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 瑾
国家形象是一个国家在国际新闻流动中所形成的形象,或者说是一国在他国新闻媒介的新闻报道言论中所呈现的形象。[1]36国家形象的塑造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作为传播主体的自我形象塑造,另一种是作为传播客体的他者形象塑造。自塑犹如自我独白,他塑则像一面镜子折射他者认知。美国主流报刊是形成和引导社会舆论的重要力量,同时也是塑造美国民众心中中国形象认知最有影响力的渠道。
中美两国人民的接触,大致可以追溯到18世纪中叶,由此美国人产生了最初的中国印象。起初美国人对中国的认知还处在一个神秘的阶段,他们对中国的了解大多来源于欧洲的一些早期地理著作或文学作品。一部分美国人认为中国既是一个文化悠久的礼仪之邦,又是一个黄金遍地的富有之国。然而随着中国国门的被迫开放,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形象逐渐下沉,美国对中国的偏见与鄙夷之态也逐渐代替了原有的好奇与敬佩。直到抗战时期,中国人不屈不挠的战斗精神,鼓舞了世界各国人民,中国的国家形象才随之高大起来。中国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不仅对世界正义做出了贡献,同时也赢得了国际形象与大国地位。自抗战起,中国以一个崭新形象和大国风范立足于世界,受到国际社会的重视和认可。中国大国形象的树立,与美国媒体的宣传有着直接的相关性。[2]
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美国主流报刊大都对中国持悲观态度,认为中国最多坚持2—3个月就会失败。然而,战争的发展并未如他们所料。尽管中国在战争初期伤亡惨重,但随着战争的继续,中国顶住了强势日本军队的疯狂进攻,粉碎了日本速战速决的构想,迫使日本陷入无法预料的持久消耗战中。很多美国人开始重新认识中国。首先,中国军队在抗战中表现出的勇气,以及被战争激发出的国家团结都令美国人刮目相看。美国意识到战争极大地改变了中国,对中国的抵抗能力有了新认识。更重要的是,美国由此开始对中国的战略地位进行认真的思考,认识到中国抗日战争对于维护美国远东利益乃至在整个反法西斯战场中的重要作用。于是,在《时代》集团创始人亨利·卢斯和著名作家赛珍珠的领衔下,一大批美国亲华人士(包括传教士、新闻记者、政府官员等)开始在美国主流报刊上重塑中国形象,把中国描述成一个在抵御外敌侵略中仍然追求自由和现代化的国家,美国则是中国的长期朋友和保护者,在此基础上呼吁美国政府对华援助并承担起自己对中国命运的责任。
主流报刊首先对中国国民政府的抗日活动进行了客观公正的报道,让美国读者特别是一些政客了解中国的抗战形势,肯定了中国国民政府和军队在战争中的努力。美国记者和观察家们承认中国军队在武器装备和备战训练上都落后于日本,但他们将其与过去军阀混战的情形做了积极的比较。1938年一位外国记者跟随中国部队全程记录了在上海中国军队抗击日军的全过程,经历了这场战争他感慨地评论道:“中国人在上海抵抗的顽强性使外国观察家吃惊,没有任何重要领导人背叛,恢复了人们对中国统一的信心。国内战争是一回事,抵抗对民族独立的威胁完全是另一回事。多年来,在这个广阔国家的人民一直在发展着一种民族意识,这种意识正在逐渐对这个国家产生影响。日本领导者恰恰不理解这种民族主义精神,他们发动侵略时,满以为中国会像国内战争多次发生的那样陷于分裂,变成许多互相争吵的派别。然而,他们遇到的却是民族的团结。中国人民的觉醒,为了保卫领土的完整,他们准备牺牲自己的家园、个人抱负以至于生命。”[3]国民政府在淞沪会战、太原会战以及徐州会战中所做出的英勇抵抗,使得美国报刊看到了中国政府抗战的决心,开始对中日战争的前景表示乐观。1938年1月,《纽约时报》刊载了裴斐(Nathaniel Peffer)的文章《中国的战争导致日本不得不暂停侵略脚步》,指出日本随着侵略战争的不断扩大,日益陷入困境,称“日本在战争开始的六个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也就是说虽然日军进攻接连在中国得逞,但是却不能让中国投降。”[4]4月16日,《纽约时报》以《中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为题,赞扬中国在徐州会战中的英勇抵抗,指出“尽管不宣而战的中日战争已经进入到第十个月,但是胜利比入侵者的预期遥远得多。尽管在大约100 英里的前线,双方已经进行了3个月的鏖战,但日本并不能实现它的目标。国民政府军队在会战中占据优势。”[5]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最广为流传的一种中国形象就是: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因而是不可战胜的。正如马罗立(Walter H.Mallory)在《外交事务》上所言“中国经常在战争中被占领和征服,但她一直没有倒下。”[6]
