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昆德拉小说中的创伤叙事

2020-12-13 02:00
关键词:米尔小说心理

赵 谦

(安徽商贸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外语系,安徽 芜湖 241002)

“创伤”一词源于希腊,是指因灾难性事件导致的、在当事人心理发展过程中造成持续和深远影响的心理伤害。一般而言,创伤可以分为身体创伤和精神创伤两种类型。身体创伤是指因外力打击对身体部位造成的外在伤害,而精神创伤则主要指由伤害事件所引起的不正常的心理状态。通常情况下,身体创伤与精神创伤并非独立存在,二者如影随形、相互影响,是一种辩证统一的关系。现实生活中,“创伤是每个个体可能在此时或彼时遇到的各种极端困境,关注创伤源于对人类和集体生存状态的思考,与每个个体都息息相关”[1]。古往今来,不少作家都曾尝试用各种叙事技巧来展示创伤、表达创伤,以唤起社会对于遭受创伤的弱势群体的关注。林庆新指出:“从文学的社会功能上看,创伤小说即便是在表现‘创伤复现’时也能让作者和读者在体验创伤的过程中感受到精神上的震动,从而获得心灵的净化。”[2]作为一名善于观察的作家,米兰·昆德拉(以下简称“昆氏”)注意到普遍存在于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创伤。梳理昆氏全部小说发现,创伤叙事是其中不可忽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创伤叙事理论出发,分析昆氏小说中创伤的成因、表征与治疗方法,既能加深人们对作品中叙事策略的理解,也能为小说的解读提供新的视角。

一、创伤叙事理论发展述略

当代西方创伤理论起源于精神病理学,弗洛伊德将创伤与心理分析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以此来帮助遭遇创伤的受害者重拾信心、恢复健康。之后,凯西·卡鲁斯将创伤研究扩展至社会科学领域。通过大量采访越战中饱受战乱之苦的幸存者,凯西·卡鲁斯分析了战争对于他们身体和心灵造成的创伤,并以此为基础撰写了《不可言说的经历》。该书从文化的角度出发,将“创伤”定义为“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性事件的一种无法回避的经历”[3]。及至20世纪90年代后期,创伤理论被广泛地应用于文学领域,特指人生的一种普遍遭遇与生命体验。在《迈向文化创伤理论》一书中,杰弗里·亚历山大指出:“当个人和群体觉得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成为永久的记忆,根本且无可逆转地改变了他们的未来,文化创伤就发生了。”[4]该书将创伤理论与文化批评结合在了一起,是创伤叙事理论发展中必读的经典著作。此外,西方学者发表了数万篇有关创伤研究的学术论文,内容涵盖了医学、心理学、外国语言文学等诸多学科。

中国国内的创伤叙事研究目前尚处于对西方理论著作译介的初始阶段,比较有代表性的专著类成果包括李桂荣的《创伤叙事》、李敏的《创伤小说》等。在论文成果方面,根据中国知网(CNKI)全文数据库的检索,截至2018年10月1日,以“创伤叙事”为主题发表的期刊文献、硕博论文、报刊会议文摘共计272篇,研究也属于起步阶段。2007年,李敏在《山东社会科学》上发表了题为《时间的政治——以“伤痕”和“反思”小说中的创伤叙事为例》的文章[5],该文以创伤叙事为切入点,剖析了“时间的政治”这一文学术语,是国内创伤叙事理论研究最早的论文成果。值得一提的是,李敏所撰写的文章《“伤痕”与“反思”文学中的创伤叙事研究》[6]也是国内最早以创伤叙事为主题的博士学位论文,该文被引21次,是所有12篇相关博士学位论文中被引次数最多的文献。此外,季广茂的《精神创伤及其叙事》[7]、王欣的《创伤叙事、见证和创伤文化研究》[8]等论文也被研究者们多次引用,是国内论文成果中的精品。

二、人物创伤的成因

在昆氏小说中,造成人物创伤的原因五花八门、各不相同。从整体的宏观视阈上来分析,按照作品中出现的频次进行排序,结果显示,在创伤的各种成因中,家庭关系和至亲离世位居前列,是多数人物创伤形成的主要因素。此外,也有少部分群体因为遭遇了暴力事件或者流亡海外的痛苦经历,从而引发了身心方面的创伤。

