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胡金铨电影《侠女》中的“诗情画意”

2020-12-09 05:25乔凯
参花(上) 2020年12期
关键词:侠女绘画诗歌

摘要:进入21世纪以后,国产电影缺乏中国气质的问题尤为严重,反观20世纪下半叶的华语电影界,却争相涌现出了诸多带有民族特色的优秀作品,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呈现上有其独到之处。本文对导演胡金铨的电影《侠女》在诗歌和绘画的运用上进行详细分析,以点见面,提出当下国产电影在讲故事的形式上有许多可以借鉴中国古典文艺的地方。

关键词:《侠女》 胡金铨 诗歌 绘画

胡金铨作为中国20世纪下半叶最富有创造性和艺术个性的导演之一,为观众留下了众多银幕佳作。纵观胡金铨导演的整个创作生涯,我们可以发现,他的武侠电影对后世影响颇为深远,诸如《大醉侠》《龙门客栈》《侠女》《空山灵雨》《山中传奇》等都成为经典武侠电影作品。

在胡金铨的武侠世界里,观众能看到一身白衣走江湖的侠客,能领略到专属于东方美的古代侠女,亦能身临其境感受到刀光剑影的东方江湖。在他的武侠电影中,历时两年多拍摄完成的史诗巨作《侠女》(1971)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该片获得了1975年戛纳电影节的最高技术大奖,让世界观众惊叹于中国武侠片的魅力,也使导演胡金铨扬名海内外。

他深谙中国传统文化之美,能巧妙地融合中国古典戏曲、音乐、书法、美术、诗歌等多种艺术于他的电影架构之中,以此打造出一个美而空灵的东方武侠世界。本文正是聚焦于胡金铨导演的电影《侠女》,分析片中的那些“诗情画意”,以点见面,试图为当下国产电影的创作提供一点借鉴意义。

一、“诗情”

电影自1895年诞生至今,已经走过125个年头,而与文学、绘画、音乐、舞蹈、雕塑、戏剧、建筑等相比较,电影仍是一门年轻的艺术,同时也是一门综合性艺术。因此,与各种艺术形式的广泛借鉴和有机结合是电影创作必不可少的环节。

导演胡金铨深谙其道,他在电影《侠女》的整体创作之中,很好地借助了古代诗歌传情达意的优势,在塑造人物和营造气氛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整部影片基本上是围绕众人如何帮助“侠女”杨慧贞逃脱东厂的追杀而展开的。顾省斋作为故事前半段中的关键人物,他在出场之后,导演胡金铨通过对情境的巧妙设置,同时借用几句古诗让观众对这一人物的性情有了一个初步了解:在母亲斥责他不求上进,不愿参加科举考试的场景中,他引用诸葛亮《出师表》中的诗句——“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回应母亲,借此道出自己淡泊名利的心境。此外,观众还可以看到顾省斋的家中挂着“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匾额。观众通过以上诗句已然对这个人物有了一个定位,这不是一个落魄书生,顾省斋更像是一个如诸葛亮般隐居于山野之中想默默图大业的文人形象,这样的人物自然会引发观众的兴趣和期待。胡金铨导演在这里选择引用观众耳熟能详的古诗句来表现人物,而没有堆砌大量的情节去反映人物的性情特点,这是他的高明之处。

《侠女》中有一个经典的场景是杨慧贞于月下弹琴,在吟唱声中与顾省斋建立了感情关系。导演胡金铨在此处的表达是含而不露的,无须言语上的对白,以诗传情,通而达意,美得含蓄,美得热烈。

这首吟唱出来的歌词是李白的名作《月下独酌》。

月下独酌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此诗篇之所以成为李白的名作之一,是因为诗意所传达出来的情感很容易被世人所理解,李白在政治失意后浪迹天下,把酒独酌,只身一人静坐月下,孤独感顿生,他进而邀月为伴,对影同欢,一场“热闹”的聚会使原本的孤寂不复存在,但狂欢之后,终究又回到了一个人的冷清。

导演选择这首古诗的用意何在呢?胡金铨在访谈中是这样解释的:“她弹琴和唱歌给他听,那首歌的意思是——‘来我这边吧,我要和你一起睡,我要为你生孩子,但你不可以爱我,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他们杀死,快抱孩子逃吧。”

导演的解释让我们知道,此时的杨慧贞与李白在创作这首诗时的情感变化是一致的,侠女杨慧贞有一句话是“天下之大,我已无处容身”,观众能感受到她的孤独与漂泊之感,但此时与顾省斋为伴,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与久违的心安,而她又知道这份情谊无法持续,因为东厂对她的追杀不会停止,也许过了今晚,她不知又要逃到何處,她甚至都没法保全自己的性命。杨慧贞不想连累顾省斋,所以她只能留给她一个孩子。一首《月下独酌》在此处的传情是如此有力,这是其他语言无法替代的效果。

二、“画意”

胡金铨因出身于书香世家,具有绘画功底,所以他能够运用自己丰富的文化修为,在电影中营造出一种独特的东方视觉奇观。国画独有的造型特点在电影《侠女》中产生了很好的艺术效果,无论是泛着波光的湖面,苍茫的原野戈壁,还是翠绿幽深的竹林,电影中的每一帧都像是画卷般的存在。

