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词的界定、定位及研究意义

2020-12-11 09:20:41
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方言词现代汉语词语

李 斐

一、社区词研究概况

“社区词”这一概念由田小琳首先提出。田先生于1993年在《现代汉语词汇的特点》一文中指出:“有必要对香港社会流通的和社会背景关系密切的词语命名,提出‘社区词’这一新名称、新概念,并将它与文言词、方言词、外来词并列,成为一般通用词的构成成分。”[1]自此“社区词”这一重要概念就正式登上语言学研究的平台,进入了语言学研究者的视野。其后,田小琳身体力行发表了一系列社区词研究的论文,从多角度探索、研究社区词。在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编辑出版的《语言学名词2011》中,“社区词”条目赫然在列,[2]可见其已得到国家权威部门的认可与肯定。邵敬敏首次将这一术语引入大学现代汉语教材。[3]经多年潜心研究,田小琳在2009年出版了《香港社区词词典》,收录2 418个社区词,可谓目前唯一的一本香港社区词词典。[4]李宇明主编的《全球华语词典》收录全球华语各社区的词语万余条。[5]李行健主编的《两岸常用词典》收词35 000条,其中包括了两岸各自社区流通的词语。[6]田小琳、李斐、马毛朋修订的《现代汉语学习词典》(繁体版)加入了数百条香港、澳门及台湾地区的社区词。[7]经过多年的研究、阐述、论证,社区词这一概念在语言学界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对社区词的研究也越来越深入,多位学者发表文章,例如邵敬敏和刘宗保《华语社区词的典型性及其鉴定标准》[8]、刁宴斌《从“华人社区”到“全球华语社区”——两岸四地语言差异与融合研究观念的演进》[9]、盛玉麒《香港社区词与当代汉语流通词汇交集研究》[10]等,从不同角度对社区词进行了纵深的研究。然而总体来说,目前社区词的研究仍然还有较多可以深入探讨的地方,例如从社区词与外来词、方言词、文言词界限的厘清看社区词的界定问题,社区词语的历史来源、构词方式及其与内地社区词的相互影响等问题,都有可研究的空间,所以从多方面开展社区词的全方位研究及纵深研究都是非常必要的。本文仅就社区词的界定、社区词在词汇系统的定位及社区词的研究意义几个方面提出些看法,希望能为社区词的深入研究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二、社区词的界定

文言词、方言词、外来词与社区词都是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的重要来源。社区词与文言词的界限较为明显,前者是反映特定社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的词语,后者则是由古代典籍、历史方言传承下来的古汉语词语,二者不宜混为一谈。但社区词与方言词、外来词的界限比较容易混淆,须厘清。只有厘清这些关系,才能更好地界定和理解社区词。

(一)社区词与方言词

细致考察,社区词和方言词的不同还是比较显见的。

首先,社区词和方言词的来源不同。方言是汉语的地方变体,方言词的产生和地理因素息息相关,有强烈的地域色彩,各方言区的方言之间隔阂较大。而社区词则缘于特定社区的社会制度或社会背景的不同,社区词是反映某社区政治、经济、文化的特有的词语,有强烈的社区制度和文化色彩。例如,湖南和广东分处不同的地域,湘方言和粤方言因地域不同而差别较大,故被划为不同的方言区。但是湖南和广东又同属一种社会体制,所以他们使用或拥有共同的社区词。

其次,方言词是方言区内人们所使用的不同于其他方言的词语。例如,在香港除了珠江口的部分地区渔民操“疍(亦作,蜑)家话”外,大部分香港人都说粤方言。虽然香港人说的粤方言在语音及词汇上和广州人使用的粤方言存在一定的差异,但是它们同属粤方言,是汉语的下位方言。对于香港人所操方言的语音、词汇和语法的研究,在语言学中属于方言学范畴。而由于社会体制不同,和内地相比,香港特殊的政治、经济、文化投射到语言上,产生了很多与现代汉语一般词汇不同的、流通于该社区的特殊词语,这就是社区词。社区词反映的是不同社区的特殊文化以及人们面对它们的不同心理。例如在方言的范畴下,有“睇(看)、乜(什么)、脷(舌头)”等词语,它们选用的字都是现代汉语一般词汇中不用或少用的字,它们反映的是不同方言区人们对于生活中事物命名的文化心理。而社区词除少数用外语或外语字母构成之外,大部分都是用现代汉语一般词汇所用的语素构成,但是所表达的词义与对应的一般词语有明显不同。如“飞跃计划”,从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的角度来看,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某一开飞机或者汽车飞跃高山、峡谷的计划”;从粤方言的角度看,粤语并没有这个词,广东省内居民也无从得知其含义;只有将这个词放在香港这个社区才能明白它的含义,根据《香港社区词词典》提供的解释,“飞跃计划”是指“为17—20岁的失学、失业青年提供半年免费职前培训的计划”[4]57。从上述的分析和举例中可以发现,社区词反映不同体制下的社区的社会生活,它分属社会学和语言学两大研究范畴,它既不同于现代汉语一般词,又与方言词有一定的区别。