(一)家庭关系

家庭关系包括夫妻关系、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等多个维度。在昆氏小说中,紧张的家庭关系是造成人物心理创伤最主要的因素。

夫妻关系是家庭关系中的关键性环节,不和谐的夫妻关系会使当事人处于压抑的状态之中,从而诱发心理创伤。《生活在别处》中,雅罗米尔的母亲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与其家境贫苦的父亲相恋。然而,真心付出并未收获应有的回报。在意外怀孕后,父亲表现出了令人厌恶的冷漠。后来,母亲家人出面调解,表示愿意提供婚房和承担婚礼花费,父亲才被迫同意与母亲成婚。父亲的无情和懦弱,让母亲对他和爱情彻底失望。婚后,母亲开始刻意地疏远父亲,夫妻关系也因此日渐淡漠。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给母亲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创伤,她将自己的情感封闭起来,精神世界陷入到了失衡和异化的状态之中。《不朽》中,阿涅丝的母亲性格强硬,生活中处处压制父亲,导致了他内心的创伤。不善言辞的父亲默默地忍受着,他用沉默来对抗母亲的专制,直至妻子离世后方才释然。夫妻感情和性格的不和会引发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但一般来说发作的周期较长,表现也不是十分明显。相较而言,“婚外情”则会给受害方造成极大的心理创伤,更容易导致精神失常甚至是极端事件的发生。在昆氏的小说中,“婚外情”也是反复出现的一个叙事情节,其中主动出轨的多为花心的男性,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托马斯、《不朽》中的鲁本斯等。这些男性为了一己的私欲,四处寻情,全然不顾及妻子的感受,给她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伤害。

在家庭关系中,父母对子女过分地关注或者轻视,都会给他们带来心理创伤。在昆氏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生活在别处》中,主人公雅罗米尔承载了母亲所有对于未来的期待,“母爱在他身上的一切都留下了痕迹;在他的衬衫上,发型上,他的用语上,他用来放书的书包上,还有他在家里用来消遣的书上”[9]。过分的母爱使雅罗米尔成为了同学们眼中的异类,也因此尝尽了被嘲笑与排挤的滋味。结果,和《儿子与情人》中的保罗一样,雅罗米尔无法融入到生活中,也始终未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畸形的母爱给雅罗米尔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也导致了其人生的悲剧。与雅母对儿子的过分关注迥然不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蕾莎的母亲则对女儿十分无视,近乎冷漠。因为不满自己的婚姻状况,母亲从小就对特蕾莎肆意打骂。她剥夺了女儿接受学校教育的权利,时刻向她宣扬女性卑微的论点。母亲的行为,给特蕾莎的身心造成了伤害,也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无独有偶,《无知》中的伊莱娜自幼遭受到母亲的强权压制,她的诉求无法得到尊重与满足。由于幼年时的心理创伤无法愈合,独自在异国他乡生活多年后,伊莱娜依然不愿与母亲交流。

兄弟姐妹之间关系的冷漠,也会给当事人造成不小的心理创伤。《无知》中的约瑟夫在流亡海外多年后,回家探亲。他只是想去看望一下哥哥,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不想,哥哥却误以为约瑟夫想要争夺遗产,因此在交谈时处处设防。兄弟的冷漠与势利,深深地刺痛了约瑟夫的心,他体会到了人情的冷漠,自此不再相信人性。在昆氏的多部小说中,姐妹之间的矛盾也十分突出。雅罗米尔母亲的姐姐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她穿着时尚华丽的衣服,出入于俱乐部和高尔夫球场,时刻可以轻易地吸引成功男性的关注。在她的光辉下,相貌平平的母亲只能待在家中,从音乐和书籍中寻求慰藉。出于对姐姐的嫉妒,她变得排斥家人,心理的创伤也逐渐形成。《不朽》中,阿涅丝与妹妹洛拉之间的矛盾也十分尖锐。她从小就不喜欢妹妹,厌恶妹妹对于自己的模仿。久而久之,内心的憎恶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心灵创伤,这种创伤在父亲离世后彻底迸发。对于每一位家庭成员来说,和谐的家庭关系都至关重要。只有生活在和谐的家庭氛围中,人们才能保持积极健康的心理状态。与此同时,作为社会的基本元素,家庭的和谐也是整个社会和谐的前提与基础。因此,每个人都要努力地维护和谐的家庭氛围,积极地承担应尽的家庭责任,为和谐社会的建构贡献力量。