主流报刊塑造中国形象的另一个手段是对蒋介石夫妇的大力宣传并将其偶像化,突出政治领袖的人格魅力。1938年1月3日,蒋介石与夫人宋美龄联袂登上《时代》周刊封面,成为《时代》周刊的年度人物。这篇文章一开始先提及了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张伯伦以及其他世界各地的重要政治人物,但这些人都不足以成为1937年的风云人物。“不是在美洲,不是在欧洲,不是在非洲,也不是在澳洲,而是在亚洲找到1937年杰出的公众人物。”[7]《时代》认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壮大,使得世界局势开始产生了变化,但是日本并没有一个显赫的人物可以作为代表。虽然日本军力强大,但是蒋介石夫妇坚持抵抗,不肯承认中国被击败,并且继续领导中国军队去消耗日本的军力。派驻中国的1 500名美国外交人员中,有许多人提出了类似的报告,声称蒋介石和他的夫人是中国三千年历史中“最开明的、最爱国的和最有能力的”领导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统一。蒋介石原来的独裁者形象被彻底转变,成为了中国政治和精神的拯救者,《时代》认为,“如果蒋介石能够成功击退日本,他有可能成为本世纪亚洲最杰出的伟人。在他的统治下,在少于一代的时间内,中国人民将可以进入到一个伟大的时代。”[7]宋美龄在美国报刊笔下则是集强大信念和东方美貌于一身的杰出女性,《时代》对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西方没有任何一个妇女可以像蒋夫人在中国一样有如此崇高的地位”[7]。由此,到了1938年,在美国媒体上,蒋介石夫妇成为了中国团结和进步的新象征。
美国主流报刊对中国的第三个宣传重点是突出中美之间在地理甚至历史上某种程度的相似性,激发读者的共鸣。譬如《时代》杂志曾有文章这样描述日本对中国的侵略:“日本人在攻克了中国的波士顿(北京)、纽约(上海)和华盛顿(南京)后,正在向中国的芝加哥(武汉)进发。”广东则被形容成“中国潮湿、闷热的新奥尔良”,外蒙古被认为是“相当于美国的太平洋东北部的领土”,陕西省就相当于“美国的宾夕法尼亚”。[8]对于中国的西部地区,《时代》评论道:“沿海的中国人对中国西部的了解并不比乔治·华盛顿对美国的西部了解得多”。当日本人占领中国东部迫使国民党的政府官员、士兵、学生以及工厂撤退到西南地区时,《时代》又再次将这与美国历史上的西进运动相比较,认为“这是一场向蛮荒西部的长途跋涉,就像美国人当年的西进运动。”[9]《财富》有一篇文章则说:“当你看到国民党,你会想到民主党,当你看到重庆的工厂企业,你会想到匹兹堡。”[10]《生活》介绍了燕京大学,称这所大学“在本质上有美国的好奇精神,经常举行各种体育和公平竞赛。燕京教给中国人的最重要的东西是自立、自尊、责任感和自我表达——这些都是美国中产阶级的优良传统。”[11]卡尔·克劳(Carl Crow)在《当代历史》上认为中国人和美国人一样充满活力,不可战胜:“中国人是一个喜欢热闹的民族,他们不管是在打仗、工作、庆祝还是交谈中,都生机勃勃,充满热情。”[12]有些类比虽然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但其良苦用心确实是希望掀起一场席卷全美的同情中国的运动,让普通民众也能设身处地地关心中国。
由于中国的形象获得了肯定和提升,美国民众同情和声援中国的反侵略战争,倡议给予中国援助的呼声越来越高,中国的求援之路也变得顺畅起来。1938年1月初,美国总统罗斯福和国务卿赫尔明确表示愿意以贷款方式援助中国,希望中国继续抵抗。10月,继任国务院远东司司长的汉密尔顿也谈到美国海外利益受到严重侵害,尤其是远东利益受到日本侵害是最为迫切的问题。财政部长摩根索提出向国民政府提供贷款能阻挠日本的侵略,政治事务顾问霍恩贝克也在给罗斯福的备忘中表示及时贷款给中国能够“停止日军前进的步伐”。12月,美国终于宣布向中国提供2 500万美元的“桐油贷款”。[13]桐油贷款虽然数目不大,与中国的要求相距甚远,但它是抗战以来美国第一笔对华贷款,其意义不可小觑,通过此举美国迈出了物质援华的实质性步伐,从此开启了更加积极的对华政策。