社区词与方言词的关系是互补的。在香港,人们在生活中用粤方言,但是说到与社会体制相关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内容时,则会用到社区词。对于生活在香港以外的人来说,有可能会把社区词与方言词混为一谈,因为听到人们都说广东话,所以认为广东话中的词语都是粤方言词。这一观点在目前的学术界也偶有声音,如詹伯慧认为:“既赞成在方言词汇的研究、剖析中引入‘社区词’的说法,但同时也认同把方言地区的‘社区词’看作同属方言总词库中与众不同,在显示方言特征中发挥作用的词语,而不把它看成是和方言词截然不同、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的两类词语。”[11]詹伯慧认为社区词和方言词有的有可能重合,这是非常正确的,但认为社区词从属于方言词,社区词是方言词的下位概念,这一观点则有待商榷。我们以 “白象”一词为例来考察实际情况:

(1)政府在咨询文件,提议在新发展区中间设置市镇公园,貌似公平……,而实际上洪水桥新发展区面积达八百多公顷,由中心至各点都超过一公里,有些几近三公里,这只是直线距离,若果想步行到市镇公园,需要二、三十分钟时间,公园会变成白象,得物无所用。(《洪水桥──希望之城》,载2013年9月20日《星岛日报》港闻版)

(2)国库的钱大多肯定不是拿来花在民众应有的福利,而是拿来养千千万万的、因为教育制度不彰(包括把教育水平降低来制造更多“毕业生”的数据)而难以有所出路的、理论上受过高等教育的国民,或是拿来建造许许多多的“白象计划”(即没有实际经济或社会效益的)……。(《发达与否游戏不同》,载2017年8月15《明报》经济版)

(3)该建筑正因太大,难以管理,近年沦为“全球最大大白象”,成了当地政府头痛难题。(《全球最大“乌蝇场”》,载2019年11月28日《信报》时评版)

通常意义上,“白象”即白色的大象。然而该词在上引各例中则用来代指造价昂贵却毫无用处的东西。相传佛陀诞生时,他的母亲梦到一头白色的大象,自此在佛教中,白象与莲花就成了代表纯洁与智慧的符号。在信奉佛教的泰国、缅甸等一些东南亚国家,白象被认为是神圣的象征,统治者常将白象与君王、权力、财富等联系起来,拥有白象则代表了拥有伟大的权势与神意。在这些国家,君王以白象作为大礼赏赐给大臣,而得到赏赐的大臣必须耗费巨资,为白象配备非常高级的居住及饲养环境,且终身不得遗弃、宰杀白象。而白象因其神圣性,不得从事生产劳动,只能耗费金钱,却无法给人们带来金钱。所以人们用“白象”比喻价格昂贵、华丽精致但没有用处且难以丢弃的东西。表达这个意义的“白象”,是香港的社区词,粤语中没有这个词,粤方言区的人不会承认该词是粤方言词,就算是粤语区之外的人,也不会将之看作是粤方言词。

再如,詹伯慧在文章中还提到:“从‘社会通用语’(普通话)词汇构成与发展的角度出发,从方言里吸收过来的新词新语,一般总是笼统地视作‘来自方言’,也就不去细究哪些是方言中的‘社区词’了。”[11]其实这一看法是从编纂词典的角度来说的,编纂词典在术语上需要精炼,来自方言的词通常只注明“<方>”即可,《现代汉语词典》即如此标识。然而,随着不同社区交流的扩大与深入,社区词进入综合型词典的现象越来越多,[12]商务印书馆2010年出版的《现代汉语学习词典》就收录了大量的来源于香港且已经进入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系统的社区词。例如“巴士”一词,词典为该词注明词性并释义,但未注“<方>”的字样;再如《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收录了来源于香港的社区词“的士”,亦未标注“<方>”的字样。从这一现象可以看出,用通用语素构成的社区词,相较于方言词来说,更易于进入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系统之中。

