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艺术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面塑造的每一个人物几乎都是那个时代台湾群体的缩影,甚至在当下的年轻群体中仍能找到“牯岭街少年”的个性特征。在片中我认为有三个人物是毋庸置疑的理想主义者——小四(张震)、小明、哈尼。在台湾这个夹缝中生存的大环境背景下,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变得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一、哈尼,虽然在片中只出现了不到20 分钟,但他身上独有的一种与世抗争的精神反倒是最强烈的。对于他来讲,《战争与和平》是一本武侠书,这本书给他建立了一种为人和生存的信念感,当导演在影片前半部分侧面刻画这个人物时几乎用了一种传奇的口吻在临摹,等到哈尼穿着海军服,跛脚却不失风度的站在众人面前,做出与《战争与和平》中主人公同样的抗争时,反倒是让戏里戏外的人都觉得这是一个骄狂无知的愣头青,他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摆平”山东,但结果确是被敌人轻而易举的夺取生命。在他与小四的那场坐谈戏中,他明确的表露了他对《战争与和平》的信仰,将书中的情境代入到当时60 年代的台湾,而他就是那个勇敢挺身而出的男主角,这俨然成为他的一个理想世界,(这是当时很多台湾青年都会幻想消解心中对生存环境的不满的方式,到现在的中国依然还有这些人群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杨德昌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拍出了一种前瞻性),事实上哈尼出狱后的台湾早已物是人非。
很佩服杨德昌在处理这样一个人物的宿命时,并不会用冗长的对话和复杂的镜头调度去展示这场生命的华丽落幕,反而是用了几个最直截了当的、写实的长镜头去赋予这个理想主义者措手不及的死亡,观众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山东就只是一推便将哈尼送入来往车辆的虎口中。哈尼的死亡正式预示着接下来的杀人事件的必然发生,同时也直接导致小四这个人物的转变。
二、刚提到小四的人物转变是从哈尼的死亡开始的。小四认为哈尼在小明心中的地位不可替代,因此哈尼生前颇有风度的言行举止让小四羡慕嫉妒、还有些许无视,在哈尼死后,他人都嘲讽着哈尼的做法时,小四反倒是将他当成可模仿的对象去与小明相处,他将哈尼的形象理想化印在脑子里作为信仰的目标,还因此加入帮派替哈尼报仇。这是这个人物的第一个理想主义之处。
其二则是小四的父亲带给小四的理想主义启蒙,(哈尼则让小四理想主义热情达到尖峰。)父亲本身也是一个极其理想主义的人物,对身边的朋友汪狗抱有一种理想中的看好,对当时的台湾政治局势抱有一种理想中的看好,处在中薪阶层的父亲一直给小四灌输着理想主义的想法。片中有两场小四和父亲从学校受训回家途中的对话戏就能看出这点,第一次父亲还会在训导处为小四争辩,并且在明亮的光线下让小四坚持自己的处事信念,但第二次,经历过现实的摧残,父亲再次去训导处却是一副与之前形成鲜明对比的乞求的态度,走在深夜的街道上,小四拷问父亲,但父亲务实的回答给小四当头一棒,小四的理想世界几近崩塌,用这种环境的衬托让小四显得格外无力,加上最后小明的那一句”世界并不会改变,你以为你是谁啊”让小四的理想世界彻底崩塌,最后这个理想主义者也走向了”死亡”的道路。当然小四的理想主义并不是只因为这两个人而产生,脱离不了当时他所处的社会压力、学习压力以及情感压力,杨德昌用四个小时将这个人物的悲剧性层层递进地展现,出现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镜头,每一句话都是这场杀人事件的始作俑者,处处体现着浓浓的社会批判意识。
三、很多影评人在分析小明的人物特征时,或许会将她列为此片头号现实主义者,但我认为小明才是那个隐藏的理想主义者。小明常会将"世界不会因你而改变"之类的说教挂在嘴边,用一种大人的模样给别人宣扬着通透的观点,这种表象往往会造成一种错觉,以为她看清了现实世界的本质。她的形象与现在的女性形象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反差感,用现在的话来讲,她可能是一个”凤凰女”、”渣女”,谁对于她有利用价值她就去接触谁。但是,仅仅是因为欺骗男性感情就将她归为令人唾弃的那类人就太草率了,她在牯岭街的这种生存法则也都要归因于环境的影响和改变,影片没有交代小明父亲的背景,只看到小明和母亲一直处于被驱逐的状态,本身的无安全感反映到与他暧昧的男性身上。依附男性成为她理想中的状态,她认为只有男性可以带给她需要的东西。影片里小明与小四的感情主线会让观众认为小明会因为小四而改变,去放弃之前的做派,但在影片结尾部分她与小马的关系却让观众不免意外。所以,对于小明来讲,她所体现的理想主义就是她将所有的规划都依附于男人,她的死亡恰恰是因为另外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理想世界的崩塌。
其实在影片里有一个情感处理上的细节,小明与男性之间的情感并不一定就是爱情,更多的是处于一种感情的灰色地带,人性的极其复杂使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不仅仅用爱情、友情、亲情去概括,还有一些边界模糊的情感也存在于人际交往之中,而影片中的小明就是这样一个将各种感情拎得很清的人。小明从始至终只承认、宣称过一个男朋友——哈尼,其他接触的男性则都是暧昧对象和可以依附的对象,但小四对于小明来讲,更像是一个可以宣泄的对象。片中一直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从未改变的人除了哈尼就是小明了,她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强大的理想世界,把男性玩弄于鼓掌之中就是她在牯岭街的生存法则,她认为这就是一条可追随的长远之路,殊不知一万之中总有那么个万一的出现,小四就是那个万一,所以她也是一个逃避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生来的宿命让她离死亡越来越近。
都说杨德昌的电影如外科手术刀般的冰冷,《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是那把最锋利的刀,切开了上世纪60 年代台湾社会中阴暗浑浊的人、事、理。青春的挽歌不一定是残酷的,可能更直击人心的是冷静客观无所谓的态度,就如影片最后小马对小四的遭遇发出的仅仅是一句“我可能失去了一个朋友”的感叹!虽然杨德昌是在1991 年拍摄的60 年代的故事,但是他的影片不论是从拍摄手法、电影美学的角度,还是现实意义的角度来看,都具有前卫性,影片里的拉帮结派、情感纠葛、外乡情结放到现在的社会来看也依然脱离不了那种写实。如果当下的青春电影可以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那样将大时代的历史背景有机的融入到青年生活中去,或许就不至于显得落俗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