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勇
(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2)
克里斯托夫·冯·菲尤勒-海门道夫(Christoph von Fürer-Haimendorf,1909-1995),1909年7月出生在奥地利维也纳一个有教养的家庭。虽然遭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冲击,但他的童年生活优越而幸福。1921年,12岁的海门道夫进入特蕾西亚中学(Theresianum)。在这里的六年,他被古典音乐深深地吸引,歌剧中的“异域世界”成为吸引他走向人类学田野的最初动力。在中学的最后一年,他第一次接触到了人类学,并将(中学)毕业论文的题目定为《最原始部落的宗教》(The Religions of the Most Primitive Tribes)。
19 世纪末,利用“传播”(Diffusion)、“借用”(Borrowing)解释文化在全世界的分布现象和发展路线的观点,在人类学界逐渐盛行,最终形成了“传播论学派”(Diffusionism School)。在奥地利,传播论学派发展成为“德奥历史传播学派”。当海门道夫1927年就读维也纳大学时,正是在舒伯斯塔(Paul Joachim Schebesta,1887-1967)、莱奥·弗罗贝纽斯(Leo Frobenius,1873-1938)、海涅·格尔登(Robert von Heine-Geldern,1885-1968)、威廉·施密特(Wilhelm Schmidt,1868-1954)、科佩斯(Wilhelm Koppers,1886-1961)等“文化圈”(Kulurkreis,英译为Culture Circles)理论代表人物的影响下进入人类学领域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维也纳大学没有到亚洲做田野调查的项目,更不会为此进行专门的学术资助,所以海门道夫只能把自己的博士论文选题局限在图书馆能查找到资料的范围内。在海涅·格尔登的影响下,他最终选择了阿萨姆和缅甸西北部山区部落的社会和政治组织为研究对象。1931年,海门道夫以论文《印度阿萨姆与缅甸西北部山地部落社会比较研究》[1],获得维也纳大学的博士学位。这篇印度东北部族群民族志的文献综述,为他数年后在阿萨姆及周边山地区域进行调查研究奠定了基础。在博士论文的写作过程中,他还逐渐熟悉了J.H.赫顿(J.H.Hutton)①和J.P.米尔斯(J.P.Mills)②等对安卡咪(Angami)、塞玛(Sema)、阿奥(Ao)、洛沓(Lhota)和壬玛(Rengma)等那加人的研究概况,收集了关于卡西人(Khasis)、加罗人(Garos)和缅甸的钦(Chin)、克钦(Kachin)和克伦(Karen)等部落的大量文献。
获得博士学位以后,他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选择了访学英国。在1935-1936年访学期间,海门道夫幸运地与J.H.赫顿和J.P.米尔斯进行了会面。对于如何在那加山区开展田野调查,两位前辈毫无保留地给出了建议。为了进一步加强人类学理论和田野调查技巧的学习,他在访学期间选修了由功能学派创始人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1884-1942)教授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开设的博士后(post-doctoral)课程。在此期间,他结识了雷蒙德·弗思(Raymond Firth,1901-2002)、埃德蒙·利奇(Edmund Leach,1910-1983)、迈耶·福蒂斯(Meyer Fortes,1906-1983)、麦克斯·格拉克曼(Max Gluckman,1910-1975)等一批人类学家。然而,对于海门道夫而言,他从未转向功能主义。[2](P9)
