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语料库的译者风格研究
——以《瓦尔登湖》的三个汉译本为例

2020-12-12 06:16姚树君
关键词:瓦尔登湖译本语料库

姚树君

(安徽新华学院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88)

翻译历史悠久,但直到20世纪末才作为一门独立学科取得其学术地位。随着全球一体化的逐步深化,翻译学科发展迅猛,但仍存在许多需要进一步深层次调查研究的问题,如定性研究与定量研究脱节、理论研究与语言转换脱节、量化标准和评估模式缺失等。而以语料库为基础的翻译研究方法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解决以上问题。

本文利用语料库检索软件Wordsmith 6.0[1]以及Paraconc,运用语料库研究方法,从类符-形符比、词长、四字成语、词汇密度、特定词翻译、平均句长等角度对散文集《Walden》[2]的三个中文译本——潘庆舲译本[3]、李继宏译本[4]及姚树君译本[5]进行定量和定性分析,探讨三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不同取向,进而探讨三位译者不同的译者风格,为文学翻译的译者风格研究提供新视角。研究不仅丰富了相关方法论,也丰富了描述性理论研究内容,为后来学者进行译者风格研究拓宽了道路,希望对后来译者的翻译实践有参考价值。

一、《瓦尔登湖》及选取的三位译者概述

《瓦尔登湖》是美国作家、诗人、哲学家、废奴主义者及超验主义的代表人物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的代表作。Thoreau 1833年就读于哈佛大学,1837年毕业后回到家乡任教两年。1845年,Thoreau在瓦尔登湖旁建起一座木屋,在此居住两年期间完成了《瓦尔登湖》一书。在这本书里,他描述了在自己亲手搭建的木屋里度过的两年零两个月又两天的生活。书是按照四季变换的顺序描述的,这也正契合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Thoreau希望通过对自然的深入了解加深对人性认知的透彻度。1978年,《瓦尔登湖》首次进入国人视野,彼时的译者是吴明实先生。至今,《瓦尔登湖》已有超过30个版本的中译本。每一个版本都有其优点和特色,而不同的译者之间也有着很明显的风格差别。比如下文我们选取的《瓦尔登湖》的三个中文译本的译者。

潘庆舲先生是国内波斯语言文学界有突出贡献的学者,资深翻译家,出版了许多优秀译著,曾获得伊朗总统亲自授予的最高总统奖,现在上海社会科学研究院任审译。李继宏是一位年轻而高产的译者,其翻译内容范围极其广泛,文体涵盖小说、散文、诗歌等,主题涵盖社会学、经济学及宗教,著有“李继宏世界名著新译”丛书。姚树君是一位年轻的女性译者,她有效地将翻译理论与翻译实践相结合,已出版多本译作。

二、译者风格研究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形成的个人译者风格终将在目标语言文本中体现出来,而“译者风格”中的“风格”一词其实很难定义。Leech将“风格”定义为模糊风格与透明风格,前者是将文义隐藏在行文背后,因此是模糊的;后者则是直接将文义表达出来,因此是透明的[6]22。

国内的译者风格研究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90年代,彼时的研究方式还是以译者的主观认知为主,缺乏客观且丰富的数据资料。古代中国文学翻译的对象主要是佛经,一般认为近现代中国文学翻译始于19世纪70年代,以严复的“信达雅”理论为代表。自20世纪以来,学者们对翻译的研究逐渐不再拘泥于翻译文本本体,开始关注翻译的过程以及译本对目标语言的社会影响力等。当时的研究方法主要是比较不同译者的平行文本,以此来探讨作者的写作风格以及译者的翻译风格。

与国内的译者风格研究相似的是,国外的译者风格研究同样始于宗教作品,也就是《圣经》的翻译。他们对译者风格有着不同的看法。Tytler的翻译三原则提到“译文的风格和笔调应与原文的性质相同”[7]26;Snell-Hornby曾经指出,文体风格是翻译中的重要因素。而文体风格对于翻译的重要性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译者如何看待源语本的风格,会影响到译者对源语本的解读;其次,因为目标文本的再创造过程受到译者翻译策略的影响,译文风格就是翻译策略的表现,译者自己的写作风格也自然而然地渗透到其中,成为译本的一部分[8]119。对于读者来说,只要信任译者就行了,要赋予译者一定的权威,无需读者自己来解读文本。对于译者来说,翻译的风格和翻译的内容同等重要,作者的风格和译者的风格的融合就体现在译文的风格里。

