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湿”邪在瘟疫发病中的作用探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辨治

2020-12-13 17:52吴清梅鲁玉辉杨朝阳
福建中医药 2020年4期
关键词:瘟疫证候肺炎

吴清梅,鲁玉辉*,杨朝阳

(1.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福建 福州 350122;2.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证研究基地,福建 福州 350122)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novel coronavirus pneumonia,下称新冠肺炎)是人体感染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而引起的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以发热、干咳、乏力为主要表现[1],少数患者伴有鼻塞、流涕、咽痛、肌痛和腹泻等症状。 轻型患者仅表现为低热、轻微乏力等症,无肺炎表现;重症患者多在发病1 周后出现呼吸困难和/或低氧血症,严重者可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症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及多器官功能衰竭等。 值得注意的是重型、危重型患者病程中可为中、低热,甚至无明显发热[2]。

1 湿为秽浊之邪,瘟疫发生与之关系密切

瘟,《辞源》[3]解释为:“疫病,人或牲畜家禽所生的急性传染病。 ”疫,《说文解字》[4]解释为:“民皆疾也”。 《素问》[5]指出:“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因此,所谓瘟疫是具有强烈传染性并能引起流行的一类疾病的总称。 根据新冠肺炎的发病及传播特点,其属中医瘟疫范畴。 清·陆子贤《六因条辨》[6]67说:“夫湿乃重浊之邪,其伤人最广。 ”湿为阴邪,易伤清阳,阻滞气机,其性重浊,且湿邪伤人病势缠绵,最易兼夹他邪为患;同时湿邪亦易发生转化,可致热郁、血瘀、痰凝、痿痹等兼夹证,常随先天禀赋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兼化,即薛生白所谓“实则阳明,虚则太阴”;湿邪为患,易弥漫三焦,蒙上留下,其早期多在太阴、阳明,中后期可窜及少阳,内陷厥阴。 此外,湿邪有明显的地域性,在我国南方地区如广东、福建等地尤为明显。

瘟疫虽为戾气所感,但其临床表现常因疫邪夹风、寒、暑、湿等不同邪气而各异,疫戾之邪尤易与黏腻、重浊之湿邪沆瀣一气,致病情复杂多变。首先湿邪秽浊本身可以依附疫疠之邪而侵袭人体。 正如《温热逢源》[7]所云:“殊不知温疫之邪,从口鼻吸受,所受者湿秽之邪,藏于募原,则发为寒热、痞闷、呕恶等证”;吴鞠通也在《温病条辨》[8]13中指出:“温疫者,厉气流行,多兼秽浊,家家如是,若役使然也”,提出瘟疫为疫疠之气引起,多兼夹秽浊之邪,即湿邪。 其次,湿盛的环境本身易招致瘟疫,湿为土之气,土可承载万物,疫疠之气更易借助湿邪为患,正如吴鞠通在《温病条辨》[8]140所云:“盖土为杂气,寄旺四时,藏垢纳污,无所不受,其间错综变化,不可枚举。 ”另外,湿邪易伤脾胃,困遏中阳致使太阴脾土不运,正气受损,正不胜邪则易染瘟疫。 正如邵仙根在《伤寒指掌》中所评:“天时寒湿,病多寒疫寒湿”。