结束英国访学后,海门道夫便开启了长达半个世纪的人类学研究,并将大部分精力用在喜马拉雅山地族群那加人、阿帕塔尼人和夏尔巴人的调查与研究上。
1936年初,结束了5个月的伦敦访学后,海门道夫回到维也纳稍作停留,便出发前往印度。他此行是为了完成访学之前就制定好的“那加山区和印度东北部有关地区调查”的研究计划。
在孟买休息几天后,他乘火车来到了印度北部的西姆拉(Simla)。在西姆拉期间,他拜见了印度总督林利思戈侯爵(Marquess of Linlithgow)及其他官员,为自己去那加山区调查得到了一些官方的支持。离开西姆拉后,他来到了阿萨姆,并由此进入了那加山区。在科希马(Kohima),海门道夫又一次见到了研究那加人的前辈,时任那加山区专员的米尔斯,并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
康亚克那加人(Konyak Nagas)居于印缅边境偏远的那加山区东北角,与其他部落有着明显不同的特征,尤其是其信仰体系非常独特。当时关于康亚克那加人的记录,仅有赫顿的《那加山区东部非管辖地区两次旅行的日记》(Diaries of Two Tours in the Unadministered Area East of the Naga Hills,1929),对其进行系统调查和研究仍属空白。于是,海门道夫决定将康亚克那加人作为此行的主要调查对象。由于当时在康亚克那加人中盛行“猎头”(Head-Hunting)习俗,并且有大约一半的康亚克那加人村庄尚未纳入英属印度的管辖范围,所以,海门道夫的调查范围被限定在英属印度管辖范围内的村庄。
与米尔斯会面不久后,海门道夫就跟随他来到了科希马附近的东安卡咪那加人(Eastern Angami Nagas)聚居区进行访问。在这次访问中,他从米尔斯处理那加山区部落社会日常事务中学习到了与那加人相处的各种技巧,也观察到了英印政府管辖能力在部落地区运行的过程。
结束了在东安卡咪那加人中的访问后,海门道夫在米尔斯的陪同下,乘火车来到阿萨姆的西马卢古利(Simaluguri),并由此进入到康亚克那加人聚居的核心区域瓦克钦村(Wakching)。之后,他便以瓦克钦村为中心,展开对那加山区的调查。
早在科希马时,海门道夫就为自己雇用了一名翻译。年轻翻译名叫恩拉莫(Nlamo),洛沓那加人(Lhota Nagas),懂一些英语,能说在那加山区通行的混合语——那加-阿萨姆语(Naga-Assamese)。在那加山区调研期间,恩拉莫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海门道夫最初几个月的调查全部依赖他的翻译。
在恩拉莫的协助下,海门道夫首先对瓦克钦村住户的基本情况和家庭亲戚关系进行了梳理。他发现该村二百多栋干栏式房屋,被分成几个不同的居住区域,每个区域都有一间供男性居住的宽敞房子,当地人称其为“莫荣”(morung)。“莫荣”被各种精美的雕刻装饰,是居民们的社会活动和仪式的中心。
在恩拉莫几个月跟随翻译后,海门道夫逐渐掌握了当地语言的基本语法和词汇。根据自己学习中文的经历,他判断康亚克那加人所说的是一种未被记录的藏缅语方言。突破语言关后,他与当地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在进行个案调查时,这种特殊的友谊,让他了解到了更多康亚克那加人文化的细节。唯一遗憾的是康亚克女人并不用那加-阿萨姆语进行交流,海门道夫只能将自己的调查局限在男性报道人中。
1936年秋,海门道夫开始对瓦克钦周边的村庄进行调查。他先后访问了坦嗨(Tanhai)、朋空(Punkhung)、奥廷(Oting)、隆开(Longkhai)等村落,对其社会结构、服饰、工艺等进行了记录和调查。他发现这些村子虽然与瓦克钦毗邻,但在语言、服饰等方面却存在明显差异。
海门道夫将这次调查经历写在了《赤裸的那加人》[3]中,并发表了《东安加米那加人神圣创始人的亲属》[4](P922-933)、《阿萨姆康亚克那加人的猎头仪式》[5](P25)、《阿萨姆康亚克那加人的“莫荣”体系》[6](P349-378)等重要论文。
