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汉语、越南语基本味觉词的异同——以认知语言学为视角

陈 莹

（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广西团校，广西 南宁 5300022）

引言

中越两国山水相连，两国关系源远流长。近年来，随着中越两国交往密切，学习越南语的中国人以及学习汉语的越南人与日俱增，两国跨文化跨语言交流不断增多。越南的主流文化即越族文化是在汉文化、印度文化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与汉文化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又不尽相同。越南学者陶维英教授指出：“越南文化虽然源于汉文化，但建立起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文化，并存在下来。”[1]语言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储存着一个民族的文化信息，语言的词汇所蕴含的文化信息非常丰富，常带有浓烈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明显反映一个民族从古到今的各方面人文状况[2]。认知语言学认为，空间、视觉、温度、味道、外力、疼痛和颜色都是最基本的认知域[3]。味觉作为基本认知域，可为其他概念的认知提供参考[4]。饮食与人们的生活密切相关，正因为食，让人有了“味觉”这一种生理反应，进而这种味觉的反应与其他生理反应及心理反应密切联系着，并反映着人们的情感。在汉语和越南语中，都有使用味觉词语来表示人生的各种状态与感受的语言现象，汉语常用“酸、甜、苦、辣、咸”来概括人生各种境遇，越南语中的“酸、甜、苦、辣、咸”也常用于比喻人生百味。基于此，本文以汉、越语最基本的味觉词“酸”“甜”“苦”“辣”“咸”“涩”的构词能力及其所派生的表达异同进行对比，从而分析两国语言特点、社会风貌、人文思想和文化心理，一定程度上便于汉、越跨语言交际的学者及译者在实际应用中加强对词义的理解和使用。

一、研究范围

味觉词，表示味觉感受的词语，与人们生活紧密相关，具有极强的构词能力和派生义。味觉，在中越词典里的解释大致相同。在《现代汉语词典》里的解释为：“舌头与液体或溶解于液体的物质接触时所产生的感觉。酸、甜、苦、咸是最基本的四种味觉。”在《越南大词典》的解释为：sự cảm giác của các vị.（对各种味的感觉）。中国饮食自古就有“五味调和说”（酸甜苦辣咸）。受汉文化影响，越南饮食也有“五味”“五行”之说。五味在《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泛指各种味道。而在《越南大词典》：ngũvị：nǎm mùi（mặn，đắng，chát，cay，ngọt）。（五味：咸、苦、涩、辣、甜）。可见，在越南的五味中，酸味被涩味取代。历史上，越南曾使用过三种文字，即汉字、喃字和国语字，国语字中分为汉越音以及汉越词，本文以越语中常用基本味觉词的汉越词为主要研究对象。基于此，为了更好地进行分析比较，本文将汉、越语中“酸”“甜”“苦”“辣”“咸”“涩”六个味觉基本词从构词的音、形、义及其派生义角度进行分析研究。基本语料则主要来自《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和Đ ại từđiểm tiếng Việt（越南大词典）（第13版），北京大学 语 料 库（CCL）和Kho ngữ liệu tiếng Việt(Vietlex)，俗语成语书等。

二、汉、越语基本味觉词对比

（一）构词形式对比

通过检索，以基本味觉词为基础的汉、越构成词可分别归类为：“基本味觉词重叠词”“基本味觉词+基本味觉词”“基本味觉词+其他成分”三种类型，其异同如下。

1.基本味觉词的重叠词

汉语和越南语中的基本味觉词的重叠词很丰富，主要以双音节、三音节重叠词居多。越南语与汉语在音节上有着相似之处，即一个音节可以是一个词，也可以是一个语素。因此，在味觉重叠词的主要特点主要体现在音节长短、音律搭配以及词义表达程度强弱上。