社区词与方言词一样,通过语言的接触与融合,对内地的现代汉语一般词汇做了有益的补充。由于内地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很多外来的新鲜事物涌入内地,对这些新事物的命名,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香港的社区词,有的甚至就直接用香港社区词命名。例如内地的金融业、房地产业直接用香港的社区词来命名新的事物,如“楼盘、物业、蓝筹股、牛市”等。但是由于香港地区和内地毕竟制度有所差异,所以还有很大一部分社区词,对非香港社区的人来说较为陌生,例如赛马业、博彩业、色情业的词语,像“人蛇(偷渡者)、升班马(赛马术语)、马胆(赛马术语)、马经(指引赛马押注的出版物)、凤姐(个人住在楼宇里接客的妓女)”等。略举几例,以兹证明。

(4)只要时刻保持低调和谦虚,既不邀功也不晒命,自然也不易变成“是非精”的猎物。(《远离是非圈,还是参一脚?》,载2018年5月2日《am730》Lifestyle版)

“晒命”是“分享命运、分享生活”的意思。“晒”本意是晾晒、暴露的意思,引申为“置于阳光下,让别人看见”的含义,香港的黑社会常用“晒马”来表示“显示实力”的意思。在内地媒体上也已经有“晒幸福”“晒孩子”“晒名牌”等新造词。

(5)正所谓有病医病,没有病痛也可以通过验身,适当地调整生活习惯,避免健康指标恶化,引发更严重健康问题。忙,真的不是不去验身的借口。(《健康有价亦有市》,载2018年5月5日《信报》财经版)

普通话中“验身”是“验明正身”的缩略用法,同时也指在海关等场所检验身体有没有携带危险品。而在香港,“验身”是“检查身体”的缩略语,专指去医院、诊所检查身体。

(6)她认为佩戴钻饰对塑造个人型格增添微妙作用,钻饰的佩戴重点不一定在于多或者浮夸,能够搭配上花心思去带出个人型格最为重要。(《母亲节花心思法拉送钻饰报答妈妈》,载2018年5月10日《成报》娱乐版)

(7)客饭厅另一边则放置型格餐桌及鲜黄椅子,形成鲜明对比,大胆用色令全屋更觉时尚明亮。(《景峰区近十年首新盘邻近轻铁与岭大 御半山瞄准屯门分支家庭》,载2018年5月10日《大公报》港闻版)

“型格”是香港社区词“有型有格”的缩略用语,表示穿衣服不仅入时而且还有格调,与表示穿衣服只讲究入时,过分夸张,没有品味的“潮童”一词相对。前者是褒义词,后者是贬义词。“型格”不仅可以形容人,还能形容物品,表示“高档、有品位”的意思。

上文所引的词例,均不见于《现代汉语词典》,也没有出现于政治、时事类媒体当中,可见社区词除了是特定社区的政治、经济情况的投射之外,还是体现了不同制度下的文化差异。随着香港和内地文化的不断接触、融合,一些香港社区词填补了现代汉语中的某些空白,逐渐被内地媒体接纳、采用,成为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的有益补充。

(二)社区词与外语翻译词

对于由外语翻译而来的词语(音译词和意译词)是否属于社区词这一问题,学术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认为翻译词并非源于本社区,但由该社区人自创翻译,且流通于社区之内,可以看作是社区词;另一种看法则恰恰相反。

其实音译词和意译词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可混为一谈。

先看音译词和社区词的关系。《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外来词是从别的语言吸收来的词语。如汉语里从英语吸收来的‘马达、沙发’,从法语吸收来的‘沙龙’。”[13]1344,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教材《现代汉语》认为外来词包括“从外国和本国其他民族语言中连音带义吸收来的词……,也叫音译词,借词”[14]。外来词只包含音译词,不包括意译词。和普通话中的音译词一样,香港社区的音译词也是按照原词语的声音译过来的,当然在翻译的过程中,不免受到粤方言的语音特点影响,而对原词语的声音做了一些调整,如“呔(领带)、士多(杂货铺)、车厘子(李子)”等。香港社区通用的音译词,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粤方言的音译词,如“呔(领带)、煲呔(领结)、茄喱啡(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这些词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用粤方言语素的读音来拼读外语词语的语音,这些带有“口字旁”的粤方言的特殊用字,如“呔、喱、啡”等,较少在普通话中作为语素单独使用。另一类词是用现代汉语通用语素的读音拼读外语词语的语音,如“士多(杂货铺)、梳化(沙发)、免治(绞肉)、车厘子(李子)、士班拿(扳手)、士多啤梨(樱桃)”等,这类词应该看作是社区词。