(二)至亲离世

至亲离世是人生注定要面对的一种分离,会让人伤心欲绝、难以释怀。至亲既是人们生活中的依靠,也是情感上的寄托。一旦失去了亲人,无助感会让人陷入到一种悲苦的境地。在《叙事、创伤和自我解释》[10]一文中,威廉·阿弗莱克以一群丧失亲人的父亲群体为研究对象,探索了至亲离世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在昆氏小说中,至亲离世也是导致人物心理创伤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笑忘录》中的塔米娜与丈夫流亡到海外,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中相依为命。丈夫离世后,塔米娜异常悲痛,对于亡夫的依赖与思念让她无法重新投入到新的生活之中。因此,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与外界交流,精神创伤不断加剧,心态也濒临崩溃。《不朽》中,女主人公阿涅丝与父亲感情深厚,将其视为唯一的精神寄托。父亲离世后,阿涅丝陷入到无尽的思念之中,从而忽略了丈夫与女儿。由于无法化解父亲离世带来的心理创伤,阿涅丝变得精神恍惚,脑海中经常出现幻觉。埃里克森指出:“创伤既来自一段时期的压抑和倒退,也来自一个打击的时刻。”[11]在人生最压抑的时期,阿涅丝发现了丈夫与妹妹之间的暧昧关系,这一重大打击无疑是雪上加霜,不堪心灵重负的她只能选择用自杀的方式来解脱。此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托马斯将特蕾莎视作生命中的“非此不可”。然而,花心的他为了体验不同女性身上的特性四处猎艳,最终逼迫特蕾莎走上绝路。“心上人”的离世,让托马斯意识到了她的重要性。世上最美好的莫过于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失去挚爱的托马斯沉浸于哀思之中,不久也遭遇车祸丧命。诚然,至亲离世是人生中最无法承受的一种伤痛。但作为人生的终极归宿,死亡也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因此,在至亲离世后,人们应该学会控制好负面情绪,尽快地从伤痛中走出来,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今后的生活,这才是对已逝亲人的尊重与悼念。

需要补充的是,暴力事件和流亡海外也是昆氏小说中部分人物创伤形成的诱因。《玩笑》中的露茜幼年时被几名男性玩伴用暴力方式轮奸,身心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凯西·卡鲁斯指出:“创伤对受害者造成精神上的巨大伤痛,其反应往往是滞后的,有破坏性且重复出现。”[12]时隔多年,她依然惧怕男性,不愿让异性触碰身体,导致始终无法获得圆满的爱情。由于自身的流亡经历,海外流亡成为了昆氏小说中的一个重要母题。因为语言、文化等方面的差异,加上对于回归故土的矛盾态度,流亡海外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心灵创伤。无论是《无知》中的伊莱娜和约瑟夫,还是《笑忘录》中的塔米娜,他们去到异国后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精神处于极度敏感的状态,因而无法完全融入到新的生活之中。综上所述,尽管成因各异,但所有的创伤事件都给当事人的身心带来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严重的甚至夺去了他们宝贵的生命。

三、创伤形成后的表征

在经历创伤打击后,不少当事人的精神状态受到了影响,为人处世的方式也变得偏执与极端。以昆氏小说为例,自私冷漠、控制欲强和无视生命价值是绝大多数受伤群体的共有表征。这些失衡的表征,不仅加深了受害人自身的创伤,也给他们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带来了烦恼与痛苦。