1936年底,米尔斯打算去那加山区英印政府非管辖地,并邀请海门道夫一同前往。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威廉姆斯少校(Major Williams)和150名阿萨姆步兵;当地警员史密斯(G.W.J.Smith)和数十名搬运工;英印政府控制区内不同部落的几百名那加人和他们的酋长们。
几个月前,居住在帕特科伊山脉(Patkoi Range)西坡庞沙(Pangsha)的卡利奥·肯尤斯那加人(Kalyo Kengyus Nagas),袭击并烧毁了距离英属印度领地仅几天路程的两个村庄勺楚(Saochu)和科约克(Kejok)。只有少数人逃脱,其余的人要么被杀害,要么沦为奴隶。勺楚和科约克分布在印度东部边境的边缘地区,庞沙在地图上甚至都没有被标出。通常部落地区发生习俗意义上的“猎头”突袭造成当地人偶然死亡的事件,英印当局是不会干涉的。但整个村庄被焚毁,大多数村民被杀,是英印政府和缅甸政府都不能容忍的行为。那加山区的专员米尔斯同政府武装、当地头人以及那加勇士的印缅边境之行,正是为平息这场部落间的冲突。
海门道夫则在这次印缅边境探险中,观察和记录了英印控制区与未标定区域那加人的各种习俗,甚至还接触到了缅甸一侧的那加人。并利用收集到的资料,撰写了《阿萨姆卡利奥·肯尤斯那加人考察报告》[7](P875-884)、《穿过阿萨姆邦和缅甸边境未经勘探的山脉》[8](P201-216)等文章。
1936年底,结束了印缅边境探险后,海门道夫回到了驻地瓦克钦村。在那加山区访问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为维也纳和剑桥的博物馆收集了康亚克那加人的物质文化展品。早在印缅边境探险时,他就购买了当地部落的日常用品和作战武器,甚至还为博物馆收集了几颗人头。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他在瓦克钦、隆开、钦美(Chingmei)和印缅边境的那加人村庄里,收集到了衣服、水牛角、配饰、矛、刀、铜锣、篮子、木盘、农具、若干雕刻品和其他数百件物品。
1937年5月,海门道夫准备离开瓦克钦时,才发现在一年多的田野调查中,自己已经融入到了当地人的生活中。他向那加人保证两三年内一定回来,但事与愿违,直到34年后,他才再次回到他们中间。
自1937年离开那加山区后,海门道夫一直计划重访此地。1939年,当他携新婚妻子贝蒂(Betty Bernardo)③再次访问那加山区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却将他们困在了海德拉巴得(Hyderabad)④。即使在1944-1945年访问苏班西尼(Subansiri)期间,他也未能对那加山区进行重访。
1962年3月,海门道夫到康亚克那加人的东部进行短暂调查。这一区域被官方称为万楚(Wanchu),当时属于东北边境地区的特拉普(Tirap),后被归入所谓的“阿鲁纳恰尔邦”⑤。尽管该地区不在那加山区的范围内,但当地的部落民与康亚克那加人联系十分紧密。海门道夫将这次万楚地区的调研成果与1936-1937年那加山区的调查资料一起,形成了他的代表作之一——《康亚克那加人:一个印度边境部落》[9]。
1970年8月,海门道夫重访那加山区。他首先对垂(Chui)、尚恩俞(Shangnyu)、孟(Mon)、托托克(Totok)、成盖(Chinggai)、堂(Tang)、哟町(Yotin)等村庄进行了调研,发现传统那加社会的一些特征在这些村庄仍有保留,但部落酋长的权威已经开始消退。调研的后半程,他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瓦克钦及周边的那加人村庄。再次回到曾经的田野点,许多熟识的朋友和合作伙伴已相继离世,当地社会结构和那加人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明显变化。以“猎头”而著称的那加人已经学会了与敌对的村庄和解,甚至还积极寻求跨越部落边界的合作;现代教育体系和基督教的引入,使得“莫荣”在那加社会中功能大大降低;等等。
海门道夫将这次重访那加山区成果和1962年特拉普地区的经历,放在了《赤裸的那加人》的再版中,并将其命名为《回到赤裸的那加人中:一个人类学家1936-1970年对那加山区的观察》[10]。另外,还发表了论文《那加山区和东北边境地区的最新发展》[11](P3-13)。