再看意译词和社区词的关系。意译词表达的概念是外来的,它是用汉语固有的语素按照汉语的构词方式构成的词。本文认为以下两种类型的意译词均可看作是社区词(以香港社区为例):

第一类,由香港首创的翻译词语,在相当长时期内内地没有,可以算作香港社区词。例如,“情绪病”是英文“Mood Disorders”的翻译词,该词专指“由于工作、生活、经济、婚姻等方面的不利因素而形成的一种精神病症。表现为烦躁、精神紧张、多梦、头痛及经常想起不愉快事情等情绪病症状。情绪病患者是自杀的高危人士”[4] 161。“情绪病”不同于“精神病”(Mental Illness)或者“神经病”(Neuropathy),更不是“癔症”(Hysteria)。目前内地尚没有“情绪病”这个概念,所以这个词应该算作香港特殊的社区词。

这类词很有可能进入现代汉语一般词汇,如果该词所代表的某个事物或某种概念在一段时期内,现代汉语中没有对应的词,那么就有可能选用香港首创的词来填补语义上的空白。而当一般词汇中出现了相应的词之后,经过竞争,由香港首创的这个词有可能继续存在,也有可能会退出现代汉语一般词汇。

第二类,与内地翻译不同,反映香港社区文化特色的词,可以算作香港社区词。举例来说,“轻便铁路”是英文“Light Rail”的翻译词,香港和内地都有“轻铁”或“轻轨”,如上海的地铁三号线和香港新界西北的轻型铁路轨道车都叫“轻铁”或“轻轨”,它们的能指相同,但其所指却不大相同。内地的“轻铁”和“轻轨”是一种高速的地铁,它的时速可以达到200—350公里。但是香港的“轻型铁路轨道车”是一种服务于屯门、元朗、天水围各个村落之中的有轨列车,它与地铁接驳,其铁轨和车厢都比地铁(如港岛线、荃湾线等)或火车(如东铁线)小,每班列车也只有3—6节车厢,较为轻便。更重要的是,它的时速只有40—50公里,比公共汽车还慢。所以香港的“轻铁”一词与内地“轻铁”“轻轨”所指不同,它反映了香港特殊的经济、文化、民生特色,可以算作香港社区词。

由此可以看出,社区词并不能完全和外语翻译词画上等号,亦不能简单地认为外语翻译词能或不能归入社区词。外语翻译词中的音译词要依照其使用通用语素还是方言语素构词作为判断标准,来判定该词语属于粤方言词还是社区词。而意译词则要看其词义的所指是否反映了香港特殊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总的来说,若外语翻译词反映了香港特殊的政治、经济、文化体制和社会生活,并且由现代汉语通用语素构词,构词方式与现代汉语共同语词语构词方式相同,则可以认为是香港社区词。

(三)社区词与行业语

行业语是社会上各个行业内部所用的专有词语,俗称“行话”。行业语具有明显的专门领域特点,同时也具有明显的专门领域局限性。行业语主要应用于某个行业内,一般不具有社会流通性。社区词的使用则超出了行业领域范围,是在社区内普遍流通使用的词语。

行业语和社区词存在着一定的重叠关系。由于各行各业交流的频密、从业人员工作的流动及行业术语的普及,一些行业语有可能成为社区词。在《香港社区词词典》中所收录的,就有“按揭贷款、避税、本票、八卦周刊、靓汤、班房、爆料、包装、博彩税、不文动作、不良品”等,这些词来自金融、司法、保险、教育、新闻、餐饮、博彩、色情等不同领域的行业语。因此可以说社区词不同于行业语,但很多社区词来自行业语,是行业语社会化过程中的一个中间产物。

三、社区词在词汇系统中的定位

香港社区中文书面语中有一种特殊的“港式中文”文体,其在香港的流通范围广、影响大、活跃度高,是香港多元语言的特殊产物。社区词是港式中文文体风格的标志性元素之一,同时越来越多的社区词进入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系统,其应用范围也越来越广泛。

