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时,总想着离开。离开麻木的工位,离开无感的城市,离开熟悉的生活,去诗里,去梦里,去远方,去碧海蓝天、山河大漠。
很多的日子,就像“逃离”。玉珠峰就在眼前,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峻,但足以安放我的遐思。雪山、湖泊、姑娘,还有一杯复一杯的青稞酒,无边无际的高原就是背景。我舒服地躺在青藏公路旁边,遥望似乎是从天边移过来的一个个小黑点,那是从唐古拉山口开过来的车队,那么远,那么慢,没有大半天时间过不来。
当你走在真实的德令哈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德令哈并不是海子的德令哈,你的高原也不是想象中的高原。苍凉、悲壮,乃至无来由的泪流满面之后,依然是各种躁动和不安,依然是远方的诱惑。
于是继续“逃离”。西行跑到敦煌、阳关遗址,所见所思浩茫辽远,思接千载,情洒八荒。然而,对于人的关怀,对于诗和远方的追索,总归没有少却半分。之后,也曾沿川藏线西行,在康定,眼见一匹雪白的牦牛和一个溜溜的姑娘;也曾沿着滇缅公路从昆明一路走向中缅交界的畹町。后来发现,不管你走多远,也走不到诗和远方。真正的诗和远方,只存在于你的内心。你所有的奔走,如果没有“走心”,不过是“伪旅行”罢了。
人生不分远近,也无所谓诗和散文,你的爱,你的痛,你的责任,你的愿景都在其中,无法区分。你能分开血和肉吗?你会牵挂自己的老母亲,你会惦记过往的各种经历,你会留恋曾停留过的每一处地方。这些旧痕、旧事、旧人就像一条条青藤,把你从遥远拖拽、勾连回来,重新回到既定轨道。而你,或许会近乎配合地回归,并安顿心灵。
是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总有一个美好吸引着你前往。可能是姑娘,也可能是理想,更多的则是你内心的热爱。而你也在一次次的出发和回归中,开始与现实和解。
尤其是在外面待久了,他乡往往也成为故乡,这时,你的“逃离”其实不过是一种自我劝解的说辞罢了。吾心安处是故乡,诗并不在远方。我们之所以不停地走,不断地默念着各种美丽的诗句,更多是在安慰自己。我们知道,只要一直走,远方就一直在前边不远处。行走的理由和价值,还是行走,不高尚,也不低俗;不合群,也不另类,不过是一种生活的姿势罢了。
有奔波就有断裂,有远方就有归途。意外总会发生,绳索不会一直坚韧。断了就断了,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大家都喜欢“既然选择了远方,留给世界的只有背影”这句话,然而,能不能既选择远方也选择不断裂呢?
每个人都“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这当然不难理解。我曾见过一个青年,在单位竞聘演讲中,狂放地拿自己骑行川藏线作为意志顽强的依据,在台上挥发热力。我也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前半生不停歇的奔走,就是在找一种适合自己的舒服的姿势。当我终于知道,人生本没有姿势所谓一摆姿势即落俗套时,很多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这或许也意味着,一个人希望世界像自己所欲的那样壮怀激烈,未免空泛,一味的走,永远走不出内心的藩篱。所有的美好,注定都波澜不惊、风淡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