(一)自私冷漠

纵观昆氏全部小说,自私冷漠是遭受创伤群体显现出来的一个标志性特质。将关爱自己的人推得越来越远,最终让人陷入到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之中。《生活在别处》中,因为心理创伤的影响,雅罗米尔在爱情中表现出了极度的自私和冷漠。他排斥女友的家人,因为她聊到哥哥而无端吃醋。他幻想着可以得到纯粹的爱情,自己却朝三暮四。为了发泄生活中的不悦,他经常在性爱的过程中,将手放在女友的脖子上,粗暴地勒她,以此来获得快感。因为不满母亲的束缚,雅罗米尔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性情也变得难以捉摸。一次约会,女友迟到了二十分钟,愤怒的雅罗米尔当即提出要和她分手。女友跪地哀求,他却无动于衷、不予理睬。情急之下,女友只能谎称自己是去给打算偷渡到国外的哥哥送行,因此延误了约会。不料,冷漠无情的雅罗米尔居然跑到国家安全局告密,导致了女友和哥哥双双被捕入狱。同样,雅母也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她不允许儿子恋爱,怕儿子被女友抢走。当雅罗米尔将女友介绍给她时,她百般刁难,故意挑拨两人的关系。《不朽》中的洛拉在经历了几段失败的恋情后,变得自私冷漠。为了获得心灵慰藉,她公开勾引自己的姐夫,最终逼死了姐姐。之后,不知羞耻的洛拉居然若无其事地嫁给了姐夫,自私冷漠到让读者瞠目的地步。《玩笑》中的路德维克原本是一个受害者,但不幸的遭遇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使他变得自私冷酷。为了报复仇家,他心安理得地利用了可怜的埃莱娜,彻底地毁灭了她对于爱情的幻想。对于遭遇了创伤的弱势群体来说,亲戚朋友们的支持与鼓励是他们重拾信心、走出低谷的关键因素。因此,在遭遇创伤事件后,人们不应变得自私冷漠,而是要以一种积极阳光的心态去对待身边的人,这样才能收获关爱,走出创伤带来的阴影。

(二)控制欲强

昆氏小说中,控制欲强也是遭受创伤群体的一个共有表征,雅罗米尔的母亲便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因为不满丈夫在婚前的表现,雅母将全部的精力都倾注于儿子身上。从孩子出生一直到成年,都是她来挑选衣服、设计发型,甚至每条短裤都必须由她亲自购买。儿子长大后,希望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但雅母一直控制着他。一次,漂亮的女电影艺术家找到雅母,希望以诗人的成长经历为题材,拍摄一部纪录片。雅母在未征求儿子意见的情况下,自作主张、欣然应允。在影片的拍摄过程中,雅母也不允许儿子有表达观点的机会,一切的设计和取景全是由她一人做主,雅罗米尔仿佛是一尊任人摆布的木偶。因心中的积郁难以消除,雅罗米尔在每次片段拍摄结束后,都会找女友做爱,有时甚至揍她,以此来发泄怨气。雅母对于儿子的控制,引发了雅罗米尔的不满,甚至由此产生了恨意。受母亲的影响,雅罗米尔也变成了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一直试图控制女友,不允许别人触碰她。一想到女友之前在做妇检时,曾被男性医生碰触身体,雅罗米尔便会妒火中烧。除了身体之外,雅罗米尔还妄想要控制女友的精神世界。最终,雅罗米尔的占有欲吓跑了女友,他也因此失去了来之不易的爱情。《不朽》中,每当经历过一次感情创伤,洛拉的控制欲就会增强一些。她千方百计想要控制男人,择偶的要求也变得越来越高。结果是,男友们无法容忍,无一例外地选择了离开。此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母亲因为失败婚姻的创伤,一直强势地控制着特蕾莎,导致了她内心的自卑。从本质上来分析,控制欲属于弱者的心理,折射出来的恰恰是控制者安全感和自信心的缺乏。在社会生活中,每个人都是独立存在的个体,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思想和行为方式。妄图通过控制别人的方式来守护情感,结果只能是将爱你的人推向远方。因此,人们应该学会尊重,以宽容的心态与他人平等地交流,不要总是试图去控制,这样才能收获更多的关爱。

(三)无视生命的价值

由于创伤无法倾泄,昆氏小说中的不少人变得悲观厌世,他们蔑视生命的价值,无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在昆氏最新的力作《庆祝无意义》中,达得洛在和拉蒙谈到弗朗克情人的死讯时,言语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忧伤,反而兴高采烈,对于生命的漠视态度表露无疑。因为不满自己的婚姻状况,怀有身孕的阿兰母亲来到郊区,跳河自尽。她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对于生命价值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在她落水后,岸上一名勇敢的少年跳入河中营救。实际上,阿兰母亲的水性很好。但当少年游到她身边,伸手营救时,她竟然故意“抓住他的手臂往水底拉,然后全身扑在少年的背上,把他的头闷在水里”[13]。最终,无辜的少年呛水而死。之后,阿兰的母亲突然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若无其事地游上岸,貌似一切都未曾发生。《生活在别处》的结尾,雅罗米尔因出言不逊,被一名陌生男子拽到阳台门口,暴打了一顿。就在万分失落之际,雅罗米尔透过窗外,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电影艺术家正在屋里和一个男人疯狂地做爱。施嘉琪指出:“心理创伤在既往常指日常生活中的与精神状态相关的负性影响,常由于躯体伤害或精神事件所导致,它可以事件的当事人为载体,但也可能因目睹事件而诱发。”[14]在亲眼目睹了梦中情人对自己的背叛后,雅罗米尔感到无比绝望。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穿着单薄的他竟然站在寒风中数小时,全然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回到家中之后,雅罗米尔连续数日高烧不退,感染了肺炎,最终一命呜呼。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雅罗米尔无视自己的生命,这也折射出了其畸形的生命伦理观。此外,在昆氏的其它小说中,无视生命价值的人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如《告别圆舞曲》中谋害露辛娜的雅库布、《不朽》中自杀的阿涅丝、《好笑的爱》中的护士等。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不可重复性让它的存在更具价值和魅力”[15]。正因如此,人们应该加倍地珍视生命。无论遭遇了怎样的创伤,也不能漠视生命的价值,放弃生存的念头。

