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运动时期湖北织布局的企业管理

胡 敏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 南京 210023

张之洞创办的湖北织布局，在中国近代纺织史乃至工业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为整个洋务运动后期兴办民用工业企业的代表性存在，湖北织布局在学界探讨中屡屡被提及、分析，正所谓精耕细作、成果颇丰。我们对“湖北织布局”的了解多来自一些极有分量的史料丛刊①，其中对于企业管理大多流于简单的定性。至于专题研究，对于企业里面的弊端、湖北纺织四局的总体情况②等也有一些论述，而具体至对于织布局一局的企业管理的考察则颇薄弱。

就清末湖北织布局的演变而言，其企业管理过程中的体制设计与实际运作存在的巨大差距，仍有深入研究的空间。湖北织布局与其他洋务企业、官员之间的互动，不容忽视。本文拟循湖北织布局管理实践的脉络，以企业管理中的进步与阙漏为切入点，考察洋务运动时期湖北织布局的企业管理状况，并就当时洋务企业某些值得注意的方面尝试加以阐释。

一、人事选用 利弊同存

（一）力主官办，组织涣散

政府官员充斥织布局中，也能起到一定与官府沟通便利的作用，但这些任命的官员都是些不懂现代企业管理的，经办事务很是缺乏严密的规章制度来制约，组织涣散而随意。

晚清名臣张之洞作为一位“既能且廉的官员典范”③，湖北织布局的的主要负责人大多数是张之洞的幕僚集团成员。曾任汉口总领事的日本人水野幸吉评价道：“中国的官办企业有其通弊，往往冗员过多，冗费铺张过大，为此，其经营一向很难就绪，经营业绩欠佳。”④此评议是很中肯的。

在企业管理上，由清政府调派的总办、座办之流掌控，即“一切惟总办之言是听”。⑤当然这也与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能精通机器纺织的管理人才的确难找有关。详细罗列一番湖北织布局中经办主要人员，如1892年11月至1897年4月，蔡锡勇在企业中任总办，张之洞派其管理企业生产和经营；1897年5月至1902年9月，张之洞改派王秉恩等整顿企业力求扭亏为盈。张之洞的亲信参与管理企业，以现其更像是一官僚机构的特质。

（二）机器靠外，聘用合同

几经周折张之洞兴办的湖北织布局于1893年1月建成投产，有纱锭3000枚，布机1000张，而当时的湖北织布局缺乏足够的本土技术人员，从国外订购的机器本身在英国并非购买时所说“头号机器”。正如下文所述：

敝局各色机器皆前往英刘芝田（瑞芬）钦使购自英国，虽曰头等机器，究竟岛夷叵测，愚我之处颇多，盖欺我无知耳……⑥

与此同时，一些关键性的技术问题外聘专家们未必传授，即使张之洞成功引进和聘用一些技术洋员，却没有同时引进相应企业管理人才。依赖洋人的局面悄然形成，而洋务派的官员们对技术知之甚少，乃至不思学习。

当然，在当时的传统和社会制约下，洋务企业所具有的先进因素值得肯定，这无可非议。

基于一些受聘“洋员多恃有技术而骄横无礼，好生是非，企业管理者往往奈何不得，大多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⑦，这正是由于缺乏严格规范的合同约束，主雇双方责权关系不够明确导致的积弊，中方很难约束洋员的不良行为。

对此，张之洞之幕僚湖北农务局总办程仪洛曾说：“窃中国比年延用东西洋教习、工匠，端绪日繁，订立合同稍或硫漏，往往于辞退及原约期满之时，聒扰婪索，无所不至。”⑧

因此，张之洞吸取以往聘用洋员的教训，在引进外国人才时一般都要签订严格规范的聘用合同，明确主雇关系及双方权利与义务，进行对洋员的管理。所订合同规定职责，规定权限，规定聘用年限与待遇，规定奖励办法——在湖北织布局一类的洋务企业中，出现了“合约关系”，是值得注意的新事物。此时聘用合同仍是不普及的，当时也缺少维护工人本身权益的工会等组织，工人们在棉絮翻飞的车间里劳作，身体也算是受到极大摧残。

二、生产营销 难处纷繁

从1890年开办经费约130万两，职工2500人⑨设立湖北织布官局，到演变为1902年应昌公司承租，其企业管理的生产与资源调拨层面，很是值得探讨。

早在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英方首席代表朴鼎查乐观宣称：“这个条约开辟了‘一个如此广大无边的市场，致使兰开夏所有工场的纺织品，也不能充分供给中国一个省的需要’。”奈何此言成真，洋布涌入，这类机器纺织品、民用工业品价廉质高，迅速抢占土布的市场。张之洞目睹洋布之倾销，主张中国自办机器纺织业。出于“自扩其工商之利以保利权”的考虑，张之洞便在善后局筹划建立织布官局。其方针是：官为商倡，先行筹款垫办，以应急需，待有规模，再招商集股。⑩

