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恋人

魏多美

简介：她为他喜欢的女人做代笔，不顾安危带他冲出险境，面对他的不屑，她一次又一次地告白与追求。人人都看得出，宝琳喜欢勖浔，可当勖浔终于愿意接受宝琳的心意时，她的秘密浮出了水面。

1.

“没被她发现吧？”鸡蛋花开得茂盛，站在花树后的勖浔接住了一个从二楼露台跳下来的女人。

“放心啦，白小姐睡着了。”一头棕色长卷发的宝琳睡衣轻薄，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比藕节还要水嫩三分，一落到勖浔怀里，她就像块软糯黏人的小年糕，黏住了勖浔。

“你说的急事儿是什么，嘉禾病了吗？”勖浔在河内的投资谈判僵持了三天，累得眼珠发红，但还是在大半夜被宝琳一条“有事儿，速来”的信息叫了过来。

宝琳皱眉道：“不要这么关心她，我会误以为你喜欢她。”

勖浔笑了笑，安抚着说：“别多想，等书完成了，我就正式把你介绍给大家。”

宝琳是春川大学的越南语讲师，同时也是大企业家勖浔的隐藏女友。他们在半年前的一场商业谈判上相识，那时宝琳是秘书给勖浔找来的翻译，谈判结束，宝琳问勖浔：“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救过我。为了报恩，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救命之事，勖浔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也不感兴趣，他当场就拒绝了宝琳，并且告诉秘书以后不要再找她合作。

圈子中，勖浔是出了名的沉稳老练，心狠果断，无论事业和感情，他都能做到当断则断。只不过，风水轮流转，一个月后，勖浔主动找上了宝琳。

那会儿她刚下课，黑框眼镜遮住了大半个小脸，白衬衣配过膝黑裙，小腿白得发光，被一群小女生前呼后拥着，倒颇有些阵势。

“那件事儿，你要怎样才答应？”勖潯把他的黑色卡宴开到旧操场，停在凤凰树下，点燃一支烟，问副驾驶座上的宝琳。

傍晚的熏风甜甜的，宝琳踢掉高跟鞋，揉了揉发红的脚踝，说：“代笔这种事一旦被发现，我是要丢工作的。”除了大学讲师，宝琳还是当红作家。不久前，影后白嘉禾的经纪人找到宝琳，希望她做白嘉禾的代笔，写一部越南旅行的随笔，价钱是七位数，可宝琳没答应。

车窗外凤凰花开得旖旎，勖浔按灭烟头，睨了她一眼，问：“还想报恩吗？你做她的代笔，我就允许你报恩。”

宝琳先是惊喜，继而嘟嘴道：“你喜欢她？”

勖浔狭长的凤眼眯了眯，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他说：“她小时救过我，我也是报恩。”

宝琳更不高兴了，气呼呼地道：“想报恩给她钱就好了呀，为什么真情实感地对她好？”

勖浔被她的逻辑气笑了，说：“唐宝琳，你真双标，凭什么你报恩就可以做我女朋友，我报恩就不能对人家好？”

“我是偏爱你。”宝琳一本正经地强调道，“偏爱，懂吗？你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因为这种偏爱，宝琳成了白嘉禾的枪手，暑假伊始便随她一同到了越南。现在，她正同勖浔在花树阴暗处说话，不远处的门灯忽然亮了起来。

“谁在那里？”拿着手电筒的白嘉禾问。

2.