四、创伤的疗愈

创伤叙事的目的不仅仅是要揭示创伤的成因与表征,更重要的是要找寻创伤治疗的理性方法。“从本质上看,创伤叙事具有创伤治疗的本质属性,这也是创伤叙事目的所在”[16]。在昆氏小说中,遭受创伤的人群大多运用回避、报复和移情等方式来治疗创伤,结果却并未获得预期的效果。

(一)回避

面对已经造成的创伤,昆氏小说中的很多人采取了回避的方式,他们有的强迫自己遗忘,有的则沉溺于记忆之中。在遭遇政治风波后,托马斯选择了逃避。他离开了医院,去到郊区生活,希望用“遗忘”来化解创伤。露茜在被六名男生强暴后,同样采取了选择性遗忘的方式。她不愿提及那段不堪的往事,更不敢去回忆过去。事实证明,这种“遗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忘记,只是掩耳盗铃式的自欺欺人。托马斯的逃避,让他陷入到深深地痛苦之中,最终遭遇车祸身亡。露茜的回避,让她错失真爱,无法获得幸福的人生。因为母亲畸形的爱,雅罗米尔在生活中处处碰壁,由此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当记忆负载着痛苦感情的时候,它们常常长期被回避,被压抑到脑海深处,压制到无意识中,主题不再有接触它的机会”[8]。对于发生过的痛苦经历,雅罗米尔一直回避着,他试图遗忘那些令人不悦的人和事,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与上述选择“遗忘”的人相反,也有一些人沉溺于对过往的追忆之中,如《笑忘录》中的塔米娜和《不朽》中的阿涅丝。丈夫离世后,塔米娜终日思念着他,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最终命丧儿童岛。阿涅丝也因过度思念亡父,沉溺于记忆之中,结果自杀身亡。从本质上而言,记忆是回避现实的另一种方式。因为没有掌握好分寸尺度,沉溺于其中的人常常会陷入到万劫不复的绝境。综上所述,“记忆既是创伤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又能成为帮助人们从创伤中得到释放和救赎的工具”[17]。要想治疗心理创伤,首先必须要有直面它的意愿与勇气。只有选择记住不幸的人,才能理解这些经历的意义,懂得感恩帮助过自己的人,从而把握生命的意义,最终获得内心的平静与生活的信心。逃避创伤,强迫自己遗忘不幸的记忆,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此外,人们也应该理性的看待“记忆”的作用,只有把握好了度,才能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二)报复

受到了伤害之后,昆氏小说中的部分当事人试图采取报复的手段来解决问题。然而,报复不会治愈伤痛,只会再一次将伤口扯开,让创伤加剧。阿涅丝自幼便十分讨厌妹妹,这让洛拉怀恨在心。后来,阿涅丝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拥有了体贴的丈夫和可爱的女儿。而洛拉却没能收获幸福的爱情,强势的个性让她在恋爱过程中屡屡受挫。失魂落魄的她向姐姐寻求安慰,反而遭到无情的嘲讽。愤怒的洛拉丧失了理智,她用勾引姐夫的极端方式来报复姐姐,最终逼死了敏感的阿涅丝。事实证明,冲动的报复未能平复洛拉内心的创伤,她注定要为自己出格的行为悔恨一生。报复有时是通过伤害自己来达到伤害别人的目的,在这一过程中,创伤非但无法愈合,反而会不断加剧。为了报复丈夫善意的谎言,《身份》中的香黛儿赌气离家出走。结果是,丈夫焦急万分、拼命寻找,而香黛儿也是无处可去、四处游荡,险些在放荡聚会上被同性恋强暴。为了报复毁掉自己人生的泽马内克,《玩笑》中的路德维克诱骗他的妻子埃莱娜上床,结果却发现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糟践自己情感换来的竟是对仇家的成全,精心设计的复仇计划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由此可见,报复并不能治疗创伤,只能使人的心态变得扭曲,从而陷入到更深的伤痛之中。