近年来,语料库在翻译研究中的应用愈加广泛,并成为译者风格研究的得力工具。下文便借助语料库软件Wordsmith以及Paraconc,基于语料库提供的材料,以《瓦尔登湖》的三个中文译本为例,客观分析和探讨其译者风格。

三、基于语料库的译者风格研究

(一)中文译本的类符-形符比(TTR)

类符、形符与类符-形符比是研究译者风格的重要指标之一。类符(type)指的是不重复计算的形符(token)数,在同一个文本中重复出现的形符只能算作一个类符。因此类符-形符比可以比较直观地考察文本中词汇的丰富程度。下表是《瓦尔登湖》三个中文译本的类符-形符比。

表1 《瓦尔登湖》三个中文译本的类符-形符比统计表

三位译者的翻译对象都是《瓦尔登湖》,因此类符-形符比越大的译文其词汇就越丰富。如上表所示,潘译本的形符数量最大,即语言词汇更为丰富。如:

例1 原文:I would fain to say something, not so much concerning the Chinese and Sandwich Islanders as you who read these pages, who are said to live in New England; something about your condition especially your outward condition or circumstances in this world, in this town, what it is, whether it is necessary that it be as bad as it is, whether it cannot be improved as well as not.I have traveled a good deal in Concord; and everywhere, in shops, and offices, and fields, the inhabitants have appeared to me to be doing penance in a thousand remarkable ways.What I have heard of Bramins siting exposed to four fires and looking in the face of the sun; or hanging suspended, with their heads downward, over flames; or looking at the heavens over their shoulders “until it becomes impossible for them to resume their nature position, while from the twist of the neck nothing but liquids can pass into the stomach”; or dwelling, chained for life, at the foot of a tree; or measuring with their bodies, like caterpillars, the breadth if vast empires; or standing on one leg on the top of pillars,--even these forms conscious penance are hardly more incredible and astonishing than the scenes which I daily witness.The twelve labors of Hercules were trifling in comparison with those which my neighbors have undertaken; for they were only twelve, and had an end; but I could never see that these men slew or captured any monster or finished any labor.They have no friend Iolaus to burn with a hot iron the root of the hydra’s head, but as soon as one head is crushed, two springs up[2]2.

潘译本:我想说的事儿涉及更多的,倒不是中国人和桑威奇群岛人,而是阅读以下这些篇章的,据说都是住在新英格兰的读者诸君;就是说,有关你们的生存状态,特别是你们在当今世界上的外部状况或者现实环境,你们这个镇究竟是什么样儿,是不是非得坏成现在这个样儿,还能不能改善的好一些。我在康科德去过很多地方,所到之处,不管是商店、公事房、田野,依我看,居民们都在苦修补赎,干着形形色色非同寻常的活儿。我听说过婆罗门的信徒在烈火中打坐,两眼直瞅太阳;或者说,身子倒悬于热焰之上;或者说,侧转脑袋仰望苍穹,直到他们身体无法恢复天生的姿态,这时脖子上扭曲的,除了流汁啥都进入不了胃囊中去;或者说栖身在一棵树底下,今生今世把自己跟链子拴在一起;或者说就像毛毛虫,用自己的身子丈量各大帝国的疆土;或者说一条腿站在立柱顶端——即便是这些有意识的赎罪苦行,也不见得比我每天见到的情景更不可置信,更令人触目惊心。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件苦差使与我的邻居们所经受的困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赫拉克勒斯毕竟只有十二件苦差使,好歹做完了就告结束,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的邻居们他们捕杀过任何妖魔鬼怪,或者服完过任何苦役。他们没有得到过像伊俄拉斯那样的好友相助,用通红的烙铁把九头蛇的蛇头烧掉,不过九头蛇嘛,一个蛇头刚除掉,两个蛇头马上又长了出来[3]2。