不计成本地随意调拨物资，在财务上常见张之洞东挪西凑，此赊彼借。在筹建湖北织布官局的过程中，他数次电催驻英公使薛福成，要求添购机器，“若再增［轧花］机一倍，除供织布外，轧花另售，机需若干张”⑪，他还“电商盛道，代湖北织布局向上海华商借银十万两”，又兼借外债、通商股，方式纷繁。

湖北织布局，有张之洞亲自监督，通洋务、有技术的蔡锡勇兢兢业业去实际操办，到头来仍要亏损。⑫在我看来，这绝非是个人能力问题、也不单是科学技术问题，该到体制上去找根源。湖北织布局实地与纺纱局比邻，且两者经营产品本来就互有联系，然而事实上这两企业彼此间并不互通，竟各自舍近求远，另辟销售通道。

参看两则报刊资料，从中可窥一二：

“汉口访事友人云 湖北织布局制成之货 价廉物美 利用无穷 迩以出布日多销路日滞 局宪设法推广 拟在湖南分设一局现已派人前往经理矣”⑬

“湖北织布局现因汉镇疋头价涨每疋亦涨银一钱或五六分不等斜纹亦然绵纱每捆涨银一两或五钱不等”⑪

据水野幸吉观察记载：“该织布局所雇用的工人有2000人，其工人工资分上中下三等，上等每天每人200文、中等150文、下等100文。其工作时间三班倒：上午班从早晨6点到12点、下午班午后1点到6点、晚班7点到夜里11点。”

湖北织布局所出的产品，较之武汉等当地土布是有优势的，然而却也不免勉强维持直至企业亏损。湖北织布局引进先进机器所制产品，终于还是由盈转亏，由盛而衰了。

三、结语

“试观二十年来，到处创办，到处无成”⑮，这是时人对轰轰烈烈几十余年的洋务运动涌动创办实业现象的批评，笔者认为持这样全盘否定的态度有失偏颇，在长期的、一系列的努力下，不可否认是对中国近代化企业的发展做出了有利的探索的。

洋务官僚掌握在洋务企业的话语权，是这种模式下企业管理的弊病所在。政府应该做的是提供良好的秩序，供给这批近代化企业以发展的土壤，完善基础性设施，而绝非越俎代庖，追求商政合一。

即使是所谓官督商办，在实际过程中也变成了政府在控制企业，更遑论湖北织布局的性质实打实地是官办。在用人上，官员任企业各级大小领导，而下级首先要服从上级，官僚化极为严重，表现为领导的意志能直接决定企业资源分配，在企业任职者却又多为上位者之幕僚，人身依附关系过从紧密。更有甚者，不曾因地制宜，无偿调拨，导致企业的后续发展动力明显不足；在营销上，湖北织布局为代表的洋务企业纷纷脱离市场，这也就是可预见脱离了市场良性竞争，这也体现了浓厚的传统企业特色。

而有利的尝试，则体现在洋务运动时期湖北织布局的企业管理也有可圈可点之处，譬如合约合同的出现。整体而言，对湖北织布局的企业管理模式的多角度探析，关怀当下，仍有价值。

注释：

①孙毓棠，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1840-1895第1辑.科学出版社，2016.

②任贤兵.近代湖北纺织四局的管理弊端.中国经济与社会史评

论，2013：117-127.

③孙西克.廉官张之洞.政策，2016（08）：77-80.

④水野幸吉.中国中部事情——汉口.武汉出版社，2014.50.

⑤陈忠倚，编.皇朝经世文三编.文海出版社，1972.

⑥《张玠致盛宣怀函》节选，光绪十九年十二月.

⑦任贤兵.近代湖北纺织四局的管理弊端.中国经济与社会史评论，2013.

⑧苑书义，孙华峰，李秉新，主编.张之洞全集.第6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3978.

⑨数据参考：皮明庥.一位总督·一座城市·一场革命 张之洞与武汉.武汉出版社，2001.39.

⑩冯天瑜，编.张之洞评传 近代史人物评传.河南教育出版社，1985.80.

⑪《张文襄公全集》卷一三四.

⑫罗肇前.由官办向商办的转变——张之洞经济思想研究之一.中国经济史研究，1977（3）：106-116.

⑬《织布分局》，《申报·光绪朝·1875-1900》，1898年10月17日，原繁体：漢口訪事友人云湖北織布局製成之貨價廉物美利用無窮邇以出布日多銷路日滯局憲設法推廣擬在湖南分設一局現已派人前往經理矣.

⑭《鄂省煤布纪事》，《申报·光绪朝·1875-1900》，1893年11月11日，原繁体：湖北織布局現因漢鎮疋頭價漲每疋亦漲銀一錢或五六分不等斜紋亦然綿紗每捆漲銀一兩或五錢不等.

⑮翦伯赞，郑天挺，主编.中国通史参考资料.近代部分.中华书局，198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