美国一直关注亚洲战局的发展,但不想过早地卷入战争,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内对中日战争以观望为主。抗日战争胶着之际,两国都疲于战争资源匮乏,需要大量的物资援助。桐油贷款打开了美国贷款援华的大门,开创了中美战时关系的新局面。但1939年年中贷款已经几乎用完,美国却并没有打算继续给予中国不间断的支持。虽然中国在美国主流报刊上的形象已经大为提升,但是中国在美国人眼里的重要程度仍然只占据次席,美国对中国的考虑十分有限。美国主流报刊所关心的并不是日本对中国做了什么,而是日本的行动对美国有多大的影响。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美国在东亚乃至全球范围内的利益,而不是为了保卫中国。这种舆论氛围对处于严峻抗战状态下的中国仍然十分不利。
在此背景下,中国逐渐意识到了对美宣传的重要性,开始以美国主流报刊作为舆论阵地,来获取美国公众的同情和支持,通过媒体向美国民众宣讲中国抗战的实际情况和中国的政治立场,加速了中美战略层面的对话。目的是从外交方面入手争夺美国的舆论战线,以赢得美国社会各界的支持,从而促动美国外交政策的倾斜。这些外交活动推动了美国援助中国的进程,美国民众在中国的宣传下重新认识了中国,中国的形象与地位不断转变和提升。这其中发挥了突出作用的代表性人物有宋美龄、胡适和林语堂。
抗日战争时期,宋美龄凭借其“第一夫人”的特殊身份,成为中华民族反侵略战争的最佳宣传者,从全面抗战爆发伊始,宋美龄就率先在美展开了积极的宣传活动。1943年宋美龄访美,在各大城市发表巡回演说,掀起了一阵“宋美龄旋风”,她利用自己在政界、媒体和教会的广泛人脉,通过报纸、杂志、广播和会见外国记者的机会,大力呼吁世界各国,尤其是美国正视中国战局,支持中国抗战。
抗战初期宋美龄就多次在美国主流报刊上向美国民众宣讲中国抗战的实际情况和中国的政治立场。1938年6月,她在写给《纽约时报》的信中首先控诉了日本野蛮的侵略行径:“中国近年以来,革新工作一日千里。统一的中华民族将蜕化出一个近代的国家来。可是日本军阀不愿我们如此,所以乘我们工作尚未完成之前,发动侵略战争,多面袭击,肆意破坏。他们所采取的手段,有时利用军事动作,有时贩卖鸦片及其他毒品,来消沉我民族的志气,或者策动阴谋,来破坏我中央政府的权威。这种情形,任何侨居中国的美国人士,都能告诉你们的。”同时宋美龄表明了中国抗战到底的决心:“我们历年来负着怯懦的恶名,埋头苦干的中国人,将尽我们力之所至抵抗到底。中国这条蛰伏的巨龙惊天动地奋发起来,西洋人不得不认识中国有一种卓异的精神。”[14]宋美龄试图唤起美国人对中国抗战的广泛关注,争取美国民众的支持,抢占美国舆论制高点。
1943年,宋美龄访美,成为第一个在美国参众两院发表演讲的亚洲人和普通公民,轰动一时。美国主流报刊图文并茂地全方位报道宋美龄的两院演讲。《纽约时报》全文刊载了宋美龄的演讲。在演讲中,宋美龄着重强调了中美两国人民之间已经建立起来的友谊,希望中美两国团结起来,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为进一步证明她的观点,她讲述了一位美国飞行员在中国降落,受到中国村民欢迎的故事。她还感谢了美国联合援华会对中国的支持,赞美中美两国之间长久以来的友谊,认为这是建立在两国人民“诸多伟大共性”的基础上。[15]宋美龄的演讲成功地博得了美国朝野和广大民众的同情,《纽约时报》的社论表示:“曾经,中国这片土地和人民是如此陌生和遥远;但经过蒋夫人昨晚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的演说后,中国仿佛是那么熟悉,那么近在咫尺。”[16]《时代》称“美国议员没有站起来鼓掌的习惯,但为了蒋夫人,他们站起來,并报以如雷的掌声。蒋夫人的演说让很多美国人转变了态度,支持中国的事业,并使一些国会议员认识到支持中国是赢得太平洋战争胜利的关键。”[17]《时代》认为,通过宋美龄,“美国人可以看到和了解中国”[17]。
另一位在塑造中国形象中有突出贡献的是时任驻美大使胡适。1938年9月胡适出任驻美大使,在美期间他多次在不同场合演讲,向美国人民传达中国军民抗战的决心,表达了中国人民渴望和平,为了和平勇于承担世界责任的意愿。胡适的到任在日本政界引起高度恐慌。日本国内有人建议派仙鹤见祐辅、石井菊次郎、松冈洋右三人去方能与胡适匹敌,可见胡适才能、威望之高。1940年10月31日《纽约时报》转述了《日本时报》的一篇评论,这篇评论对美国国务院在幕后支持胡适大使于北美各地巡回演讲极表愤怒,指责胡适以大使身份到处演讲,是刻意激起民众对日本的仇恨,并将美国引入同日本可怕的战争之中。[18]这说明在日本政府的眼中,胡适的演讲活动已构成美日关系的一大威胁。