1939年底,海门道夫作为“敌国侨民”(Enemy Alien),被困在了海德拉巴得。在证明他只是一个前奥地利人和一个“无害”的人类学家后,海门道夫被允许在当地的部落中进行人类学调查。直到1944年初,他被任命为“英印度政府东北边境地区特别官员”(the Government of India as Special Officer on the North-East Frontier)后,才得以离开。
作为英印政府的部落官员,海门道夫被派往苏班西里(Subansiri)。他的任务是收集该区域部落社会的相关资料,并与未纳入政府管辖范围的部落民建立友好关系。
在米尔斯的建议和指示下,海门道夫决定以阿帕塔尼山谷为调查的起点和中心。确定了调查目标后,他便从西隆出发前往诺尔特拉基姆普尔(North Lakhimpur)。在那里,他采购了大量田野调查所需的物品,并雇用了尼西人(Nishis)⑥科普·特米(Kop Temi)作为翻译兼向导。还有几个山里的阿帕替尼人到这位部落官员面前来告状。他们被邻族尼西人袭击了,希望借助政府的权威为自己的村庄讨回公道。
1944年3月,海门道夫跨过印控边界区,来到喜马拉雅山脉东部山谷地带,进入诺尔特拉基姆普尔以北高地上的阿帕塔尼山谷,开启了他在印度东北部的探险之旅。这一次他既是人类学家,也是英印政府的部落官员。
海门道夫对几个阿帕塔尼人聚居的村庄进行调查后,发现这些人未受到外部势力的干涉,仍保留着相对原始的社会制度和思想观念。阿帕塔尼社会是无阶级的或者说是阶级意识较弱,在其社会构成中尽管有家庭奴隶制,但根基要比其邻族的尼西社会浅得多。在距阿帕塔尼山谷几个小时路程的尼西人村子里,他发现当地人解决矛盾的一种特殊方式。这种类似于村民大会的形式,被当地人称为“玫尔”(mel)。尼西人不服从任何外部权威,“玫儿”是解决尼西人内部冲突和保持尼西社会稳定的重要手段。
在调研过程中,海门道夫还发现一些阿帕塔尼人及其邻族的村庄不仅与西藏人在文化上相似,而且还有贸易往来。于是,他决定继续向北探险。由于天气和物资告急,他最终放弃这一计划,回到阿帕塔尼山谷的驻地,准备下一次远征。之后,又因为印度政府突然决定1945-1946年的冬季不向中印边境地区派遣探险队,同时该地区的土著部落调查活动无限期推迟,致使海门道夫再次调研的计划无法实施。尽管如此,海门道夫还是利用此次调研的成果,出版了《苏班西里地区部落民族学笔记》[12]、《喜马拉雅山区未开化的民族》[13]、《阿帕塔尼人和他们的邻族:喜马拉雅山脉东部的一个原始社会》[14]等专著,并发表相关论文数篇。
1945年,海门道夫离开苏班西里后,被任命为“尼扎姆政府部落与落后阶级事务顾问”(Adviser to His Exalted Highness the Nizam’s Government for Tribes and Backward Classes)。对再次回到印度东北部地区进行田野调查,他一直不抱希望。
1962年,已经在伦敦大学任教的海门道夫教授,利用休假的机会,重访了阿帕塔尼山谷。当时印度与中国边界问题日益突出,很少有人能进入该地区。他利用与“东北边境政府”的特殊关系,乘坐一架运输机直接到达了目的地。他发现在西藏和平解放后,苏班西里从无人问津的边陲地区变成了具有战略意义的要地,印度已经直接在阿帕塔尼山谷部署军队,并修筑了一条简易公路将其与诺尔特拉基姆普尔连接起来。
1970年,海门道夫对苏班西里地区再次访问时,发现由于交通状况的改善,诺尔特拉基姆普尔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被运到哈珀里(Hapoli),阿帕塔尼人及其货物又从这里被运往平原市场。现代教育也在当地发展起来,已经有几个阿帕塔尼青年进入到大学里学习。政府官员里也有阿帕塔尼人。
1978年,海门道夫又在阿帕塔尼村庄里调查了六周。由于一些阿帕塔尼人已经能说很流利的英语,这使得他在短暂的调研中收获很大。他发现经营商店已经成为当地人常见的生计方式,相对完备的教育体系正在改变当地的社会结构。