两人站在树后一动不动。

勖浔叮嘱过宝琳不要让白嘉禾知道他们认识，那会使她觉得欠了他的人情。宝琳还想着怎么混过去，下一秒就被勖浔往身后一推，他自己走了出去，淡漠如白开水的声音含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嘉禾，我正好到河内谈判，顺路来看看你。”

白嘉禾一身靛蓝色修身长裙，如同黑夜里的一尾美人鱼，短暂的愕然后，她邀请勖浔进屋坐一坐。门合上后，宝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小腿，方才勖浔推得用力，宝琳整个后背都撞在了墙上，小腿也被蔷薇花枝划出了好大一条伤痕，鲜红的血珠殷殷下坠。

许久后，大厅熄了灯，可勖浔一直没出来。宝琳气得大步走上台阶，却也只是悄悄地溜进大门。

这是一座法国殖民时期的老别墅，大厅阴暗，旋转楼梯上的小天使雕像闪着蓝绿色的冷光。

经过一楼客房时，宝琳停了停，也许他们在这间客房？她蹑手蹑脚地刚把耳朵靠上门板，门突然从里边打开，宝琳一个没站住，跌进了开门人的怀里。她连忙踮起脚，向里张望，不见白嘉禾，这才心里稍安。

“我的腿被你弄伤了，快抱我上楼，要公主抱。”宝琳颐指气使地说。

勖浔从善如流地抱起宝琳，旋即有些惊讶，她可真轻，顶多一枚小蜜桃的重量。

宝琳知道他怕白嘉禾发现，上楼时故意在他耳边吹风，两人靠得近，她呵气如兰，身上还带着滑腻的牛乳味儿。勖浔全身一僵，又不能大声斥责，只死撑着到她的卧室，把使坏的小姑娘重重地扔到床上。

“快给我上药，可别留下疤了。”宝琳毫不客气地使唤勖浔。

红药水抹在皮肤上，十分刺疼，宝琳抬起左腿，涂着紫红蔻丹的脚尖儿在勖浔肩窝上点了点，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故意下手这么重的吧？”

半跪着的勖浔捉住她作乱的小脚，惩罚似的捏了捏，坦白道：“是故意的。我是个坏人，比你能想象到的还要坏。”

白皙的脚背上迅速留下一个红印儿，宝琳的心也好像被他捏了一下。她稳住心神，脚尖儿勾了勾他的掌心，挑衅着笑言：“你越坏，我越喜欢。”想让她知难而退？想得美！

勖浔没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之前答应她的，书写完，就在圈子里公开她的身份，自然是骗她的，等书完成，他们也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转天下午，宝琳硬跟着勖浔参加了一场拍卖会，当屏幕上出现一条六芒星造型的钻石项链时，宝琳双眸放光，拍着勖浔的肩膀，兴奋道：“快看，好亮啊！”

勖浔低声道：“那不是正主，是给旁边的白瓷花瓶做配的。要知道，不是越光彩夺目的东西，越有价值。”

明明不是什么嘲讽的话，但宝琳心头还是怪怪的，因为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亮片眼妆，雾金口红，钻石耳钉，夸张夺目，耀眼张扬。

当天晚上，那个在宝琳看来平平无奇的白瓷瓶就出现在了白嘉禾的别墅中，里边插着平平无奇的洋桔梗，它的花语是默默守护。侍弄花的白嘉禾也看到了宝琳，她笑着说：“宝儿，你昨天给我的文章我看过了，写得真好。”虽然宝琳抗议了几次这亲昵的称呼，白嘉禾还是每次都叫她宝儿。

“这个花瓶是勖浔给你买的吧，他喜欢你？”之前勖浔在别墅留宿，第二天早晨白嘉禾把他介绍给宝琳，他们便假装刚刚认识，还装模作样地握了握手。

白嘉禾垂眸望着洋桔梗，说：“宝儿，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懂什么是喜欢了。”

喜欢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吗？想靠近、想亲吻、想永远在一起。这个复杂的女人。

第二天，复杂的白嘉禾不见了。

3.

