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学视角下建构美术新观念的价值

2020-12-10 12:48林杨杰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20年11期
关键词:艺术家美术人类

林杨杰

(广州美术学院,广州 510006)

“百灵唱了,春天来了。獭子叫了,兰花开了。灰鹤叫了,雨就到了。小狼嗷了,月亮升了……”《狼图腾》中毕利格老人唱的这首古老的歌谣,唱出了物种与自然之间相互依存的生存法则。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西方文化相互碰撞与借鉴,艺术家受到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观念发生变革,催生了国内绘画的新兴面貌。自此,国内艺术家在西方美术体系的影响下成长,特别是文艺复兴时期形成的“人文主义”思想,强调人的个性化和维护“人”的独特身份,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依然是美术工作者不断努力和开发的重要职责之一。随着社会的发展、土地的开发等,我们的生存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与他者的矛盾越发激烈,一些敏感的智者意识到整体与互生的重要性,希望建构“新人文主义”或是提出“去人类中心论”来改变这一现状。在美术形式和媒介多样化的今天,“观念”在创作中尤其重要,而什么样的“观念”才能在当下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美术工作者在创作中的追求,有没有比个性化、猎新,或者高超的技术、丰富的形式语言更有时代价值和社会价值的东西能成为新的目标?所谓西方式的“精神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成为人们理解和阅读美术作品的重要依据之一,这种滋长个人主义情怀的引导,让美术创作走进了小胡同。然而艺术家又一致认为,作品需和社会、人文、时代产生联系。

人是万物之一。保护环境,维持生态平衡的终极目标是为了更好地维持人类的生活和发展。近年来,全球生态整体不断被破坏,开始有艺术家逐渐介入社会现实,用作品唤起人们对自然、环境的保护,旨在以画笔为武器呼吁生态平衡,促进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从广义上讲,“生态”不仅仅是指环境生态、自然生态,还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生态、个体与集体之间的生态、人文精神与社会发展需要的生态等。因此,本文中所指的“生态”将是广义的生态概念。从生态学的知识和中国的传统智慧,从生态平衡、相互依存的角度探讨美术新观念和关注视角,通过不同学科的知识介入试图探索新的可能。(图1)

>图1 《森·物态》 纸本水墨 170×170cm(林杨杰 2017)

>图2 《侵·触》纸本水墨 170×170cm (林杨杰 2015)

作为一门新兴学科,生态学于19世纪才正式独立,主要研究生物与非生物、有机物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然而,纵观人类几千年的历史,生态学在进入自然科学研究领域之前,早已被载入人文科学领域的史册,且发挥重要作用。近百年来,“生态”问题不断以各种方式挑战人类以及生存环境。有机与无机环境之间,人与自然、资源之间等相互关系的失衡,促使人类集体意志得到进一步的思考,同时也激起了艺术家的自省并对其产生了启发。艺术紧随时代多元化发展,促使作品百花齐放,表达形式愈加纷繁复杂,表现当下社会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生态危机的艺术作品也相继出现在大众视野。

深层生态学的重要学者沃威克·福克斯(Warwick Fox)说道:“世界根本不是分为独立存在的主体和客体,人类世界与非人类世界之间实际上也不存在任何分界线,而所有的整体是由它们的关系组成。”①然而传统西方伦理学鲜有把人类以外的事物作为重要的研究课题,大多数都是从“人”的角度和利益出发,这种观念导致对自然本体的疏忽。利益间的严重倾斜,也就成为人类掠夺自然,进而造成整体危机的重要原因之一。文化意识一旦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掠夺便成为理所当然。

《动植物入侵生态学》中指出“通常所说的竞争是指两个物种个体之间的直接斗争,生态学家通常将这种现象称之为冲突。”②136“外来种有时可以缓慢地渗透到新环境中,而不会引起明显的混乱或造成当地相近物种的灭绝。”②137因此,人们总是不能很快察觉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当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为“专门”的问题。而在整体论式微、自然凋零、物种减少、人类社会精神日渐颓靡的今天,艺术家应该如何体验当下?怎样清晰地表达这种体验?又怎样通过个人作品更有效地传达社会职责?深层生态学学者奈斯多次强调,最大限度的自我实现离不开最大限度的生物多样性和共生,生物多样性保持得越多,自我实现就越彻底。如果把这种思想融入美术工作者创作的指导观念中,是否可以得到如下启发:1.从他者的角度思考创作方向,与他者建立起一种整体与共生的关系;2.美术作品从宣泄情感和探讨“人”的问题中转向探讨整体的公共生态价值;3.把“持久性价值”贯彻到美术的整个行动中,以与一切有机、无机体建立起和谐的相互关系为创作动机;4.将生态和生态学解决的问题作为美术行为的共同目标;5.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相结合,让创作的整个过程和思考变得有理有据。(图2)

