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玲(菲律宾)
一幢小屋,就建在郊外不远的山坡下。里面的男主人,是一位年轻的单身汉Ricky。自幼父母离异,母亲后来因病辞世,他只好“投靠”伯父母。从小就养成孤僻的个性,虽然知道应该感谢伯父母的“收留”,但是内心一直很清醒地告诉自己,被人同情是可悲的。因此,十三岁那年便偷偷地离家出走,跑到一个乡村做苦工。他很勤劳,终于在半工半读之下,获得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勤俭,使他顺利买下了这幢离“讨厌”的都市有一段距离的小屋,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一个人,他不需很高收入的工作,只要够用就可以了。于是,他改在一家小公司上班,不用大脑,只负责将档案输入计算机。喜欢这工作,因为不需要跟人来往,四周只有文件和计算机。半夜醒来,他总会为“自力更生”而自豪。
这幢小屋有个地下密室,也是他最得意的天堂,甚至是白天,都可以自我陶醉地享受“黑暗”。几个月来,他突然没出门,躲在地下室上计算机。他把日常要用的东西全搬下去,包括一生唯一的知己──计算机。他正在破解一个很重要的密码,一个可以让他成为亿万富翁的密码。虽然他并不贪,但是他不甘心亿万的家产落在别人的手上。况且,他开始有个梦想,要用这笔钱创建孤儿院。
“这老头子到底会用什么代号?”
“A0214S,一定是那女人Annie的生日和英文名字,没错。”
“对不起,密码错了!”
“唉,那应该是那小男生John的生日,J1115S。”
“对不起,密码错了!”
“J1234A”“S0211A”……
在一个繁华的都市里,John正埋首打字,眼前除了计算机荧幕,什么都不重要。脑海里不断反复着那天接到的从美国银行打来的电话:“你父亲前天辞世,我们已按照他的遗嘱办理了后事。他尚有一笔巨额美金定期存款和几个产业的地契在我们这里。”
“临终时,他交代可让其儿子输入密码来领取,六个月以后若没有来取,就捐给最大的慈善机构。”
“是他告诉你我的电话吗?”John既兴奋又紧张地回问。
“他病卧在床时已不能清楚讲话,只用那只颤抖的手,写下了两组电话和两个名字Ricky、John……我们也不知道他有几个儿子……”
“噢,我会上网再跟你们联系的,谢谢。”John失望地放下了电话筒。
“这老家伙,还想念着前妻的儿子?”
“什么密码?为什么没听他讲过?难道Ricky知道?他们暗中还有来往?”
愤怒、妒嫉、着急……从每一根手指头放射出来,狠狠地压住键盘不放。
“哼,竟然还惦念着他,太可恶了!”
“听说我们同是十一月生的,对!一定是用他的生日。”
“R1126S”。
“对不起,密码错了!”
“难道是用我的,我怎么那么小气,错怪了爸爸呢?虽然我当时认为自己的前途最重要,离开了他,并安排老人家在養老院度过晚年,但我相信他一定最疼我,不会怪我的。”
抱着一丝希望按下了“J1115S”。
“对不起,密码错了!”
“不可能!我最了解他的!”
“无论如何,这密码不可以让Ricky解开!”
“……”
“S1115J,S1402A,S1511J,……”Ricky用尽不同的组合,换来的只有一句:“对不起,密码错了!”
“S1126R,S1402A,S2611R,……”所有的可能性John都试过,但是荧幕上的“对不起,密码错了!”好像不曾移动。
“R2615J”。
“R2615J”。
“恭喜你们!密码正确!请你们马上办手续,带你们的身份证来领取!”
Ricky喜出望外地在床上跳跃:“就知道爸爸永远是亲爱的爸爸!”
“就不信我解不开,否则怎么当他的儿子?哈哈!”John松了一口气,今晚可以大吃一顿了,密码总算被我这个聪明的儿子破解了。“哈哈,Ricky算老几,哼!想分财产,没他的份!”
“不对!”Ricky回到座位,再看了看银行的答复……
“你们”,揉一揉眼睛,没看错,是“你们”,“为什么会是‘你们?”
从小自认很有天分的John,终于明白,这么简单的密码怎么没立即猜到呢?
“自己是怎么想出来的?R2615J,R2615J,R2615J……它代表什么?”
有一种花叫宽容
对面公寓的少妇,一厅一房一人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看到她手牵着一男孩进出公寓。
对这不知来历的男孩,邻居开始在背后闲言闲语,她却不当一回事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有天,少妇在窗口放置了一个空铁罐,顺手撒一把泥土进去,浇一点水。然后,喃喃自语,好像与铁罐里的泥土讲话,接着才满意地离开。
几乎每晚都看到她重复这些工作,撒泥土、浇水,呵护着。不知道铁罐有多宽,能容纳多少泥土?