1980年春,他再一次访问了苏班西里地区,当时他不仅在阿帕塔尼河谷进行了短暂的调研,而且还访问了卡姆拉河谷(Kamla valley)的几个村庄和一些尼西人村庄。
在《喜马拉雅部落:从牲畜交换到现金交易》[15]、《“阿鲁纳恰尔邦”的高地人:印度东北部的人类学研究》[16]、《喜马拉雅探险:早期印度东北部旅行》[17]中,海门道夫总结了自己三十多年来,在印度东北边境部落地区的调查与研究的成果。
1953年,海门道夫得知尼泊尔边界向外国人正式开放的消息,立即申请了去尼泊尔的签证。在去尼泊尔之前,他拜访了当时尼泊尔驻印度大使比贾亚·山米什尔·拉纳(Bijaya Shamsher Rana)。在这位官员兼学者的建议下,海门道夫决定去尼泊尔东部鲜为人知的山区进行人类学调查。最终,他获得了在尼泊尔东部,包括索卢(Solu)和昆布(Khumbu)高海拔地区进行调查的许可。
在加德满都,海门道夫备好了通行证、地图和生活必需品,聘请了一位尼瓦尔人乌彭德拉·玛姆·马拉(Upendra Man Malla)作为翻译,雇佣了一位厨师和十多个塔芒背夫。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在1953年9月离开了尼泊尔的谷地,向东部山区进发。与他同行的还有旅途中偶遇的查尔斯·伊文思(Charles Evans)博士和他的夏尔巴向导。
海门道夫接受了伊文思的建议,在寒潮来临之前到达东北部高海拔地区,先对夏尔巴人聚居的村庄进行集中调查,待返回时再对低海拔地区进行访问。在赶往夏尔巴人聚居区的途中,他对沿途的尼瓦尔人(Newars)、塔芒人(Tamangs)、散居的夏尔巴人以及族群杂居村庄进行了简单调查。
在调查中,他发现生活在谷地的尼瓦尔人精于农事、擅长工艺、勤勉温和,与山地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访问塔芒人的村庄时,他发现自称信仰藏传佛教的塔芒人中,只有一些特定人遵守佛教的戒律,其他的既信仰佛教,也信奉原始宗教。他对一些塔芒人自称与藏人、夏尔巴人有亲缘关系的说法表示怀疑,但支持塔芒语具有藏缅语系特点的观点。在塔芒人与尼瓦尔人混居的村子进行调研时,他发现山区尼瓦尔人与谷地尼瓦尔人有明显的不同,尤其是在通婚的范围方面,前者与塔芒人通婚已经没有了种姓的限制。他还对途经的零散夏尔巴村庄进行了简单的调查和记录。
穿过科拉(Khola)流域的族群杂居区域,海门道夫一行人进入到了夏尔巴人相对集中的地区。在赶往索卢地区的途中,他们遇见了一群远离家乡到高山地带放牧的古荣人(Gurungs)。又经过几天的跋涉,他们到达了昆布地区的纳姆切巴扎(Namche Bazaar)。尽管纳姆切巴扎是夏尔巴人与藏人贸易活动的重镇,但却没有热闹的市场。海门道夫经过调查发现,这里的交易只发生在“伙伴”之间,而交易的地点经常是在当地人的家里。
离开纳姆切巴扎后,他们来到了都德·科西河谷(Dudh Kosi valley)的两个夏尔巴人村庄:昆宗(Khumjung)和昆德(Khunde)。到达昆宗村后,海门道夫与伊文思一道拜访了后者的朋友夏尔巴登山名人达瓦丹增(Dawa Tenzing),并将他们的宿营地设在了丹增家附近。
在昆宗村调查的一周时间里,海门道夫发现藏族文化对当地的影响非常明显。不仅大量的西藏新移民和早期移民居住在这里的夏尔巴人村庄里,而且大部分当地人宗教信仰和习俗都已经藏族化。
在昆德村,海门道夫参加了一位头人妻子的葬礼,记录下了夏尔巴人葬礼的全过程。
在对都德·科西河谷附近的几个夏尔巴村落进行了摸底调查后,他对昆宗村的附属村⑦进行调查,大致了解了夏尔巴人的传统生计模式。对婆翠村(Phortse)进行访问时,海门道夫拜访了夏尔巴背夫桑·丹增(Sun Tenzing),并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由于此次海门道夫在尼泊尔调研时间较短,仅形成了《夏尔巴信仰与仪式中的前佛教元素》[18](P49-52)、《尼瓦尔社会结构的要素》[19](P15-38)等几篇论文。
1953年对夏尔巴人进行了初步了解后,1957年4月,海门道夫再次回到昆布地区,对其进行更深入的调研。他走访了昆宗村和昆德村的主要定居点,并随几户家庭到高地牧场的夏季临时居住点进行跟踪调查。之后,他又访问了昆布地区东南面的夏尔巴人定居点,并对上阿伦河谷(Arun valley)和瓦伦椿(Walungchung)地区的菩提亚人(Bhotias)进行了简短的调查。