自然界各元素间都存在平衡,保持平衡,则顺势而为;若其中某种元素盛行,则弊多益少。环境思想的先驱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提到:“我们应该再次牢记,自然界中没有什么是孤立存在的。”③45现代社会高速发展,带来的是各式各样的环境问题、人类基因危机、怪病频发、单边主义蔓延,经济发展早已不是首要目标,维护可持续发展、自然万物和谐共生才是最高标准。从动植物入侵生态学中,我们了解到入侵物种和土地的关系信息是:由于人类活动或者经强烈改造过的土地会更容易导致入侵物种生长。正如蕾切尔·卡逊所言,“要想更清楚地了解我们世界的污染是怎样发生的,现在必须来看一看地球上另外一个基本资源——土壤。”③45随着人类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能力不断增强,环境伦理学也扩展其关怀对象,从有机生命体到没有生命迹象的外太空,环境伦理研究视域得到延伸,构建“太空”荒野观。在荒野语境下,研究者认为人们在荒野地区获得了放松、对比、沉思的机会。“荒野是人类活动中锤炼出那种被称为文明成品的原材料。”④186我们不仅需要尊重地球环境,同样也需要将道德关怀延伸至荒野地区。无论处于何种语境,人类都应该用伦理道德约束行为。

生态意识是生物间相互关联的一种和谐的表现。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急切地呼唤人们生态意识的提高。它注重维护社会发展的生态基础,强调从生态价值的角度审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和人生目的。这个概念在苏联哲学界关于当代环境问题的讨论中较为多见。苏联生态哲学家Э.В.基鲁索夫认为,生态意识是根据社会与自然的具体的可能性,最优解决社会与自然关系问题所反映的观点、理论和情感的总合。当今社会,在生态意识下不断成长的生态艺术,早已不是个人的兴趣所致,在全球范围内已经形成了较为广泛的影响。艺术家应该以生态伦理观审视艺术,同时不断确立与完善艺术中的生态常识,以催动整个生态的可持续发展。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这种平衡生态的思想意识,有智慧地与自然和谐相处,达到“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中国传统文化儒、道、释三足鼎立,三种文化形态都蕴含了丰富的生态观,共同建构了民族生态文化。孔子“人知天命”思想,认为人可以通过自我调适契合天地之道;孟子提出“上下与天地同流”;汉代董仲舒又言“天人之际,合而为一”;宋代理学,儒家生态观从早期单纯对动植物的怜悯,逐渐发展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高度。道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更是强调人并非自然的主宰,而是自然有机的一部分。中国传统文化中所倡导的生态观,遵循自然之道,肯定万物存在。《狼图腾》中为牧业安全而大面积捕杀狼性物种,最终导致草原退化,违背了自然生存法则,同时也是对传统文化的漠视与误读。

古人不断探寻自然规律,追求“天人合一”的思想高度,在中国美术发展历程中也可窥见一斑。比如北宋时期,在范宽、王诜、米芾等人的山水画作中,其道家思想起到了重要作用。庄子曾言:“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我们从中国宋代山水画中确实能察觉到艺术家这种宏大的宇宙观,对自然的崇敬,期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以及向自然学习的艺术态度。

时隔千年,日益取代的是人化的自然,劳动与技术加速了人与自然分家的进程。人类每一次的发现和自身的突破,实则都在以“它者”为筹码进行交易。文艺作品的价值观早已成为“人”类自我发泄和炫耀的附属品。因此,海德格尔在他的《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强调:大地是万物之母,旨在恢复地球的未来面貌……

海德格尔认为:大地(即地球)成为单纯被利用和剥削的地方。极度的人类中心论,膨胀了的主体性,反而会有损于存在的真理,有损于人的基本条件,使人在荒芜的地球中无法继续生产,丧失了人身和人应具有的本质——海德格尔《技术问题》的报告的理解⑤。西方现代工业文明强调以人为本,人的利益大于其他物种,过分强调“人类中心论”,就容易导致生态危机。“我之为我,自有我在”。艺术肯定自我价值,但绝不意味着与时代、历史、社会脱节。如今,生态危机成为人类面临的现实挑战之一,艺术家同样有必要转换原有视角和价值观,建构起整体、共生、相互的新艺术观念。

没有一个荒野不是和历史更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的,也没有一个是不会消失的。我们的看法之所以缺乏根据,并不是因为土地可以溜掉,而是在我们知道抱着热爱和尊敬的态度去使用土地时,我们已经摧毁了土地④226。现代猎人们是拒绝去一个汽车到不了的地方的。所以,不行就修一条路,以便能够进入这些有猎物供给的地方。这样一来,荒野地区便一而再再而三地随着这个过程,被劈得七零八碎。人类、社会陷入了破坏—补救—再破坏的死循环。

艺术作为人类社会的另一种语言,历来以不同形式介入社会。艺术家的个人意识与观念通过作品得以表达与传递。人的“自我实现”有赖于其他存在的“自我实现”。生态学学者德韦尔和塞欣斯形象地把自我实现的过程概括为一句话:“谁也不能得救,除非大家都获救”。艺术家自我价值的实现,不应单是肯定“我”的存在,更应该从生态整体论视角出发,思量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所有这些全新的、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方法,在解决我们与其他生物共享地球的问题上,都有一个不变的主题贯穿始终,即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是在对待生命……只有充分考虑这些生命的力量,并谨慎地将其引向对我们有利的轨道,我们才能有望在昆虫群落和人类之间达成合理的共存。”③266

注释:

①福克斯.深生态学:当代新哲学[J].生态学者,1984,14(5/6):194-200.

② 查尔斯·埃尔顿.动植物入侵生态学[M].张润志,等译.北京: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2003.12:136.

③蕾切尔·卡逊.寂静的春天[M].张经鹏,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8.6.

④ 利奥波得.沙乡年鉴[M].麦芒,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7.2:186.

⑤ 宋祖良.拯救地球和人类未来——海德格尔的后期思想[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1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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