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远去的牧歌(散文)

2020-12-14 04:14丽娜·夏侃
西部 2020年6期
关键词:转场化妆师孩子

由天山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哈萨克题材电影《远去的牧歌》上映已经两年多了。那些曾经的日日夜夜,那些装满了整整四个季节的记忆,在我的内心深处沉淀发酵,让我突然产生了一种诉说的欲望,想跟大家分享那段令我终生难忘的经历。

我在剧中扮演胡玛尔老人的儿媳妇萨吾列西,这个人物无论是外形上还是性格上,都与我本人有很大差距。形体和外貌方面,可以通过化妆服装等手段来改变以贴合人物,而性格和内心世界的差距,就需要扮演者对角色进行认真研究、仔细揣摩和精准把控。

我是一个生长在城市里的姑娘,萨吾列西是典型的牧区妇女,她的生活背景、人生经历、生活常态,一切的一切都离我非常遥远,然而,我很能理解她,而且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人物。她勤劳、善良、隐忍、包容、沉默,非常年轻就嫁入胡玛尔老人家,和所有的牧区妇女一样,开始了她操劳的人生。她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孝敬老人,协助丈夫,养育孩子,她身上具备了哈萨克妇女所有的优秀品质,愿意为了家庭付出自己的一生。她有思想,有主见,在孩子的前途命运抉择之际,一反常态,与自己最敬重的公公发生了分歧,头一次“顶撞”了老人。她有她的思考,也有她的担忧。这个人物的戏份不是太重,但是,她是一个贯穿人物,是存在于新旧两种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中的人,从她嘴里说出了本片中非常关键的一句话——“可是,让博兰古丽也放羊吗?”

为了塑造好这个角色,那段时间,我多次跟导演进行沟通,在捋顺了人物关系、矛盾冲突之后,就开始从外形上、表情上、神态上研究人物。由于这部戏的时间跨度长达四十年,我要从人物的二十多岁演到五十多岁,这就需要我不仅要从外形上贴近角色,演出不同年龄段的不同状态,表情举止上要有相应的变化。

拍摄的那段日子,每天六点钟就得起床化妆,而几位化妆师起得更早。演员容貌的改变要靠化妆师的功力,化妆需要耗费很长时间,尤其是化老年妆更是如此。起床之后,匆匆洗一把脸,就要赶到化妆间,先要接长辫子,然后涂白发,全脸抹上厚厚的深色底妆。然后在额头、眼角处涂上胶,用吹风机吹,等胶一吹干,那里的皮肤就会随之皱起来,演员瞬间进入老年状态。除了化妆,人物的外貌塑造还要靠服装来配合。这项工作由服装组的工作人员来完成,每个人物每个年龄段每个季节都有几套服装,哪些服装与哪种妆容搭配,对于经验丰富的服装组工作人员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他们有自己的一套程序,能准确无误地做好每一个环节的工作,配合剧组各个部门完成拍摄任务。

观众记住我应该就是在影片开头不久,风雪大转场路上萨吾列西生孩子的那场戏。说到这儿,我的话就要多起来了。这是我的重场戏,这场戏的背景是:暴风雪即将来临,胡玛尔老人的阿吾勒(牧村)必须在大雪封山之前紧急转场出山。老人非常担心分娩日期将至的儿媳妇萨吾列西,却无奈地做出转场的决定。结果,儿媳妇果然在大风大雪的转场途中分娩了。这场戏在影片中不过一分多钟,我们却为此付出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首先来说说我的妆容吧。即将临产的孕妇肚子应该是很大的,于是,服装老师就给我准备了一个枕头来当肚子,我从早上化了妆、梳好了长辫子之后就要戴上那个大肚子。戴上了肚子之后,我所有的形体动作都要跟着发生变化,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一只手始终会不由自主地扶着腰。那个大肚子一直顶在身前,我就会习惯性地仰着身子走路,尽管肚子并不重,可是为了重新找到身体的平衡,我的双脚无形中也会稍稍向外撇,走起路来脚步也变得笨拙迟缓。没过两天,大家都说我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孕妇。哈哈,当时我挺开心的,看来进入状态了。然而,拍摄是一个非常严谨而细致的创作过程,演员要提前准备就绪候场,此时还有其他诸多部门要为拍摄服务,置景、道具、灯光、摄影、录音等等,每一个环节都要按导演的要求完成工作,最后通过演员的表演来体现剧情的表达,这些都需要通过各部门的精准配合才能完成。