汉语基本味觉的重叠词主要为以下两种形式：

①AA式，如：“酸酸”“甜甜”“苦苦”“涩涩”“咸咸”“辣辣”。

这一类型的词，通常用于强调味道的程度，语法上程度有所减弱，使用时一般在重叠式后加“的”。

②ABB式，如“甜滋滋”“酸溜溜”“苦叽叽”“辣丝丝”“咸巴巴”“涩乎乎”。

“丝丝”“滋滋”“溜溜”“叽叽”“乎乎”等字大多可以置于基本味觉词后连用。比如甜丝丝、辣丝丝、咸丝丝。

越南语和汉语在音节上有着相似之处，都是一个音节可以是一个词，也可以是一个语素。越南语音有六声调，高音域包括“横、锐、问”声，低音域包括“玄、跌、重”声，重叠后的词通常要遵守越语的音律和音规律，即高音域和低音域的配音规律。越语基本味觉词的双音节、三音节重叠词，主要有以下4种形式：

①AA式，如：chua chua（酸酸），ngọt ngọt（甜甜），đắng đắng（苦苦），cay cay（辣辣），mặn mặn（咸咸），chát chát（涩涩）。

这一类型词，在越语中通常表示程度的减弱，也可以在特殊情况下表示程度加强。通常加“hơi”使用，如：Xoài này hơi chua chua.(这个芒果有点酸酸的）。可见，汉、越语都有基本味觉词AA重叠式的用法，通常表示程度的减弱。

②A’A式，如：Chan chát（涩涩的）。

Chan chát是由 chát chát所衍生的。A’A式的规律：通常词根声调为重声或锐声，词根带有塞音韵尾-ch/-p/-t/-c的，重叠时为了发起音来不拗口，听起来更悦耳，常将前面音节的声调平化。若原音为锐声就要改成横声，若原音为重声就要改成玄声，与此同时塞音韵尾-ch/-p/-t/-c要改成鼻音韵尾-m/-nh/-ng/-n。这一结构通常表示程度减弱更明显。

③AA’式，如：chát chạt(非常涩），ngọt ngào（甜滋滋）。

chát chạt也是由 chát chát所衍生的。ngọt ngào是由ngọt ngọt。这一结构的规律：通常增强词根的语义，体现程度加强。AA’式指的是前面音节保留单音节声调不变，后面音节的声调改变，即词根在前。该模式重叠词较上面两种模式少见得多，多为单音节形容词重叠而成。这类重叠词的语音特点就是：前面音节为锐声并带-ch/-p/-t/-c韵尾的，后面音节一般为重声，如 chát chạt。ngọt ngào，则属于重叠词内部的个音节，只有声母或者韵母是相通的，声调可同可不同这一类型。

④AA’A’式，如：Chát chàn chạt（涩涩的）。

Chát chàn chạt是由Chan chát/chát chạt衍生，通常由已有的双元音派生组合而成。

⑤AB 式，如：“chua lòm”“chua lảnh”“chua lét”(酸不溜丢、酸不拉唧），“ngọt lim”，“ngọt lừ”（甜丝丝）。

这一结构的特点，通常后缀音节没有实际的词义。

对比汉、越基本味觉词的重叠词，不难看出，它们的构词形式丰富，具有音韵美，增加了“加强态”的语法意义。不同的是，相较汉语四声，越语有6个声调，语音中存在着丰富的韵尾，这为其追求叠韵音律美创造了便利，为了使发音好听、不拗口，同时表达说话者的感情色彩，常遵循越语音律规则改变声调、声母、韵母来使之组合成词，并且这一组合是不可随意臆造，也不能与其他基本味觉词词缀互换使用。

2.基本味觉词+基本味觉词

汉语中，有“酸甜、苦辣、咸甜……”的基本味觉词搭配用法，基本所有基本味觉词可以相互搭配着使用，但是常按习惯顺序使用，比如一般说“苦涩”而不是“涩苦”，如果要表达同时两种味道，要么说“苦涩”，要么加“又……又……”，又苦又涩或又涩又苦。越语中Chua ngọt（酸甜），Cay đắng（辣苦），Chua chát（酸涩）……等的基本味觉词相互搭配用法，与汉语用法相似，可以搭配使用，但通常也是按习惯顺序用法之说，如Cay đắng（辣苦）很少说đắng cay。如果非要使用不常搭配的顺序，可以加“vừa（又） ……vừa（lại）（又）……”，如：vừa chua vừa cay(又酸又辣)。

