阿紫
故乡,童年记忆扎根最深的地方,那里生活着我们至亲至爱的故人,欢腾着自由自在的童年,绽放着一簇簇烂漫的野花小草……谁的童年故乡不美?但唯有将真挚的“自我”带进字里行间,才能照见童年乡间的那个自己,才能在逝去的故人、流转的时光里重逢一些珍贵的情感体验,寻味到一些有关“时间纷至沓来的命运感”……而这些都一一融进了散文集《再见,婆婆纳》里。那么就让我们随着作者最朴素的诚意、带着赤子般的初心,再走一遍故乡,再走一遍那已然上升为心灵的故乡吧。
长进乡土里的亲情
童年在乡土上最深的依恋,莫过于至爱亲人,是骨肉亲情将一方土地深深扎进了童年记忆里,虽然,童年里的那个“我”往往鲁莽冒失、少不更事,但正因为如此,这些由“我”而起的亲情故事却显得格外生动,活在心里:
我总是和爷爷过不去。想尽一切办法和他对着干。比如爷爷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我偏就反着来。我偷偷溜进他的领地,敛声屏息躲在门背后,再伺机钻进床底下。我偷过爷爷的咸鸭蛋,摸索着揭开罐子,手伸进草灰盐卤,抓了两个大鸭蛋就猫腰开溜。因为太过紧张,总留下些“草灰蛇线”……又一次,门虚掩着,我故伎重演,被躲在一旁的爷爷抓个正着——
虽然童年充满了勃勃生机,但毕竟还稚嫩、尚懵懂,有关珍贵的情感体验和人生感悟,当时怎么可能解得了个中滋味?或许只有待到远離(这往往意味着时间或亲人的逝去),或许只有长大了的定睛回望,才能慢慢走近、依稀看清那时那刻那样的一位亲人,而这样的回望,已然使对亲人的这份感情和理解更深、更浓:
这么想来,我真觉得其实我并不懂得爷爷。虽然他是我的亲人,但是当他在流汗劳作的时候,我却躲在林子里玩乐,慢慢长大后,我又离开了乡村,我离开得越来越远——一个没有经历过流汗劳作生活的人,怎么懂得这才是一种最自由和最清洁的生活?一个不接近土地和五谷的人,又如何理解这才是一种最可靠的生活?我其实没有资格论说爷爷,他对土地的感情,他日复一日艳阳下的劳作,他对山冈的关注和守护,他小心翼翼不去踩踏那些山野花草的柔软心,他即便是装一箩筐蔬菜也要把它们码得整整齐齐的认真劲儿……种种他的执拗怪僻和我眼里的凶悍小气乃至不可亲近,却是以一种再自然不过的生活进行着,这就是生活本身……
只是,面对被时光拉长的日复一日、被岁月模糊的亲人剪影,我们会不会有时视而不见,甚至对他们淡薄到遗忘?这是作者决心动笔完成这本散文集的缘由,是对自己的一点儿深省,也是对你我的一点儿提醒:
倘若没有家乡的拆迁,没有因为拆迁而不得不迁坟惊动了爷爷,是否,我早就把故乡和爷爷给忘了?爷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在迁他坟的当日进入了我的梦境,而事先我对此一无所知——父亲顾念我的忙碌不曾告知……
爷爷,是否连你也不满意我的一宕再宕,实在等不及,亲自跑来给我神启?
长进乡土里的亲情,让童年有了根,有了烙印一辈子的记忆,就像散文《奶奶和哑巴》一篇中作者一想起奶奶——“亭子间老太”时,回忆里总是充满了食物的气味一样。也正是长进乡土里的亲情,让一块地理空间上的平凡土地,逐渐长成了一片我们心灵里丰饶的栖息地。
开在清明里的野色
故乡的野花小草,曾留给童年生活浓烈的印象,那些乡间的蓬勃之美,仿佛化作了与故人的一种思念联结,是情感和记忆上拉扯他们不要“故去”的一股力量,在心灵的故乡里,它们一直茂盛地伴生伴长着。
故乡清明时节是什么颜色的?深爱着自己故乡这些花草生灵的作者说,是蓝紫色的。早春的清明,有阿拉伯婆婆纳,那是一种以极强生命力开满在乡间土地上的小野花,就在爷爷新迁墓园的入口处,作者又与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碎花不期而遇了,花瓣上深蓝色的条纹灼烧着她的双眼,因为丝丝条条的纹路里联结着有关爷爷的记忆:
夏天晚上我们全家在场地上纳凉,爷爷挥着蒲扇打瞌睡。我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他边上,我摸他腿上凸起的“蓝蚯蚓”,那是长期劳作静脉曲张的缘故。弯弯曲曲的蓝蚯蚓摸上去一跳一跳的,感觉像是一条一条流动的深蓝色河流。小小的阿拉伯婆婆纳开在爷爷身体里,汇成大江小河……
被叫作“殿春花”的桐花也是清明之花,也开着蓝紫色的花。不过,细腻入微的作者却发现,“同是清明时节的花,‘节过清明却似秋的桐花和生命力旺盛的阿拉伯婆婆纳,落差如此大的两种植物,竟然都是玄参科,竟然都开蓝紫色的花。清明是蓝紫色的。死之寂寥和生之欢欣,交织在这一日。”如这般的体味与哲思,在《再见,婆婆纳》这本散文集里俯拾即是,慢慢细品作者和自己、和时间、和生命的对话,这一遍心灵的故乡之旅走得颇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