多家美国主流报刊均在显著版面以大篇幅报道胡适的演说。1938年12月5日胡适在纽约进行了一次题为“日本在中国之侵略战”的演说,在演说中他详细介绍了中国被日军占领的情况以及中国军民的伤亡人数。无独有偶,为了使美国人能更深刻地了解中国的抗战,胡适也同一些美国报刊一样形象地用美国独立战争来比喻中国抗日战争:“当年华盛顿军队在福奇山谷中与英军艰苦卓绝的战斗恰似今天中国军队与日本侵略者之间的作战。美国人民顽强的意志与信念获得了欧洲各国的广泛支持,同样中国人民抗战的精神也是值得尊敬的。”[19]胡适接着又严厉指出:“然而遗憾的是中国的抗战事业在刚开始时却未能得到足够的支持,世界环境并不利于中国,日本仍能得到源源不断的战略物资,日本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大侵略范围。”他呼吁美国各界爱好和平的人士们,能够受到公正与人道正义的驱使,阻止武器和重要军需原料继续输入日本这个不人道并被50多个国家一致谴责破坏世界和平的国家。[19]他的话掷地有声,彰显了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抗战精神,也使美国人为之震动和赞叹。
由于胡适受过良好的美式教育,他的宣传方法比较贴近美国人的政治生活,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以及演讲的思路非常受美国人欢迎。他的演讲很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深得美国民众赞誉,博得了美国民众对中国的好感与同情。例如,胡适多次在演讲中援引《九国公约》。《九国公约》作为一个世界和平准则被世界诸多国家所接受,胡适援引《九国公约》的目的是提醒人们对于中国现状有一个真正的了解。而公约被破坏既有日本军国主义因素,也有不负责任大国推行绥靖政策的因素。旧的世界秩序遭到破坏,和平年代一去不复返。中国人的抗战事业不仅仅是为了中华民族的独立,更是为了争取新的世界秩序、新的和平环境而奋斗。日本对中国手无寸铁的百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这种行径严重地践踏了人权,是赤裸的种族灭绝。爱好和平与自由的美国人能够理解胡适的看法,因而更不能容忍日本在中国胡作非为。
著名学者林语堂是抗日战争中坚定的主战派。作为中国的“民间声音”,他在美国主流报刊上多次为抗战发声,揭露日本侵华罪行,向美国公众展示中华民族自助自救的无畏精神和顽强的生命力,呼吁美国政府支持中国抗战。为了争取美国舆论的支持,林语堂经常以读者的身份写信给《纽约时报》,通报中国情况,阐述中国的“民间声音”。日军侵占上海后,《纽约时报》读者来信栏目登载了林语堂致编者的信,题为《我们的远东政策》,对美国目前所持的孤立主义政策以及对中国面临的战乱坐视不顾的态度进行了毫不留情地指责:“我很痛心地读到发自上海的消息,因为部分禁运以及美国大使馆为顺从日本海军上将的要求而撤离的决定,中国人民对美国的传统友好的态度变为敌对了。中国一直都清楚,美国在西方各国里最得中国人民的信赖,这也是半个世纪以来开明政治的结果。因此,在目前中日冲突的进程中,找不到理由解释为什么美国的政策会危害这个信赖,这是几十年里逐步累积起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自从东北战争以来,全中国人民对外来帮助都很失望,他们想要依靠自己战斗。他们希望的只是公平的游戏,美国仍然能给予这一点。”[20]
二战爆发后,林语堂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题为《真正的威胁不是炸弹,而是观念》一文。他坚定地指出,法西斯再凶狠,战争再暴虐,也不能毁灭人类的文明。美国中立的政策本质上是在帮助日本。他随后呼吁,既然中国被视作美国的盟军,美国应该提供更多的援助。[21]日军轰炸重庆期间,《纽约时报》整版刊登了《林语堂认为日本处于绝境》一文。林语堂对罗斯福总统冻结日本资金的做法表示赞同,他们都相信这是美国对日政策的一个转折点,是积极政策的开始,对绥靖政策的终结。[22]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美日之间曾有秘密高层会谈,美日勾结并非不可能出现。林语堂为此大声疾呼,他又在《读者文摘》上发表了《中国准备进攻》一文,警告美国“任何出卖行为都会遭到四万万中国人的唾弃,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已经付出了无法想象的牺牲”,并再度强调了中国人不可战胜的精神。[23]
林语堂还积极投书《民族》《大西洋月刊》《美国人》等杂志,分别讨论“中国对西方的挑战”“中国枪口直对日本”“地方对亚洲需有政治策略”等主题,表达一个中国人对抗日战争进程的看法,提醒美国公众时刻关注中国的战局,力争美国对中国更多的实质性的援助。[24]