2 湿易化热化燥,对瘟疫发展推波助澜

六淫之寒湿,由风所挟而伤人,先袭其表,由表及里。 寒湿疫邪伤人,则不循常道,或经肌表而侵,或由口鼻而入,甚或直中于里,侵袭肺脾,波及他脏。一者寒湿侵袭体表,表气郁闭,则见发热、恶寒、头痛、身痛等表证,符合薛生白《湿热病篇》[9]88湿热病提纲所言:“湿热证,始恶寒,後但热不寒,汗出胸痞,舌白,口渴不引饮”。湿热病初起证候是始恶寒、后但热不寒、舌白等湿邪较盛表现。 湿邪可首犯手太阴,手太阴卫表受邪,寒湿郁闭卫气,肺卫郁闭,秽浊着里,湿阻气机,郁而化热,可见发热、微恶寒、肌肉酸痛、胸闷脘痞等湿热病热重于湿证候。 二者疫疠之气从口鼻而入,侵袭肺脏,肺之宣发肃降不利,则见咳嗽、气喘、胸闷等呼吸道症状,两者相互影响,肺卫郁闭更甚。 邪伏于膜原,病程中易见脾胃、大小肠或流连三焦气分证候,因感邪轻重而膜原之证不尽相同。 苔薄白而腻,发热不甚,脉不数者,为病较轻;身热持续,苔白腻、厚如积粉,脉不浮不沉而数,则为病重。三者寒湿直中脾胃,邪入足阳明、足太阴,脾胃同病,所谓“内外相引,故病湿热”。而素体中阳不足,病位多在脾,表现为湿重于热,可见呕恶、纳差、腹泻等胃肠道症状;素体阳旺,病位多在胃,表现为热重于湿,可见口干苦黏、喘憋气促、大便不畅等症状。 湿热病湿重于热证,导致湿从寒化,损伤脾肾阳气而成“湿盛阳微”;湿热病热重于湿,湿邪化燥,热邪化火,深入营血,可出现气营两燔或营血分证候;热邪炽盛,邪入厥阴心包,汗下太过,阴液骤损,气随津脱,甚则亡阳气脱,可形成内闭外脱证候;另外,湿邪闭于内,阳气脱于外,亦也可出现内闭外脱证候。

综上,“湿”邪在瘟疫的发病中起重要作用,其秽浊及易化热化燥之性对瘟疫发生、发展及传变可推波助澜,使瘟疫复杂多变。 吴又可提出瘟疫治疗以祛邪为第一要义,因此,瘟疫夹湿的治疗可参考湿病的治疗思路。陆子贤在《六因条辨》[6]68中强调:“阳湿者,主以苦辛;阴湿者,主以苦温。俱当以淡渗佐之。 ”薛生白在《湿热病篇》中提出宣湿、燥湿、化湿、利湿、逐湿等法,使祛湿之法更加完备。

3 新冠肺炎的中医证候分析

此次新冠肺炎属于中医“瘟疫”范畴,多数学者认为其病因为“寒湿”[10]“湿毒”[11-12]等。 徐波等[13]通过对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明确诊断的新冠肺炎患者46 例进行中医证候学分析,发现湿热证最为常见,其后为热郁肝胆证、阴伤气耗证、寒湿内侵证、湿毒血瘀证。 北京地区新冠肺炎患者的中医病性为“湿热证(热重于湿)”更多见[14]。 甘肃地区以湿热郁肺证最为常见,其后为湿热并重证、热毒闭肺证、肺脾气虚证等[15]。 河南地区中医证型以寒湿郁肺证、湿热蕴肺证、疫毒闭肺证、湿阻肺胃证、湿遏肺卫证为主[16];上海地区以湿毒郁肺证为主[17];南京地区以湿困肺卫证为主,湿毒是其病理核心[18];广东地区以湿邪郁肺证为主,其次为邪热壅肺证[19]。各地患者临床证候表现虽受地域、气候、个人体质等因素的影响,存在一定差异,但全国大多省市新冠肺炎的致病因素均与“湿”邪存在极为密切的关系。

4 新冠肺炎的中医防治

新冠肺炎属于瘟疫范畴,其临床辨证从卫气营血辨证、六经辨证到三焦辨证均有报道[12,20]。 我们认为:本次新冠肺炎临床无典型的卫气营血传变过程,亦不符合吴鞠通三焦辨证“始上焦,终下焦”的传变规律,从其湿邪为甚的热点来看,更符合薛生白“水湿三焦辨证”发展规律。 因此,我们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2]基础上,以薛生白湿热理论为指导,探讨新冠肺炎辨治,以期治疗福建等湿热较重地域患者取得更好的临床效果。