3.基本味觉词+其他成分

汉语中，“基本味觉词+其他成分”的合成词，不仅能表示味道，而且带有抽象的意义。常见的搭配用：

①并列式：悲酸、甜美、困苦、咸腥、羞涩……

②偏正式：苦心、咸水、酸奶、甜菜、盐酸……

③动宾式：吃苦、诉苦、酸鼻、脱涩……

④主谓式：心酸、嘴甜……

越语中，也有“基本味觉词+其他成分”的合成词，常见的搭配有：

①并列式：mặn chát(咸涩），cay độc（辣毒）

②偏正式：nước ngọt（淡水/饮料），chua đời（愤世嫉俗），sữa chua(酸奶)

③动宾式：ǎn mặn（吃荤）

通过对“基本味觉词+其他成分”的合成词语的分析，不难发现，越语中基本味觉组成的合成词，一部分词保持原意，但一部分词已经印上了本土的烙印，衍生为其他词义。如“mặn”（咸），在越语中该词还有荤菜的意思，因而“ǎn（吃）mặn（咸）”一词的意思不是吃咸，而是表示吃荤。与此同时，汉语中的基本味的合成词，不能都在越语中直译。比如“盐酸”的酸，在越语中不能翻译为“chua”（酸），越语中表示化学成分的酸，借用英语词的axit的拼写，发越语音，即为a-xít.

（二）汉、越语基本味觉词义及派生义

词汇多义性是语言中普遍存在、同时又特别复杂的一种语言语义现象。词汇搭配、构词特点甚至语法搭配关系等都能从词原有意义中分离出新的意义，构成新的义项。通过查阅和索引，汉、越语味觉基本词的基本词除了原有意义，还派生了新的义项及隐喻。

1.酸（chua）：

“酸”在汉、越词典里的描述很相似，只是越语词典里解释为“像醋像柠檬一样的味道”增加了“柠檬”一词，这是因为越南国土位于北回归线以南，气候大多为热带季风气候，常年高温，饮食清淡，柠檬具有酸性可解腻，深受越南人喜爱。

在汉语中，“酸”的派生义涉及了人的生理（听觉、视觉、触觉等）和心理方面。如：快流泪时鼻子感到不舒服“鼻子发酸”；疾病或者劳累引起的身体微痛“肩膀酸痛”；伤心难过“这话听着酸”；迂腐、刻薄“说话尖酸”；生活过于拮据、简朴“穷酸书生”。

表1 汉语、越语“酸”的词解

在越南，人们的饮食偏爱于柠檬酸，但是越语“chua”（酸）引申的词义常为贬义，指给人带来不舒服的感觉，它的派生义也涉及了心理和生理，如：难过、伤心：Chua xót；声音高尖刺耳tieng chua；刻薄Chua ngoa（见表1）。

2.甜（Ngọt）：

表2 汉语、越语“甜”的词解

越语中，“ngọt”（甜）有味淡的意思，例如“ngọt”结合“nước”（水），意思不是甜水，而是引申为饮料，或者淡水。这与越南的海洋文化有关系，海里的水是苦咸的，相对而言，淡水味道是甜的，所以越南人称的“甜水”即淡水。

“甜”在汉语派生义通常为褒义，涉及了人的生理（听觉、视觉、触觉等）和心理方面、人生经历等。如：悦耳动听“甜美”；俊俏可爱“甜美”；好处利益“甜头”。此外“甜”的隐喻义还有“明亮温和靓丽”“安稳舒适”“快乐幸福”等。

在越语中，“ngọt”的隐喻与汉语的“甜”不完全相同，它既有与汉语相似的表示褒义的用法，涉及人的生理和心理方面，如甜蜜（Ngọt ngào）、美味（Cơm dẻo canh ngọt），也有与汉语派生义完全不同的用法，例如指程度。如 Trǎng non rét ngọt中，Rét ngọt不能翻译为“甜冷”而指的是冷的程度。又如Ngọt xót，指的是“工具的锋利，效果好”的意思，即“锋利”（见表2）。