(三)移情

在遭遇情感创伤后,昆氏小说中的不少女性采用了移情的方式,来减轻创伤带来的心理伤害。这种方法在一定程度上对创伤起到了缓解和治疗的作用,但还是治标不治本,有时反而会给当事人造成新的创伤。《告别圆舞曲》中,一次机缘巧合,露辛娜与克利玛发生了一夜情。之后不久,露辛娜意外地怀上了男友弗朗齐歇克的孩子。为了过上富足的生活,贪婪势利的露辛娜心生一计。她找到克利玛,谎称孩子是他的,并以此要求对方负责。已有家室的克利玛惊恐万分,费尽心思地想要推卸责任,摆脱露辛娜的纠缠。正当二人的关系陷入到僵局之际,美国富翁伯特莱夫表达了对露辛娜的好感。尽管伯特莱夫已经老态龙钟,但他资产雄厚,富有程度远胜克利玛。对于嫌贫爱富的露辛娜而言,这一点有着致命的诱惑。因此,她瞬间便把克利玛抛在脑后,选择了比父亲年龄还大的伯特莱夫。因为岁月流逝、容颜渐老,埃莱娜遭到丈夫的嫌弃。喜新厌旧的泽马内克终日和女学生厮混在一起,这让埃莱娜十分痛苦。为了治疗内心的积郁,埃莱娜也选择了移情的方式。她将自己对于爱的期待全部都转移到路德维克的身上,希望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找到新的情感寄托。不想,路德维克从未真正爱过她,仅将她视作报复仇家的一枚棋子。得知真相后,埃莱娜伤心欲绝,内心创伤加剧。在双重情感创伤的打击下,她选择了服药自杀,却因药品质量问题意外获救。当然,移情的对象不一定是人,动物也可以成为当事人寄托情感的对象。如因为托马斯的用情不专,《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特蕾莎将情感转移到了一条名叫卡列宁的狗身上。无独有偶,《不朽》中的洛拉也将爱猫当成是另一个自己,将它凌驾于男友之上。

综上所述,在展示创伤的过程中,昆氏也在积极地寻求创伤的治疗方法。遗憾的是,上述的方法仅有一时之效,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有的甚至加剧了创伤,起到了相反的作用。笔者以为,在遭遇创伤后,人们不能一味地选择回避,而是应该以一种积极的心态,努力寻找愿意聆听的人。在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采取修复的方式与带给你创伤的人面对面交谈,了解对方当时真实的心理状态,以此来减少创伤带来的负面效应和影响。与此同时,人们应该努力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当遭遇情感背叛时,不要为了对方而放弃自我,更不应该花费心思报复。值得一提的是,生活中,也有一部分人,在经历了羞辱虐待、亲人离世、战争等创伤事件后,个体产生了比先前更高的适应水平,心理承受能力也逐渐增强。这些人在与不幸命运抗争的过程中,通过自身的调节与努力,培养出了健康积极的心理状态。人们应该以这些人为榜样,以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人生中的不幸,将创伤经历转化为人生的宝贵财富,这才是治疗创伤的正确方法。

五、结语

在人的一生中,创伤是不可避免的一种存在、犹如一把双刃剑,在带来苦痛伤害的同时,也引导着人们去思考人生,从而了解生存的意义与价值。作为一名颇具洞察力的当代作家,昆氏关注到了社会生活中一些常见的创伤类型。通过小说这一文学媒介,昆氏将自己对于创伤的理解巧妙地融入到了叙事情境之中,增强了小说对于现实的启示意义。遗憾的是,纵观国内外研究现状,至今尚未有学者以全景视阈分析昆氏小说中的创伤叙事。鉴于此,对昆氏小说中的创伤叙事进行全面分析,既能为小说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也能为后续研究者的研究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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