4.1 初期

4.1.1 寒湿郁肺证 《湿热病篇》[9]91阴湿证中提到“湿热证,恶寒无汗,身重头痛,湿在表分,宜藿香、香薷、羌活、苍术皮、薄荷、牛蒡子等味。 ”寒湿疫邪侵袭体表,主要以湿在卫表或上焦为主,为湿邪内外相合,卫气同病。 临床表现:发热,乏力,周身酸痛,咳嗽,咯痰,胸闷憋气,纳呆,恶心,呕吐,大便黏腻不爽,舌质淡胖齿痕或淡红,苔白厚腐腻或白腻,脉濡或滑。 治以芳香化湿,宣通气机,方以三仁汤或藿朴夏苓汤加减。 咳嗽、胸闷加麻黄、苦杏仁、葶苈子;纳呆加焦三仙、鸡内金;呕恶加苏叶、生姜;咽痛加桔梗、射干。

4.1.2 湿热蕴肺证 《湿热病篇》[9]91载:“湿热证,恶寒发热,身重关节疼痛,湿在肌肉,不为汗解。……乃湿邪初犯阳明之表。 ”肺卫郁闭,秽湿着里,湿阻气机,郁而化热。临床表现:低热或不发热,微恶寒,乏力,头身困重,肌肉酸痛,干咳痰少,咽痛,口干不欲多饮,或伴有胸闷脘痞,无汗或汗出不畅,或见呕恶纳呆,便溏或大便黏滞不爽,舌淡红,苔白厚腻或薄黄,脉滑数或濡。 治以利湿化浊,清热解毒,方以甘露消毒丹合升降散加减。 热重加滑石、通草;湿重加茯苓、苍术、藿香。

4.1.3 寒湿阻肺证 《湿热病篇》[9]95载:“湿热证,寒热如疟,湿热阻遏膜原,宜柴胡、厚朴、槟榔、草果、藿香、苍术、半夏、干菖蒲、六一散等味。”寒湿疫邪从口鼻而入,伏于膜原。 临床表现:低热,身热不扬,或未热,干咳,少痰,倦怠乏力,胸闷,脘痞,或呕恶,便溏,舌质淡或淡红,苔白或白腻,脉濡。治以疏利透达膜原湿浊,方以达原饮加减。 寒热往来可加柴胡;热重加金银花、石膏;痰湿重加半夏、细辛;咳嗽胸闷加麻黄、地龙。

4.2 中期

4.2.1 湿毒郁肺证 《湿热病篇》[9]99载:“湿热证,舌根白,舌尖红,湿渐化热,余湿尤滞。 宜辛泄佐清热,如蔻仁、半夏、干菖蒲、大豆黄卷、连翘、绿豆衣、六一散等味。”湿郁化热,湿热并重,互结中焦,脾胃升降失常。 临床表现:发热,咳嗽痰少,或有黄痰,口渴不欲多饮,憋闷气促,恶心呕吐,身热汗出不解,便溏色黄,小便短赤。 治以辛开苦降,燥湿清热,方以王氏连朴饮加减。 咳嗽痰黄、喘憋合麻杏石甘汤。

4.2.2 疫毒闭肺证 《湿热病篇》[9]94载:“湿热证……若大便数日不通者,热邪闭结肠胃,宜仿承气微下之例。”病至中期,热重于湿,困阻肺脾。临床表现:发热面红,咳嗽,痰黄黏少,或痰中带血,喘憋气促,疲乏倦怠,口干苦黏,恶心不食,大便不畅,小便短赤,舌红,苔黄腻,脉滑数。治以清热祛湿,宣畅肺气,方以麻杏石甘汤或宣白承气汤加减。 喘憋气促加地龙、葶苈子;痰多,甚则腥臭合千金苇茎汤;肺热重加桑白皮、黄芩。

4.2.3 气营两燔证 《湿热病篇》[9]94载:“湿热证,壮热口渴,舌黄或焦红,发痉,神昏谵语,或笑,邪灼心包,营血已耗,宜犀角、羚羊角、连翘、生地黄、玄元参、钩藤、银花露、鲜菖蒲、至宝丹等味。 ”湿邪化燥,热邪化火,疫毒内陷,出现气营同病甚至气血两燔证候,甚至可进一步发展为营血分证候。 临床表现:大热烦渴,喘憋气促,谵语神昏,视物错瞀,或发斑疹,或吐血、衄血,或四肢抽搐,舌绛少苔或无苔,脉沉细数或浮大而数。 治以清热泻火,凉血解毒,方以清瘟败毒饮加减。 热入营分合清营汤加减;神昏谵语合牛黄承气汤。