在那些漫长的等待拍摄的过程中,我那“大肚子”一戴就是一整天。由于长时间仰着身子叉着腿走路,坐着的时候,我的一只手还得在身后支撑着身体,往往到晚上收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腰疼得都快断掉了。假怀孕都让人如此难以忍受,可想而知一个真正的孕妈要承受怎样的身体折磨。孕育是多么艰辛又多么美妙的生命体验啊。母亲真的太伟大了!那段时间我特别想念妈妈。

萨吾列西是在风雪转场途中生的孩子,那场戏就得从户外开始拍摄。等雪花漫天飘舞的那一天,制片部门牵了三峰事先从当地牧民家里借来的骆驼到现场,让它们围成一个一边开口的品字形卧倒,再把缰绳钉在地上,将骆驼固定住,拍摄的时候要把一块毯子盖在三峰骆驼的驼峰上,那里就能形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就是一个临时的小产房。在景搭好并架好机器之后,导演让我躺在了一床铺在雪地上的棉被上。一切准备就绪,包括我“丈夫”阿扎提在内的四个小伙子抓住被子的四角,在导演下达“开机”指令时,四人抬起被子往那个“产房”跑。他们在奋力奔跑,我在声嘶力竭地大叫,喊聲凄厉无比,回荡在整个山谷。这本来只是一场戏,拍摄现场的气氛却变得格外凝重,仿佛所有人真的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新生命到来的神圣时刻一般。这个镜头在影片中只有十几秒钟时间,我们却拍摄了整整一天。现场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不是盖毯子的时间和把人抬起来的时间不一致,就是我的喊声不够真切,要不就是机器位置不合适,还有一次太阳突然露了脸,来了一个“太阳雪”。当时还发生了这样的状况:也许是在地上卧的时间太长,腿酸了,在拍摄过程中居然有一峰骆驼突然挣脱缰绳站了起来,吓得我们四散而逃。总之,就是经过这样反反复复地调整,终于完成了这场室外戏的拍摄。

这还只是这场戏的一少部分,剩下的还有“产房”内画面的拍摄。这部分内容分为哈迪夏接生、萨吾列西分娩、孩子出生、萨吾列西的反应等几部分。

哈迪夏接生这场戏,第二天还是在室外那个小“产房”中完成的。开机之后,哈迪夏要快速跑过来,从那个狭窄的入口进来,再进行表演。为了表现她的紧张忙碌,化妆师要不停地往她脸上喷“汗”水。那么冷的天,我的裤子也得拉到大腿根,否则有可能会穿帮,我们两人要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配合完成这个镜头的拍摄,这的确对演员和摄影师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为了完成这个镜头,我们着实费了不少力气。

孩子出生那一瞬间的镜头,要求我表现产妇在分娩时的痛苦与坚韧,化妆师把我的衣服弄得凌乱不堪,往我脸上头上喷满水,头发散落在额头。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外部氛围营造得太好了,也许是女人天生的母性被激发出来了,我好像突然自然而然地就进入了情境之中,那种自然而然的代入感油然而生。导演的开机指令一下,我开始投入地表演,为了抓住最好的表演状态和镜头,一次次地反复,我声嘶力竭地喊叫,身体在挣扎,手臂在用力……导演和摄影师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分解成一个个分镜头,一次次反复地进行拍摄,力图抓住最满意的镜头,达到最佳效果。

这一组镜头拍摄完成之后,就要拍萨吾列西分娩之后的反应:甜蜜、满足、松弛、幸福、感动,一个初为人母的女性所有的感受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因为拍完了非常激烈的前一场戏,此时的我真的松弛下来了,很快完成了这个反应镜头。我不由自主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因为这场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的生孩子的戏终于完成了。