终于,从我的窗口,可以看到对面窗口的铁罐,似乎长出了幼苗。
我为少妇欢喜。
视线突然间被一男孩打扰,男孩很快地将刚刚长出的幼苗拔出来,少妇急得要抢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这下男孩可完了。
隔天,少妇若无其事地依然重复那从不厌倦的工作,撒泥土、浇水,呵护着。
这天太阳未升起,透过窗帘晨曦射进来的一丝光芒,隐隐约约可看到对面窗口铁罐里长出一朵小红花,挺可爱的,风吹时飘来阵阵香气。
一大早,少妇突然有客人来造访,是一对年轻夫妇。听说几年前男孩多病又不喜欢读书,常在学校惹麻烦。夫妇很讨厌这孩子,便将沉睡中的儿子遗弃在孤儿院门外的垃圾堆旁。
少妇有次访孤儿院时因怜惜这孩子的遭遇,经孤儿院同意,把男孩带回家领养。空铁罐也是在垃圾堆里捡来的。
夫妇领回男孩时,少妇将铁罐送给他们。男孩仰起头问少妇花的名字,少妇轻轻在他耳边说:“这种花的名字叫‘宽容。要记得每天抓把泥土轻轻放进去,要灌溉、要呵护……好好珍惜!”
小小年纪的他,不明白到底这铁罐有多宽,能容纳多少泥土和水分?
神的微笑
“永乐又获奖了!”这句话对石歆来说,相当刺耳。
为什么又让他走运?难道福神真的护着他?石歆瞄了眼家里佛龛上的土地公,严肃且似皱着眉盯着他。他有点不自在,把目光移开。
记得父亲尚健在的时候,有次朝山拜拜回来,带了两尊土地公,一尊留在家里,一尊送给永乐他爸。
本来两尊是一模一样的,但这两年总觉得永乐家那尊看起来比较和蔼慈祥。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应该比他优秀、有成就。我是哥哥,我是老师啊!”
“人家说他人缘好,我看他是嘴巴甜,巴结评审。论才华我并不输给他,论出道我比他早。我到底缺了什么而没他那么好运?”
“难道真是他家的神明较灵?”他再次抬头注视佛桌,生气地埋怨着神明的不公平。
永乐小石歆两岁,他俩从小就是邻居,又是同学。自小学到中学,功课上有什么不会的,石歆都会帮他补习,就像一个大哥哥和小老师一样。
他们共同的爱好就是音乐,目前就读同校同系。永乐获作曲比赛第一名,第一时间就想找石歆报喜讯,走到石歆课室门口:“石哥,我又侥幸获奖,中午我们一起吃饭。”
“你行,你得意,我正忙,改天吧!”
冷漠、不理睬,不只是这一次,大概已有两年了。自从他们读大学开始,石歆变了。“我是不是有说错话,或者是做错了事?”这个问题永乐曾想过好多次,就是想不出答案。
多么怀念小时候,一起读书、唱歌、谱曲、作词的快乐日子,不分你好我劣,你行我不行。上大学后,起初他们每天都一起去学校,下课一起回家或泡图书馆、上音乐室研究,一同参加各项比赛。只是这两年,永乐获取数次奖项,可能彼此都很忙,感情也疏远了。
今天是颁奖典礼,石歆不想待在学校,先回家了。信箱有一盒礼物,是一张没有标签的CD。音乐的节拍活泼有力,听起来可以感受到作曲者愉快的心情。禁不住,石歆边听边微笑着,这种用快乐的心去认真欣赏一件作品或一个人的情趣,好像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有过。
一张小卡自CD盒滑落,“石哥,这是我这次得奖的作品,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就是你。跟你分享快乐,分享福气。弟 阿乐”。
来不及收起笑容,石歆仿佛看见佛桌的神明笑了!
生死誓言
2月14日,情人節。一对年轻男女十指紧扣走在街道上。
“今天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庆祝Valentine's Day。”
“今年是2014年,我们要一生一世相爱。”
“我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给你。”
“是什么?我现在就拆开看看。”
鲜红色的巨型日记本,封面有烫金的“2014”四个大字,特别显目。里面还附上城市地图,方便迷路时可随时找到目的地。这是上次逛街看到,她告诉他,很想拥有一本。
记得当时,她跟他开玩笑,说有了日记本,就不会忘记和他的约会,还有那地图,她这路盲可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约会的地点。没想到他那么贴心,真的买来送她。
他马上翻到2月14日那一页,用粗笔写上“一生一世地爱你”,然后笑着还给她。
“讨厌,你怎么在属于我的日记本上乱写字。”脸上却露出甜蜜的微笑。
“你快看,这部电影好看,我们就看这部。”
“我认为这部好,还是看这部吧。”
“不行,那部是没有水平的人才会选择的。”
“怎么会?你那部才幼稚,是小学生看的。”
“你骂我是小学生?”
“哪有,你先说我没水平……”
“算了,我不看了!”
“喂,你去哪儿?等等我!”
五只手指瞬间从另五只手指间滑脱。
她冲进电车站,刚好有一班车到站,她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他本可以追上的,只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好像撞到什么硬硬的东西。
随后,他好像睡着又醒来。看到她远远地在哭泣,他安慰她:“哭什么,我坐下班车追上你不就得了,只要五分钟,等我。”
他真的搭上了下班车。可是一站又一站,上上下下的人中就是找不到她。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
“是她,没错,那鲜红的日记本!”
“等我,我来了!”
她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根本不认识。
他急了:“别再闹了,你喜欢什么我都依你,你不过换了发型和穿着,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她转身走进电车。
从拥挤的人墙中,他飞快地跳进车中,不小心撞到她。她手中的日记本掉落,他帮她捡起,发现上面的烫金的字竟会是“2514”?
她从他手中接过日记本,说声“谢谢”,头也不回地转身挤入车中的人潮。
( 选自2020年1月《人间佛教学报·艺文版》双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