4.2.4 内闭外脱证 热邪闭于内,阴气脱于外,形成阳闭阴脱证候。临床表现:喘憋,呼吸困难,身灼热,神昏谵语或昏愦不语,舌謇肢厥,汗出,舌色绛或深绛,少苔,或苔黄燥,脉象细数或散大。 治以清心开窍,补益气阴,方以生脉散送服安宫牛黄丸、紫雪丹或至宝丹。 湿邪闭于内,阳气脱于外,形成阴闭阳脱证候。临床表现:喘喝欲脱,头身重痛,恶心呕吐,神志昏迷,口不渴,肢冷,汗出,舌淡胖,苔白,脉沉弱无力。 治以温阳固脱,芳香开窍,方以参附汤合苏合香丸。

4.3 后期

4.3.1 湿盛阳微证 《湿热病篇》[9]102所谓:“湿邪伤阳,理合扶阳逐湿”。湿热病后期,湿从寒化,寒湿损伤脾肾阳气,主要表现为形寒肢冷,胸痞,口渴,恶心欲呕,舌淡苔白腻,脉沉细。 治以温肾健脾,祛寒逐湿,方以薛氏扶阳逐湿汤。 寒甚合麻黄附子细辛汤加减。

4.3.2 余湿留恋证 《湿热病篇》[9]95载:“此湿热已解,余邪蒙蔽清阳,胃气不舒。 宜用极轻清之品,以宣上焦气机。 若投味重之剂,是与病情不相涉矣”。湿热病恢复期,仍有余湿,胃气未舒,脾气未醒。 临床表现:发热已退,脘中微闷,知饥不食,舌红苔薄腻,脉濡。 治以轻清芳化,涤除余湿,方以薛氏五叶芦根汤加减。

4.3.3 气阴两伤证 《湿热病篇》[9]103-104载:“湿热证曾开泄下夺,恶候皆平,独神思不清,倦语不思食,溺数唇齿乾,胃气不输,肺气不布,元神大亏,宜人参麦冬石斛木瓜生甘草生谷芽莲子等味。 ”湿热化燥,耗伤营血,后期可致气阴两虚。 临床表现:低热或不发热,口渴唇燥,倦怠懒言,不思饮食,舌红苔少,脉虚数。 治以清泄余热,益气养阴,以生脉散合赤芍、玄参、生地黄为主。口渴加芦根、石斛;纳呆加谷芽、鸡内金;肺胃阴伤合沙参麦冬汤加减。

4.4 新冠肺炎的中医预防 瘟疫的中医预防原则是避其毒气,存其正气,药物预防。 清代医家章虚谷指出:湿邪可以从不同途径入侵,但“始自外受,终归脾胃”。 湿邪困脾是造成脾虚生湿的原因,也是发病的关键所在。 从病机而论,湿气之所以盛,是阳气不足,运化敷布失职所致。 若能保证阳气化正常,则无阴成有余之虞。 中医自古以来有用香囊或外用中药熏蒸预防疫病的历史,这些外用药基本以芳香类中药为主,具有芳香辟秽,燥湿化浊之功。 因此防治“湿”引起的瘟疫,除通过燥湿、化湿、利湿等药物以达到预防和避其毒气目的外, 还必须调节脾的运化功能以存其正气,以防内外合邪为患,标本同病。

5 小 结

本次新冠肺炎属于中医温病学“瘟疫”范畴,病因为寒湿裹挟疫戾之气侵袭人体,因此在中医药治疗新冠肺炎的研究中,应重视温病学的理论和方法,充分吸取瘟疫学说的精华,立足于临床,守正创新,制定相应治疗方案。 要充分发挥中医学整体治疗的优势,重视肺与其它脏腑之间的联系,同时对于临床出现的危重症,应客观看待中医药治疗存在的局限性,积极配合西医的抢救措施,以提高治愈率,减少死亡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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