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治中
陈俊年的散文力作《南边的岸》(以下简称《岸》),首发于2003年3月《羊城晚报》,同年9月《新华文摘》全文转载,后入选《广东九章》等多种文化或文学选本,并被多地教研、考试部门用作中高考语文阅读测试题选文。
有岸必有水。《岸》从广东的地名涉水,起笔奇特,开篇就非常精彩。
“一连串地级市,如湛江、阳江、珠海、云浮、江门、清远、河源、汕尾、汕头、潮州,无不在水一方,带水成名。广州、惠州、梅州,名字里貌似缺水,事实上,珠江、東江、梅江,恰恰浓缩如‘州字中间的三江成‘川,一一穿城而过。肇庆有西江,韶关有北江,揭阳有榕江,中山有岐江,佛山有汾江,东莞有小运河,茂名有小东江……岭海之间,如此无水不成市的浩浩‘威水,足令曹雪芹将其传世名言改写成:城市是水做的。至于深圳,客家话的原意便是‘水深的小河,那是祖国流向香港的一脉血管。何况深圳湾连着太平洋,踮脚的浪花正从天边朝她簇拥而至。”
罗列地名难免枯燥,但这段文字读来意趣横生。奥妙在于分类和点睛。第一类带水的十个地名,以“无不在水一方,带水成名”概括,一语中的。第二类三个地名看似缺水,作者却出人预料地拆解“州”字,演绎成“三江成川”,自然贴切。第三类七个地名,本属无水可沾,作者便将地名和江河并举,无水之名也风生水起。最后,将“深圳”这个名字的原意和蕴意融合,揭示岭海之间水的态势和魅力。广东21个地级以上市名称无一遗漏,全被水岸滋养,这是独特的发现、首创的表达。
“有水就有岸,有岸就有史。史作基石,构筑成这一条条南边的岸,漫长而悠久。”作者顺历史之岸而下,从赵佗、韩愈、苏东坡、包宰相、文天祥、宋帝昺到林则徐、丘逢甲、康梁及至彭湃、朱德、周恩来、毛泽东、孙中山、蒋介石,史海钩沉,写尽“弥漫南天的荣辱悲欢”,全程勾勒岸所承受的人文之重。
如果说《岸》至此采用的是全景式的大写意手法,那么,转入广东巨变的抒写后,则以小写意为主,大写意为辅,“大小”行文如江流。
在主体部分,《岸》先再次大写意勾画深圳、珠海、南沙、东莞及作者出生地和平县等地的水岸风貌,然后以小写意手法为主描绘清远、梅州和广州的江岸景致。
清远是作者曾挂职两年的地方。《岸》从北江淫威,清远饱受水患写起,写抗洪救灾后,着重描述了今日市民在临江舞池翩翩夜舞的情景,带出夜江垂钓和夜泳抱月的惬意,展现“原生态,现代风,人文野趣,浑然生辉”的北江之岸。
作者祖籍在梅州,自然要浓墨一番。梅江之岸,是歌潮之岸。从革命歌曲到流行歌曲,再到“把山歌唱成主旋律”,“五句板”“尾驳尾”、客家情歌及至长篇叙事山歌的绵绵吟唱,此起彼伏,高潮迭起,让“梅江之夜升腾着一股子文化韵律,满天星星都是山歌拨亮的音符”。
“如果说,广东众多的水岸构成了一首雄浑的交响诗的话,那么,流经广州的珠江河段,便是它最亮丽、最迷人的‘诗眼了。”作者沿江漫步,目及满河的流光溢彩,联想十里长堤的历历史迹,深深领悟了江水予人以思想的滋润与启迪,也直抒岸美不足的感叹与建言。
这里有三个细节穿插得水乳交融,不能不特别点赞。一是邓小平“画了一个圈”和“写下诗篇”这两大重要事件以及“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公开完整表述,都率先发生在珠江两岸,揭示出改革开放潮起珠江的客观史实。二是将没有统一的发源地和有八个入海口的珠江网状复合水系特征与广东人开放包容和务实灵动的情怀睿智相融汇,解悟自然水土孕育文化个性的内在机理。三是雨夜路过二沙岛,猛见冼星海塑像昂然挺立在风雨之中。“真是神奇之遇。想不到这位写下不朽的《黄河大合唱》的珠江之子,竟在此时此岸,仍又振奋双臂,指挥着当前的珠江大合唱!”这一特写镜头,将《岸》的主旨再次掘进至历史的纵深处。
从清远北江两岸的舞到梅州梅江两岸的歌,再到广州珠江两岸交响诗的华丽乐章,作者大笔淋漓的写意,如同国画的浓墨重彩,富有感染力,足见作者善于挖掘、发现、咀嚼和化用,以思想之魂创作美文的功力。
活水伴我在《岸》边沉思,一种气象弥漫心中:大气恢宏,纵横恣肆,凝练酣畅,一如珠江漫流,这就是《岸》的亮色。
联想陈俊年在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发表的系列散文《乔迁时代》《广深走笔》(各10篇)和他挂职时写的《仰望阳山》等力作,我无法不承认,陈俊年是擅于从地理维度切入,敏于捕捉自然与人文的细微,进而深耕宏大叙事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