(一)社区词是决定“港式中文”文体风格的重要因素之一

“港式中文”是指“流通于香港的中文书面语,即在通用中文书面语的基础上带有港式的味道”。“港式的味道这是比喻的说法,说具体一些,港式中文在应用的词汇和句式上、在修辞的语体风格上和通用中文书面语有所不同,常有粤普夹杂、中英夹杂及文白夹杂的情况。”“港式中文与通用中文相比较,已经不完全是错与对的问题,而是要从社会区域的背景,从语用角度来分析它的特点。”[15]社区词和港式中文这两个概念提出的背景是一样的,都是基于不同的社会体制和社会生活,所以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港式中文的词汇包括粤语词、外来词、文言词、社区词、缩略语及外语词等,很多时候是几种不同类别的词语混杂使用。请看下面例子:

(8)Tee是一样奇妙的东西,同一件Tee穿于不同人身上都会带出不一样的感觉。最近,日本大热的法国潮牌 le coq sportif继续力撑Tee搞作,推出日本别注版Tee,并请来两位各具潮流触觉的Jim及Donald,为大家演绎不同的自主Tee型格。(《自主·法日Tee型格》,载2010年5月13日《milk》,总460期)

这段引文中包含了不同类别的词语:粤语词“力撑”,是指大力支持的意思;粤语词“搞作”特别指“创意之作”。外语词如英文普通名词“Tee”,指T恤衫;英文专有名词“Jim”“Donald”是人名;法文词“le coq sportif”是服装的品牌,内地翻译成“(法国)公鸡牌”,香港直接用法文词;还有日语词“别注”,指特别的意思,“别注版”就是特别款、限量版的意思。“自主”是香港社区词,通用中文中也有“自主”这个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的释义为:“自己做主:~权、独立~、婚姻~、不由~。”[13]1741而上文的“自主”却并不表示这个意思,而是指“自己创作的”的意思,“自主Tee”就是说由自己手绘创作的T恤衫;“型格”也是社区词,上文已经提过。

(二)社区词的应用范围

随着香港和内地的交流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一大批香港社区词也为内地所接受,并进入到普通话中,为现代汉语一般词汇甚至基本词汇做了有益的补充。

在金融财经方面,社区词的影响尤为突出。香港是金融之都,长期以来是内地和外国金融联系的枢纽,所以金融财经方面的社区词极快地为内地所吸收,如“按揭、暴泻、炒股、炒家、低迷、反弹、股民、股灾、柜员、红筹股、汇市、交投、楼花、楼市、牛市、熊市”等。在和普通百姓相关的商业概念上,也有一批社区词进入现代汉语一般词汇中,如“超级市场(超市)、二手、行货、连锁店、签单、清仓、特卖、外卖、置业”等。这些概念内地原来是没有的,直接从香港社区词借来,填补了空白。

在文化娱乐方面,随着网络的普及,尤其是香港回归祖国之后,内地民众更加且能够便捷地关注香港文化娱乐业,艺人的新闻、消息常常见诸内地媒体,所以反映这方面的社区词也进入了内地,并在娱乐传媒上时常见到。如“曝光、CD、出镜、传媒、大牌、动作片、贺岁片、黄金时段、佳丽、卡通、息影、影帝、天王、天后、作秀”等文化娱乐词语为普通话词汇输入了新鲜血液。

四、社区词研究的语言学意义

经过近三十年的研究,“社区词”这一概念逐渐为语言学界所肯定和接受。正如前文所讲,无论现代汉语教材的编写还是词典的编纂,基本上都吸收了“社区词”这个概念,《语言学名词2011》也将“社区词”列为独立词条,究其原因,不外乎社区词具有鲜明特征,具有文化意义、社区通用意义、语言接触借鉴意义等,社区词研究对于现代汉语研究意义非常重大。然而对于社区词的研究意义尚鲜有文章论及,目前所见只有田小琳《社区词在现代汉语词汇学中的确立和创新》一文从社区词与词典编纂、社区词与社会心理、社区词与两岸四地及海外华人社区交流三个角度分析过社区词的意义。[16]田小琳基本上是从语言应用的角度来谈的,本文主要从语言本体研究的角度来谈社区词的研究意义。