李译本:我想要说的话跟中国人和三明治群岛的岛民没有太大的关系,而跟阅读这些文字的你,跟住在新英格兰地区的你有很大的关系;我要谈论的是你的处境,你在这个世界上,在这座城镇里的境况和遭遇,以及这种境遇的本质,它何以会如此糟糕,是否能够得到改善。我走访了康科德的许多地方;在许多所到之处,无论是商店、办公楼还是田地,我发现这里的居民都好像正在赎罪似的,做着各种费心劳力的苦役。我曾经听说婆罗门教徒会坐在四个火堆中间,抬头仰望着太阳;或者把自己吊起来,头下脚上,经受烈焰的炙烤;或者扭头凝视天空,“直到他们再也恢复不了自然的姿势,而且由于脖子是扭曲的,只有液体能够流进他们的胃”;或者终生戴着锁链,生活在某棵树木之下;或者像毛毛虫那样,用他们的身体去丈量广袤的国土;或者单足站立在木柱之上——但即使这些有意为之的苦行,也不必我日常所见的场景更为令人难以置信和震惊。赫拉克勒斯的十二大苦役和我的邻居所从事的苦役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因为它们只有十二件,毕竟有结束的时候;但我从不曾看见这些人杀死或捕捉任何怪兽,或者完成过任何劳役。他们没有伊奥劳斯这样的朋友来用霍华德铁块去烙海德拉的脖子,每当砍掉一个头,会有两个新的头生出来[4]1。

姚译本:我要说的事情并不关乎中国人或夏威夷人,正在阅读本卷的列位看官啊,住在新英格兰的你们才是我的关注所在。我要说的正是你们在此间此处的生活,尤其是外界的环境——这世界待你们如何?这恶劣处境当真是你们应得?这一团糟糕可否着手改善?康城内外遍布我的足迹,每到一处,无论是在店铺还是在公堂,乃至是在田野里,碌碌劳作着的百姓们各司其职、任劳任怨,可在我眼里,他们竟似是在赎罪一般!我也曾耳闻婆罗门教的苦行僧那骇人的赎罪方式:或盘坐于地,猛火裹身,张目对日;或倒悬空中,下置烈焰,任其熏烤;或曲颈越肩,仰望苍穹,直至“曲颈之甚竟不可回转,脖颈畸形,食不下咽,唯有以流食维生”;或铁链加身,自缚树下,终其一生;或伏地如虫,蠕动以行,广袤王土,以身丈量;或金鸡独立,站在巍巍高柱之上,摇摇欲坠——哪怕极端如斯,也莫若我日常亲见景象般匪夷所思、震人肝肠。大力神海格力斯经历的十二苦差比起我左邻右舍所受之苦,不过是九牛一毛:十二苦差尚且有数,苦尽甘来,指日可待;可怜我邻里汲汲营营,却未见其降妖斩怪,更不见他们曾完成过哪一项苦差。他们也没有伊俄拉俄斯般的得力挚友,能够为他们手执热铁灼坏九头蛇许德拉的断头之根;他们面对的,只是那斩去一只蛇头后又立即冒出来的一双丑陋头颅[5]2。

很显然,潘译本的文本长度远长于另外两译本;而且就类符-形符比来说,潘译本的语言更为丰富,其他两译本要逊色于潘译本。

(二)四字词语使用率

中文语境中,四字词语音调优雅、朗朗上口、便于记忆,故使用率极高。通过使用四字词语,中文译本可以更具韵律感,更有表现力,对于目标读者来说,文本也会更加流畅。因此,四字词语的使用率也可以反映出译者风格的不同。四字词语使用得越少,译者对于目标语言的掌握程度便越低。译本的可读性也深受其影响。

表2明确表明,潘译本中四字成语的使用率最高,李译本中四字成语的使用率则最低。如下例所示。

表2 《瓦尔登湖》三个中文译本四字词语使用率统计表

例2 原文:This small lake was of most value as a neighbor in the intervals of a gentle rainstorm in August, when, both air and water being perfectly still, but the sky overcast, mid-afternoon had all the serenity of evening and the wood thrush sang around, and was heard from shore to shore.A lake like this is never smoother than at such a time; and the clear portion of the air above it being, shallow and darkened by clouds, the water, full of light and reflections, becomes a lower heaven itself so much more important.”[2]86

潘译本:八月里,和风细雨停歇时,小湖就成了我最珍贵的邻居,这时,空气和湖水平静极了,可是天上却乌云密布,下午才过了一半,俨然傍晚时分的寂静,画眉在四下里啼唱,隔岸隐约可闻。如此这般的小湖,从来没有比这个时刻更平静了;小湖上空部分清朗的氛围很稀薄,被乌云所遮掩而黯然无光;水中却浮光闪闪,倒影绰绰,自成下界天国,更加值得珍视[3]85。

