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贤章
马克思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从前资本主义时期开始,以生产组织形式变迁为线索,阐述了他的工人劳动技能变迁理论,主要包括以下四个阶段:前资本主义时期的行会生产制度、以简单协作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以分工协作为基础的工场手工业、机器大工业。
前资本主义时期城市中的行会,是一种手工业者组成的组织,这种组织有两方面的职能:一方面维护手工业者的利益;一方面防止手工业者之间出现较大的差距而造成行业内的分化。
在行会制度中,师傅占有生产条件,师傅与帮工、学徒之间的关系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资本家与雇佣工人之间的关系不同。师傅虽然处于较高的地位,但本人也是手工业者,他的地位是以他自身的手工业技艺为基础的。另外,师傅与帮工、学徒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帮工、学徒通过严格的学习过程,也能够获得成为师傅的资格。所以,一个人先后经过学徒、帮工的阶段以后,已经对本行业的劳动过程有了全面地认识,并且能够精通本行业内的每一门手艺,是彻底的劳动的思想与具体实施能力的结合,“概念”与“执行”在他的身上实现了统一,不存在分离与被割裂。他的劳动技能是建立在社会分工的基础之上,而他的劳动的产品可以作为商品进入市场。
手工工场的出现源自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市场的扩大。行会制度中存在的关于规模和技术的诸多限制,在面对新的更大的需求的时候,成为发展的桎梏。因此,从行会生产制度下的手工作坊中分化出来一些资本主义性质的手工工场。这种分化是通过一批富裕师傅突破行会的限制而完成的。
与行会手工业相比,初期的资本主义性质的手工工场“除了同一资本同时雇佣的工人较多而外……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行会师傅的作坊只是扩大了而已”,但生产效率的提升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结合的工作日与同数量单干的个人工作日的总和比较起来,由于对雇佣工人的严格管理、共同使用生产资料以及批量采购原材料等方面的原因,减少了生产一定效用所必要的劳动时间,降低了生产费用。
工人,也就是以前帮工、学徒以及被分化的小生产者,他们仅仅是从师傅的作坊中转移到了资本家的手工工场中,是空间上的集中,但是个人的劳动技能与行会制度时相比没有发生变化,他们对本行业的劳动过程有全面地认识,并且能够熟练完成本行业内的每一门手艺,也是彻底的“概念”与“执行”的结合。
在这个阶段,产品是控制在资本家的手中,但是生产过程却并不如此。雇佣工人同行会制度时的帮工一样,他的劳动技能覆盖了整个生产过程。他的劳动技能仍然建立在社会分工的基础之上,而劳动的产品还是同行会生产制度时一样,可以直接作为商品进入市场。
以分工为基础的协作,通过内部的分工和专业化,提高了劳动生产率,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雇佣工人由于长期重复进行一定的生产操作,熟能生巧。
其次,工人在不同操作之间转换导致的非生产性消耗减少、劳动强度提高。
第三,分工和专业化导致了生产工具的改进。
这种生产组织形式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也使雇佣工人的劳动技能发生巨大变化。
第一,雇佣工人关于生产过程整体的劳动技能转变为局部的劳动技能,他们被固定在局部的工作上。最终,形成了一个“以人为器官的生产机构”。
第二,工人具有的劳动技能是片面的,他的劳动产品也仅仅是整个生产过程中的一个中间产品。雇佣工人的劳动技能“只有在一种联系中才发挥作用,这种联系只在资本家的工场中才存在。工场手工业工人按其自然的性质没有能力做一件独立的工作,他只能作为资本家工场的附属物进行生产活动。”
第三,缺乏劳动技能的雇佣工人(非熟练工人)出现。随着分工的不断深化,在劳动过程中会出现一些任何人都能胜任的简单操作。这原本是手工生产所极端排斥的,这种简单的操作,在工场手工业中,又进一步硬化为专门的职能。另外,这种缺乏劳动技能的雇佣工人的出现,代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一种去技能化的趋势,这种趋势在机器大工业时期表现得更为明显。
在手工工场中,由于雇佣工人劳动技能和生理特征有其天然的极限,生产过程不能按照其本质特征进行科学的分解,只能以雇佣工人为基础进行分解。这种情况下,虽然工人也需要去适应生产过程,但是生产过程必须首先去适应工人,必须适应工人的劳动技能和生理条件。这种客观存在的现实,赋予了雇佣工人在生产过程中的话语权,从而妨碍了资本对生产过程的控制。
机器体系的采用则解决了这个问题,资本得以实现对生产过程的控制。当资本主义的生产从工场手工业阶段过渡到机器大工业阶段以后,生产方式的变革,也就没有必要以雇佣工人的劳动技能为起点了,而转变为以生产资料为起点。这种转变加深了劳动对资本的隶属,雇佣工人转变为仅仅起到“齿轮”和“杠杆”作用的附属品。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对生产过程的控制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对动力的控制。生产资料取得了机器的形式以后,生产过程中的动力便不再依赖于人力,而依赖于机器。第二,对自然科学的控制,以自然科学取代工人在长期手工生产中所积累的经验。在机器大工业以前的工场手工业中,生产过程是依据雇佣工人的劳动技能、生理条件进行组织的,是局部的、分工协作的工人的结合,是一种主观的组织形式,但是在机器大工业中,生产的组织形式是客观的,所依据的是生产资料。生产资料作为现成的生产条件出现在雇佣工人的面前,逼迫工人去适应生产条件,而不是使生产条件适应工人。
马克思认为,在机器大工业条件下,第一,工具从雇佣工人的手中转移到机器上,这种转移具有决定性意义:生产资料的代替工人成为生产过程变革的起点和基础,从而摆脱了雇佣工人劳动技能和生理特征的局限性。第二,自然科学代替了雇佣工人长期积累起来的经验。雇佣工人缓慢积累起来的经验,在机器体系的巨大的生产能力面前,被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所遗弃。第三,专业化非专业劳动,工人的专业化转变为被动的专业化、毫无内容的专业化。在机器工厂中,专业化的是机器,而不是雇佣工人。雇佣工人被动地进行劳动,而且要去适应机器。雇佣工人的专业化是专业化非专业劳动的过程,“实际上发展着某种无内容的专业”。第四,固定的分工消失。在机器工厂中,专业的劳动技能、固定的劳动分工已经不是生产过程所需要的了,“不断更换人员也不会使劳动过程中断。”
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雇佣工人劳动技能演变的过程,是工人对整个生产过程的认知、理解、把握、控制程度不断降低、弱化的过程。资本通过使生产过程的“概念”与“执行”分离、通过分工对具体劳动过程进行分割、通过引入机器体系,使雇佣工人的专业化变成毫无内容的专业化。雇佣工人从对生产过程“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并且能够将其完成的工人,转变为仅仅起到“齿轮”和“杠杆”作用附属物。
马克思发现,雇佣工人劳动技能的演变导致了他们全方位的退化。机器体系的完全采用、工厂制度的深化发展,消灭了使人固定从事某种局部操作的分工,同时,又将这种消灭不断再生产出来。再生产出来的,不仅仅在劳动技能一方面退化的雇佣工人,而是全面退化的雇佣工人。
马克思认为,这种雇佣工人劳动技能的演变路径与结果,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的占有方式。而从根本上改变这一状况的途径,则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