3.苦（Đắng）：

越语说“苦”常用的词为汉越词Đắng（苦）以及汉越音Khổ（苦）。

表3 汉语、越语“苦”的词解

汉、越语词典中关于1的解释很相近，但是越南形容为“像黄连、鱼胆一样令人难受的味道”，用“鱼胆”一词，这与越南海岸线长，国人喜爱吃海产品有关。

在汉语中，“苦”的派生义常指一些比较消极的感受，涉及了生理和心理、人生经历等方面。如身心感觉的“劳苦”“悲苦”；指贫困的“穷苦”；指耐心、尽力的“苦口婆心”。然而，博大精深的汉文化并不是完全排斥“苦”一词，物极必反，隐忍坚持也会换来好的结果，因此也有“苦口良药”“梅花香自苦寒来”之说。

在越语中，Đắng（苦）、Khổ（苦）的派生义主要涉及的方面与汉语相似：劳累、疼痛：Khổ vì đau；悲伤、难过：Đắng lòng；贫困Nghèo khổ；磨难、困难Đau khổ/cay đắng；耐心、尽力Khổluyện。在味觉方面使用汉越词Đắng（苦）比较多，而引申其他派生义时，使用汉越音词Khổ（苦）的频率较高（见表3）。

4.辣（Cay）：

汉、越语词典中关于1、2的解释很相近，但在越语词典中解释分别为“味浓，使得舌头麻”“感官被刺激难受”。

汉语“辣”字夹着“热”与“痛”的混合感觉，因此“辣”的派生义大多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涉及了生理和心理方面。例如皮肤眼睛刺痛灼热“辣眼睛”；性感“辣妹”；凶残“心狠手辣”；性情“泼辣”。

在越语中，“Cay”在越语中也是夹杂着“痛”和“热”的混合感觉，派生义通常为贬义，强势、凶狠、火爆等。例如，强劲犀利：Cay nghiệt；悲痛、心酸Cay đắng；急躁、怨恨Cay cú；凶狠、残忍Chua cay；直爽、易怒、厉害：Caycày（见表4）。从“辣”一词的词义及派生义可以看出，两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很接近。

表4 汉语、越语“辣”的词解

5.咸（Mặn）：

表5 汉语、越语“咸”的词解

在汉语中，“咸”的派生义范围相对少，涉及了态度、性格等方面，如“咸”可派生为“猥琐”咸猪手，“态度”不咸不淡。

越南人喜欢咸味，从他们深爱的鱼露可以看出，由此引申出很多Mặn（咸）的引申意思，涉及了生理、心理、态度、情感等方面。如“漂亮”“悦耳迷人”“入味好吃”mặn miệng;“感兴趣”mặn mà;“感情深”mặn tình;“吃荤”ǎn mặn，由此引申了“đời cha ǎn mặn，đời con khát nước”（父辈吃荤，儿孙辈缺水喝）。与中国的“但留方寸地，留与子孙耕”有着相近的意思，留有余地，为子孙积福（见表5）。从“咸”（Mặn）一词，可以看出两个民族的饮食习惯及认知思维、地理位置存在着一定差异。

6.涩（Chát）：

在汉语中，“涩”的派生义通常指贬义，涉及生理、心理、人生经历等。如味道不甘滑“酸涩”；说话、写文章迟钝“生涩”；道路险阻不畅通“涩难”。难为情，表情不自然“羞涩”。

表6 汉语、越语“涩”的词解

在越语中，“Chát”派生义范围相对少，常带有贬义，如指听觉的“刺耳”chát chúa；指味觉“涩得吐舌头”chát lè，chát xít；形容生活的艰苦：chát như sung（见表6）。

结语

通过对汉语、越南语基本味觉词从音律、派生义、惯用表达等方面进行系统的分析对比，发现两者之间有相互对应的关系，也存在诸多差异性。越南属于受汉语文化圈影响的国家之一，在语言接触中，既吸纳了大量的汉语借词，又经过长期实践，不断使其符合本国、本民族语言体系及特点，其语言习惯、文化理念也派生出具有其民族固有特点的表达形式。从饮食基本味觉词语角度去窥视两国民族文化的异同，有利于深入了解汉、越民族文化与语言知识，便于对汉、越语言的学习与掌握，对汉、越跨文化语言教学、翻译有着一定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