李译本:濒此小湖而居,所见最美光景莫过于八月细雨乍歇时分,其时风停水静,云天俱暗,午后而有黄昏之肃穆,四周百灵啁啾。响彻湖岸。像这样的湖,在这样的时候最为动人;湖面上方的天空乌云积聚,湖水则充满光线和倒影,仿佛变成一重较低的云天,然而又远比真正的天空更为可贵[4]60。

姚译本:8月的骤雨时停时下,在无雨的时候,这小湖就是我最好的邻居。水云一色,静谧无双,惟有天空阴云密布。刚过了午时,便有了傍晚时的宁静气氛,夜莺在四周啼叫,回声荡过两岸。这般的湖水在这个时节是最平静的,湖面上清朗的空气投上了深深浅浅的云影,水光滟滟,映出了一片低低的天空,更为美妙[5]62。

潘译本使用的四字成语总数大于李译本及姚译本,因此潘译本的文字更加流畅也更有可读性。李译本中四字成语数量最少,偏向于使用两字词语,因此李译本读起来更加简单。相比之下,姚译本中的四字成语数量较为适中,因此兼顾了可读性与通俗性。

(三)对特殊文体的处理

诗歌文体的使用在翻译文本中不算少见,但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导致在翻译过程中如何兼顾修辞手法、诗歌韵律及音律美感成为难题。不同的文化背景与不同的作者都有不同的翻译处理策略。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要注意保留诗歌的形美、意美与音美。英文语言多为多音节单词,而汉字则多是单音节,因此很难做到完美地翻译,翻译难度大大增强。以下是选自三种中译本的例子。

例3 原文:From thence our kind hard-hearted is, enduring pain and care Approving that pur bodies of a stony nature are[2]4.

潘译本:

从此人心坚硬,任劳任怨

证明我们的躯体源自岩石[3]4。

李译本:

自此冷酷的人类就忍受着痛苦和烦恼

以此证明我们的身体是石头变出来的[4]5。

姚译本:

人心堪受万般苦,可证本由顽石铸[5]3。

在这首诗歌的翻译处理中,姚译本的翻译是按照七律诗处理的,且运用了“苦”“铸”两个韵脚实现了押韵,无论是音美还是形美都要略胜于另外两个译本。潘译本和李译本的翻译重心更侧重于实现原文的意美,不如姚译本更加具有可读性。

(四)平均句长

平均句长即是某文本中所有句长的平均值,它可以反映出文本的复杂度。一般来说,英文文本的平均句长是要大于中文文本的,而在翻译过程中,译者一般会倾向于选择较长的句长。

如表3所示,潘译本的句长最长而李译本的句长最短。通过数据可以看出,三种中译本的平均句长都较长,这与《瓦尔登湖》原作是散文体裁有关。例子可见例2,此处不做赘述。

表3 《瓦尔登湖》三个中文译本平均句长统计表

四、结语

《瓦尔登湖》的三个中译本中,从词汇层面来说,潘译本的类符-形符比最高,四字词语使用率最高,不仅词汇量更丰富,阅读起来也颇具韵律感,因此阅读体验比较好。另两种译本主要侧重于原文语义的表达,李译本中的类符-形符比最低,为44.37%,且四字词语使用率是最低的,相对于另外两种译本来说,李译本更重视还原作者在其语境下想要表达的意思,便于读者理解,而并不去多做修饰。姚译本更注重于还原原文中的音美及形美,因此采用了更多朗朗上口的四字词语。从句法层面来说,潘译本平均句长最长,李译本平均句长最短,而姚译本句子结构更为灵活。

三种中译本呈现出不同的译者风格,这与它们不同的出版时间、不同的背景环境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潘庆舲翻译《瓦尔登湖》在于扩大梭罗超验主义思想的影响力,让更多读者可以接触到其在文中表达出的哲思。李继宏则是响应新时期新译本的号召,力争突破以往的局限,提供更多的优秀国外作品译作。姚树君的翻译目的更偏向于贴切地表达出作者的观点,将其在文字上和思想上的亮点以国内读者喜闻乐见的方式展现出来。

以《瓦尔登湖》为例,每次名著新译活动都会有年轻的译者参与,他们产出的译文为新时代新背景下的译者风格研究提供了新鲜语料。本文以语料库为媒介,以译者风格为对象,权当抛砖引玉,以期未来会有更多研究者对语料库和译者风格的研究产生兴趣,贡献出更优秀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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