萨吾列西生孩子其他部分的戏都已经在室外拍摄完成了,可是还有那个刚刚降临人间的“博兰古丽”的戏还没有拍呢,这就需要找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经过四处打听,终于在县城找到一个出生三十七天的婴儿——影片中最小的演员。因为不可能让一个新生婴儿在冬天的室外进行拍摄,于是,剧组在我们入住酒店的一间大会议室里搭了景,复原了当时的场面。拍摄当天,婴儿“博兰古丽”和她的妈妈准时来到了现场。要拍摄刚出生的镜头,也要给孩子化妆。我由衷地佩服这几位专业而敬业的化妆师,仿佛没有任何问题能难倒她们,只要是导演提出的要求,她们肯定能想办法完成。大家在影片中看到初生婴儿那个逼真的妆容,也是她们的杰作,婴儿的皮肤娇嫩,不能用任何含有化学成分的材料,于是,化妆师们是这样做的:孩子头上和身上的黏液是鸡蛋清,里面的血丝是番茄酱,她的头发则是从我的辫梢上剪下来的一小缕头发,就这样一个逼真的刚出生婴儿的妆就完成了。为了保证不让孩子受凉,好几个电热器将拍摄现场烧得热烘烘的,孩子就算一丝不挂也不会冷了。在房间里的温度足够高的时候,拍摄工作开始了。由于前期的准备工作做得很细致,加上小演员也给力,没有哭也没有闹,那场戏的拍摄非常顺利,很快就完成了,大家欢欣鼓舞。想来当年的那个小演员,如今已经三岁了。我想等她懂事以后,一定会跟别的小朋友炫耀,说自己刚出生就拍戏了。

萨吾列西风雪大转场途中分娩这场戏就是这样完成的。所有的拍摄素材经过后期的精心剪辑,最终合成为一个连贯完整的镜头。这个经过剧组一百多人用半个多月时间的精心付出拍出的镜头,最后呈现在影片中只有短短的一分多钟。

这部电影时长九十三分钟,倾注了多少电影工作者的心血啊!有个朋友曾说过一句话,与老人、孩子和动物有关的电影是最难拍的。《远去的牧歌》全程都要和马、牛、羊、骆驼、鹰等动物打交道,拍摄难度可想而知。

在影片拍摄过程中,受伤的情况时有发生。毒辣的高山紫外线将我们每个人都晒伤了,很多人的脸上身上都脱了皮。我不仅脸上脱了皮,嘴唇也肿了,脓肿裂口,疼痛难忍,经过近半个月的涂药吃药才得以痊愈。在拍摄悬崖大转场那场戏的最后一天,哈迪夏的扮演者玛尔江不幸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尾椎骨,经过四个月才恢复;而在冬天拍摄某一场戏时,胡玛尔老人的扮演者海拉提老师也从马背上摔下来,幸亏衣服很厚没有摔伤;还有一个摄影师被马踢出去好几米远,庆幸的是马踢到了他的手机,人无大碍;另一个场务大叔由于强烈的紫外线和高山反应,血压升高,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类似的事情在一年多的拍摄过程中发生过很多次。不过,所有的困难都难不倒这群不畏艰险、不畏困难的电影人。

而我,在这三年中,经历了人生中最沉痛的打击。剧组计划要在2017年5月中旬拍摄春夏两个季节的戏,正当我为此做着准备的时候,5月4日噩耗传来——我失去了唯一的弟弟。这个消息犹如晴空霹雳,让我们全家瞬间陷入黑暗中。我已经拍完了秋天的戏,所以,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办法换演员了。在过了弟弟的七天祭日之后,背负着沉重丧亲之痛的我,回到了剧组,投入工作。每天以泪洗面的我,忍痛完成了拍摄任务。

2018年9月11日,《远去的牧歌》首映礼在首都北京举行了,我非常荣幸地和各位剧组主创一起站在了人民大会堂的舞台上。当时的我心潮澎湃,百感交集,淚水再次打湿了我的面颊,因为这一天正好是弟弟的生日。我将这部优秀的电影作为礼物献给了天上的他,祈愿弟弟安息!

在各级领导的全力支持下,在剧组上上下下一百多人的共同努力下,这部从策划立项、拍摄到最后剪辑完成、用时三年的影片《远去的牧歌》,最终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于2019年8月,荣获了中共中央宣传部第十五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截至我写这篇文章时,《远去的牧歌》还获得2019年温哥华华语电影节评委会大奖,2019年第十五届中美电影节官方选择入围“金天使奖”,2019年北京国际绿色电影周“优秀故事片”奖,2019年11月入围融合-东欧国际电影节,入围单元外语长片最佳导演(阿迪夏·夏热合曼)、外语长片最佳女配角(丽娜·夏侃)、外语长片最佳摄影(格日图),2019年12月入围金考拉国际华语电影节,2020年威尔士库珀海岸电影节最佳摄影奖。

感谢人生中所有美好的遇见,像一颗颗璀璨的星星,指引我的人生之路。所有的付出和收获,已成为我最宝贵的人生财富。

栏目责编:孙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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