1958年初,海门道夫在博卡拉(Pokhara)东北部收集到了散居在尼泊尔西部的夏尔巴人的资料。1962年,他又收集到了昆布地区的夏尔巴人和尼泊尔西部菩提亚人的相关资料,并访问了塔克溪(Thak Khola)、多波(Dolpo)、木斯塘(Mustang)等地。1966年、1971年、1972年,他继续对尼泊尔东部的夏尔巴人、塔卡利人(Thakalis)、西部的菩提亚人进行调查。20世纪80年代初,他又对尼泊尔进行了几次访问。
海门道夫对尼泊尔的夏尔巴人进行调研的三十多年里,先后形成了《尼泊尔的夏尔巴人:高地佛教居民》[20]、《喜马拉雅贸易者:生活在尼泊尔高地》[21]、《夏尔巴人的转变:尼泊尔佛教社会的变迁》[22]等一批重要成果。
喜马拉雅区域是中国、印度、不丹、尼泊尔、巴基斯坦等国交汇的地区,世居着众多族群,产生了多元的政治、经济、文化形式,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我国与喜马拉雅区域在历史与地缘上密切相关,却不掌握该领域研究的主导权。西方学界从19世纪就开始对该区域进行关注和研究,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研究体系,产生了一批具有影响力的学者。海门道夫的喜马拉雅山地族群研究,开启了喜马拉雅人类学的新阶段。在近半个世纪的调查与研究中,他持续关注分布在印度与缅甸边境的那加人、居于中国与印度边界未划定区域的阿帕塔尼人、跨中国与尼泊尔而居的夏尔巴人,对这些族群的社会发展、风土人情、文化艺术十分了解。对海门道夫研究成果的了解,有助于国内喜马拉雅族群研究者的治学和喜马拉雅人类学的发展,也有利于国家构建新型周边关系,制定边疆领土安全战略与人口较少民族政策,开展国别贸易与区域经济合作等。
在国家“一带一路”倡议的大背景下,作为连接“一带”与“一路”的喜马拉雅区域重要性突显,我国喜马拉雅研究也迎来大发展时期。结合国家的“一带一路”倡议规划,从“点”到“面”逐步建构一个属于中国的喜马拉雅研究体系,是学界的重要使命。了解代表性学者、翻译相关经典论著等是构建我国喜马拉雅研究体系的基础。对海门道夫的喜马拉雅山地族群调查与研究的梳理是向宏伟目标迈出的一小步。
[注 释]
①J.H.赫顿(J.H.Hutton,1885-1968),1909年至1935年任印度那加山区专员,后成为剑桥大学人类学教授。其著有:《安卡咪那加人》(The Angami Nagas,1921)、《塞玛那加人》(The Sema Nagas,1921)等。
②J.P.米尔斯(J.P.Mills,1890-1960),学者型殖民官员,1916年至1938年间在那加山区任职,著有《阿奥那加人》(The Ao Nagas,1926)、《洛沓那加人》(The Lhota Nagas,1922)、《壬玛那加人》(The RengmaNagas,1937)。
③贝蒂·伯纳多(Betty Bernardo,1911-1987)英属印度政府官员的女儿,对印度有浓厚的兴趣。她1938年与海门道夫结婚后,一直是丈夫田野调查中亲密伙伴和学术研究上得力助手。
④二战期间,由于德国吞并了奥地利,所有奥地利人都变成了“德国人”。海门道夫作为持“德国”护照的“敌国侨民”,被相关部门进行扣留和收容。
⑤印度单方面划称的所谓“阿鲁纳恰尔邦”,属于非法。中国对该“邦”大部分地区拥有主权,不承认印度方面的任何划界和命名。
⑥尼西人(Nishis)在西方人类学家的语境中,多用于指在中国被称为“珞巴族”,却生活在喜马拉雅山南侧印控区的山地族群,包括阿帕塔尼人。但在海门道夫大多数著述中,尼西人则作为阿帕塔尼人的邻族被研究。⑦在传统上,该地的夏尔巴村庄都有一到两个随季节变化的临时居住点,用以调节气候和地形给当地人的生产生活带去的不便。一般来说,定居点在山腰,临时居住点在高山和谷地。由于这些临时居住点相对固定,实质上成了这些夏尔巴村庄的附属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