电影的男主人公顾省斋本身就是一名画师,这为故事的展开添加了一道特别的文人色彩。国画不同于西洋画注重透视原则的方法,而更加注重意境。胡金铨在谈到为《侠女》造境时表示“我常常用烟,首先是为了减少颜色,其次就是要制造空白,东方画,特别是中国画是有很多空白部分的”。所谓“画留三分白,气韵自然生”,“计白当黑,虚实相生”说的正是这个意思。胡金铨借用中国绘画的留白之韵,辅之以烟雾朦胧的效果,成功打造出一种缥缈空灵的东方意境之美。这成为胡金铨导演的影像风格,几乎在他的每一部武侠电影中都有所呈现。

胡金铨导演在电影造境时广泛借鉴国画特点的同时,在运镜方面常选用横摇镜头显然也是取自中国绘画卷轴的美学特征,以长卷式的打开方式让观众一点一点窥视到“画中之人,景中之美”。另外,在整个影片叙事场景的选择和设计上,导演胡金铨也是颇有心意,中国画按题材分类可以被归纳为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在影片《侠女》中,观众时常可以看到山水、竹林、奇石、老树等国画元素。

胡金铨导演常利用崇山峻岭、奇岩怪岛及古刹森林来营造磅礴的视觉气势,景观在他的武侠电影中不仅紧扣主题,同时也起到烘托景深及空间层次,为独特的东方影像世界点染生色的作用。[1]如《侠女》中的那场竹林决战,导演用随处可见的光影变化,伴随烟雾效果的烘衬,近景与全景的互相剪接,共同完成了一幅中国画式的打斗场面。这场竹林戏影响了后来的导演李安和张艺谋,他们分别在自己的武侠作品《卧虎藏龙》和《十面埋伏》中致敬该场景,可见其经典程度。

观众在电影《侠女》中随处可见胡金铨导演追求“画意”方面的用心程度,人物与环境的交融成为本片在影像上的一大特色。胡金铨常用小远景开场,将人物置身于环境之中,犹如画中一“点”,逐渐向观众走近,伴随景别上的变化,观众慢慢看清人物的服饰、动作和神态。这与老庄所追求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理念不谋而合,而老庄思想所提倡的“道”以及所代表的中国哲学正是中国绘画乃至中国文化的核心和根源,亦逐渐成为国画创作的最高境界。导演胡金铨深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将关于“道”的理念运用到电影的创作之中。

三、对《侠女》与当下国产电影的一点思考

电影《侠女》的成功离不开导演胡金铨的匠心精神,以及他深厚的文化底蕴。通过以上对电影《侠女》的论述,我们可以发现,导演对诗歌的引用和对国画创作的有效借鉴,使得该片带有独特的东方韵味,这些典型特征也为武侠电影《侠女》打上了鲜明的中国印记。

导演胡金铨和电影《侠女》为当下国产电影的創作提供了宝贵的借鉴意义,电影创作者不仅需要在故事层面深入发掘中国历史,在讲故事的形式上,传统文化也值得我们去重点关注和吸纳。古代诗歌、绘画等文学艺术犹如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等待整个电影行业的开掘和发现。

试想,与其用较长篇幅和对白去堆砌情节、塑造人物、表现角色的情感变化,一首吟唱出来的《月下独酌》是否更能打动观众的心呢?仅用只言片语,观众便能准确地感受到杨慧贞内心的孤苦,以及她和顾省斋的感情建立过程,诗歌的意蕴是无穷的。另外,国画在内容和形式方面都可以为影片意境的营造提供大量造型元素,使影像风格具有独一无二的中国“气质”。

在如今大片横行的年代,国产电影最缺乏的不是技术,亦不是资金的支持,而是兼具民族特色和时代风貌的中国故事。武侠电影是我国独有的片种,很多知名导演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而武侠片的创作颇为不易,能创作出在故事层面上推陈出新,打斗场面上抓人眼球的作品只占少数,尤其是近些年来优质的武侠电影更可谓是屈指可数。笔者认为,无论是武侠电影,还是其他类型的电影创作,要想得到市场和大众的认可,必然不能丢失孕育自己的文化土壤,回望武侠电影大师胡金铨的创作历程,其中奥秘可见一二。笔者相信,从民族文化中汲取养料,让世界透过电影看到中国的文化魅力,这不仅是每一位电影人的目标,更应是一份责任与担当。

四、结语

胡金铨导演作为中国武侠电影的开路先锋,始终以高标准要求自己的制作团队,保证电影的艺术水准是他的创作原则。胡金铨不仅是一位电影导演,更是一位艺术家,他要求电影的每一帧画面都是一幅画,他的表达又总是那么有诗意。

胡金铨曾说过:“我很羡慕有自己土地的人,我这一辈子,到哪儿几乎很难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感受,我这一辈子都是过客。”这种无根的心境,成了胡金铨内心深处的一种原乡情结。

也许,正是这种漂泊的状态使他选择回到故土的过去,追溯历史,在那些“江湖”的年代里去找寻“家和土地”的感觉,用影像讲述一个个关于侠义的故事。他一生都秉持着自己的艺术个性,用最具中国特色的电影语言为观众留下了一部部富有诗画意境的经典银幕作品。

参考文献:

[1]陈飞宝.胡金铨的武侠电影美学及其对中国电影的影响和贡献[J].当代电影,2011(08):100.

(作者简介:乔凯,男,硕士研究生,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研究方向:电影)

(责任编辑 刘冬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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