伴随着抗日战争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中国成为远东地图上美国无法忽略的“他者”,美国对中国的形象认知经历了重大转折与变化。美国主流报刊上中国形象的他塑,是一大批对华友好人士在美国政治文化的基础上,向美国民众传达了一个反对法西斯、锐意进取的中国形象。自从日本不断对华挑衅,美国利益受到威胁后,中国在美国人眼中的战略地位逐渐上升,美国对中国的期望也逐步提高。这种形塑切合了美国民主政治的特色,也获得了美国民众的认可。美国主流报刊上中国形象的自塑,则是中国人民奋起全面抗战,打造了一个自由民主的中国的形象,加之知名人士在美国主流报刊上不断发声,中国人民英勇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的英雄形象开始在美国人心目中树立起来,获得了美国公众的普遍同情与支持。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之际,美国全国上下正因为大萧条而焦头烂额。虽然日本入侵东北让更多的美国人开始同情中国,但这种同情并不能改变中国人是劣等民族的印象,对这一时期的美国政策也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无论是美国政府还是报刊都认为美国在中国东北的利益不足以让美国去发动一场战争。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在美国引起了一定的波澜,但同情与行动仍然是两回事。美国主流报刊或许对中国怀有一种家长式的善意和爱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为了中国要求政府出面干预。然而,自从日本不断对华挑衅,美国利益受到威胁后,中国在美国政治家眼中的战略地位逐渐上升,美国对中国的期望也逐步提高。美国报刊对中国抗战的集中关注,刷新了美国人关于中国人属于“弱者”“东亚病夫”的原有认识,从而将中国置于“崛起的英雄”的地位上。并且,由于共同抗击法西斯的需要,中美之间结成了战时战略同盟关系,共同度过了一段和谐美好的时期。美国报刊以美国的政治文化为基础,向美国民众宣传中国的民主自由,这种宣传切合了美国民主政治的特色,也获得了美国民众的认可。美国主流报刊带着对中国的好感,在舆论上给中国以大力支持,这不仅促进了中美关系的不断升温,也使中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美国援助,为中国抗战创造了良好的国际政治环境。
在20世纪30年代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一直在亚洲民族中处于弱势地位。中国虽然收获了美国的同情,却无法得到美国的支援,只能“苦撑待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国民政府意识到了对美宣传的重要性,通过上层外交与民间外交取得了显著的效果。一方面,国民政府派出深谙美国政治文化的宋美龄、胡适、林语堂等访美,以多种渠道与美国高层接触,并通过各种媒体向美国民众宣讲中国抗战的实际情况和中国的政治立场,加速了中美战略层面的对话。另一方面,在美华侨也积极展开民间宣传活动,通过报纸、广播、演讲、集会游行等方式向美国民众讲述中国抗战信息,宣传中国抗日活动,让美国人民了解中国,同情中国,支援中国。国民政府通过以上两方面的努力在美国打造了一个自由民主的中国的形象,而日本的入侵中断了中国人民追求自由的脚步。国民政府和他们的美国朋友很好地利用了美国民众所能获取的有关中国抗战的信息来为自己服务,更重要的是,他们试图将中国的抗战与美国利益联系起来。据此让美国民众重新认识了中国,中国的形象与地位不断转变和提升,推动了美国援助中国的进程。
在抗日战争这一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以美国主流报刊为阵地的形象他塑与自塑相得益彰、互为补充,从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中国国家形象在20世纪30年代有了明显的提升。[25]美国人颠覆了对中国的传统认知,将其视为“崛起的英雄”和自由斗士,中国在美国的形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观。对于美国而言,中国形象的提升为援华政策奠定了舆论基础,既顺应了国内呼声又符合其国家利益。对于中国而言,自身形象的改善带来了大量美援,增强了抗日救国的能力,为中国抗战创造了良好的国际政治环境。总之,这一时期美国主流报刊上中国形象的塑造取得了极大成功,对今天的中国形象传播也具有一定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