(一)社区词概念的提出拓展了现代汉语词汇学研究的范畴

社区词对现代汉语词汇研究领域的开拓作用非常明显,由于篇幅所限,仅以社区词里的字母词为例加以说明。随着国际交流的日益频繁,中国人的英语水平逐步提高,字母词在现代汉语中出现的数量越来越多。相比内地社区,香港社区的字母词有如下三个特点。第一,字母词的应用范围广,内地主要集中于科技术语,而香港在各个范围都有。例如“AO”指行政主任,“唱K”指在卡拉OK唱歌,“3P”指政治、政策、公关”(这三个英文单词都是以字母P开头)。第二,一些字母词与内地字母词含义不同。例如AV,在内地意指情色影像(Adult Video),香港主要指视听器材,是Audio-visual 的首字母缩写。第三,与内地字母缩写构词方式不同。如“BB”指“婴儿”,这个字母词并非两个英文单词的缩写,而是英文baby读音的字母转写。由此可以看出,对社区词,尤其是社区词中字母词的研究,既可以分析其构词方式,又可以从词语的来源、影响、内涵与外延等不同角度深入研究,从而大大扩展了现代汉语词汇研究的范畴。

(二)社区词为行话、黑话等专门用语研究提供了用例

罗常培在《语言与文化》一书中指出:“语言是社会组织的产物,是跟着社会发展的进程而演变的,所以应该看作社会意识形态的一种。”[17]该书提出的对未来语言学发展方向的展望,其中就提到语义学的研究应该超越传统训诂学的方法和范围,要结合语言的社会背景和经济条件来研究古今雅俗的各种语言材料。而社区词的提出正是这一思路的体现。

对行业话、宗教语、隐语的研究,关注的学者不算太多。侯精一在《中国语文》上发表了《山西理发社群行话的研究报告》[18],其后学术界陆续有少量相关文章发表。但由于社会体制的不同,内地学者对于黑社会用语、博彩业用语接触得不多,而在香港等地的社区词中则有大量的行话、隐语之类的词语。例如,黑社会用语:白纸扇、标参、草鞋(负责联络通讯的职位)、扯马、吹鸡、斋坐等,博彩业用语:百家乐、彩池、电话投注、赌波、赌船、多宝奖金等,赌马业用语:超斑马、冲闸、出闸、单T、独赢等,非常丰富。

(三)社区词为语言接触研究提供了新资料

从语言接触的角度看,香港是中西交融的大都市。自1997年香港回归之后,香港社区的词汇曾经作为一种潮流被内地接受并在媒体上广泛使用,如“AA制、八卦、巴士、吧台、二奶、煲电话粥、爆料、曝光率、草根阶层、炒股、炒楼花、打包、打工、大牌、的士”等,这些词有些已经进入了通用现代汉语的词汇系统,有些作为潮流用语而被年轻族群广泛使用,这为语言接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新资料。

(四)社区词丰富了文化语言学的研究内容

邢福义提到文化语言学应研究“语言对文化的形成、传播、发展、变迁等诸多方面的影响,以及探求语言文化的方式和特点”[19]。香港是东西文化交流融合的大都市,在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等不同层面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和现代西方文明的交融。在传统文化层面,以反映祭祀文化类的词为例,这类词语反映的是香港人对祖先、鬼神的崇拜情况,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在现代香港社会的传承,读者可以从“摆路祭、拜山、帛金、抢包山、飘色巡游、太平清醮”等词的释义中看到在内地不太多见的传统风俗习惯。在地域文化层面,以反映饮食文化类的词为例来看,这类的社区词有“阿二靓汤、阿一鲍鱼、茶餐厅、茶楼、大家乐、大快活”等。其中“阿二靓汤”较能体现香港的特殊文化。“阿二”是“外室”的俗称,亦称“二奶”,外室要千方百计讨金主欢心,煲一手好汤是必备技能,店名冠以“阿二”,表示汤味之好不在话下。在社会文化层面,有反映形形色色社会现象的词,如“拜神党、扑头党、绑票党、绑树党、宝物党、宝药党、曝窃党、穿墙党、电单车党、电子党、跌钱党、毒针党、灌酒党”等。通过这些词不难勾勒出香港五光十色的社会百态。又如“伴游公司、包二公、包二奶、成人节目、成人电话、成人杂志、三级片、买春、寻芳客”等词,从中能感受到香港情色文化之发达。还有反映社会变迁的词,如“北姑、表叔、表婶、阿灿、大圈”等带有歧视色彩的词语,由于内地的经济发展迅速,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这些词现在在香港几乎绝迹了,而“北上创业、北上求职、北上营商”一类的词却日益增加。这也反映了香港与内地不管在文化还是经济上的联系越来越多,交流越来越紧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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