白嘉禾一大早就没了人影，宝琳以为她散步去了，没太在意，可到中午人还没回来，电话也关机，宝琳有点儿怕，只好联系勖浔。

勖浔很快就到了，额头上浮着一层细汗，来得很急的样子。

别墅在山区，人烟稀少，他们出去找了一圈，好不容易遇到个山民，说是看见一个他们所描述的女人向东山去了。勖浔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他对宝琳说：“那边很危险。你在这里等着。”说完便匆忙向东山跑了过去。

靠近边境的荒山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各种毒蛇毒虫更是数不胜数，不熟悉环境更有走不出来的危险。

勖浔人高腿长，眨眼就消失在崇山峻岭中。宝琳等了好久，眼看着黑压压的乌云自东边天际飘来，勖浔的手机又无法打通，她一咬牙走进了树林。狂风嘶吼，苍穹昏暗，风声好似跟踪的脚步，宝琳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看。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兀地传来一个声音：“别动，你旁边有蛇！”

吓得宝琳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动弹。

勖浔从荒林里走出来，警告道：“你左后方有条眼镜蛇正吐着信子盯着你，千万别动。我去找人来，你不要动啊。”

宝琳吓得魂飞魄散，眼淚在眼圈儿里打转，喊道：“别走，不许走！你绕过来！”

勖浔的眸光暗了暗，却还是按着她说的，轻轻向她绕过去。离宝琳一臂远时，宝琳制止住了他，泪珠终于落了下来，她可怜巴巴地啜泣着伸出手道：“勖浔，你拉拉我的手。我还没恋爱过，就这么死了好不甘心……”

原来不是要和他同归于尽啊。勖浔面色转晴，握住她的小手，向前又走了一步，惹得宝琳直摇头，低声叫道：“不要往前走了，别让它发现你！”然而，他还是走了过来，站到宝琳近前，揽住她细细的腰肢，低头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像一股暖流，传到了宝琳的四肢百骸，同时，她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眼镜蛇没有动静？”

“不知道啊，可能是我看错了吧。”勖浔认真地道。

宝琳抹了把眼泪，狠狠踩了勖浔一脚，怒道：“根本没有蛇，你捉弄我！”

勖浔原本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可刚才看到宝琳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左顾右盼，下意识地就想逗逗她，她被吓到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宝琳愤愤地跑回别墅，白嘉禾居然在家，问了她才知道是出去散步时手机没电又迷了路，方才被勖浔找到送了回来。勖浔没告诉白嘉禾宝琳在外边，把她安顿好才又出去找宝琳。闻言，宝琳更憋屈了，她在荒山野岭找了他那么久，他找到白嘉禾后竟然没有立刻告诉她，还要把白嘉禾送回来安顿好才慢悠悠地回去找她。在他心中，自己真是半点儿地位都没有。

宝琳回到房间，将身体狠狠地倒在床垫上，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又是一道雷声，大雨将至。

片刻，耳畔传来雨声，宝琳不自觉地侧头望向窗外，却吓了一跳，窗外有人。

4.

站在露台上的勖浔敲了敲窗，宝琳权当没看见，扯过被子，转身裹住自己。连续的敲窗声在一记闪电后停了下来，宝琳也没回头。她太小看勖浔了，他是在少年时代参加澳洲野外求生训练，独自在陌生的荒野环境下生活了14天，成功到达营地的勖家继承人。

现在，他只用一根领针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窗，宝琳再想驱赶他已经来不及了。

“谁信誓旦旦地说要做我女朋友的？”勖浔坐到床边，伸手拽了拽蒙在宝琳头上的被子，道，“没长大的小丫头，感情上这么没耐心。”

被子里的宝琳拽紧被角，瓮声瓮气地控诉道：“我才是你的女朋友，你把我扔在荒野，却陪着别的女人，我不开心！”

“我给你打过电话，只是没信号，我也不是故意拖时间，嘉禾低血糖，要不给她安顿好，她会晕倒。让你不开心了，很抱歉。”勖浔意外地诚恳，反倒令宝琳冲到天灵盖的火气熄了下去。她“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唐宝琳，别蒙着头，太热会中暑的。”

“不！”

“听话。”

“我不！”

“再不听话，我的礼物可就送给别人了。”

闻言，宝琳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她鼓着双腮，好像一只小仓鼠，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勖浔打开黑色天鹅绒长盒，是那条宝琳一眼看中的六芒星项链。

宝琳掩饰住欣喜，嘴硬地说自己才不要买一送一的东西。

暴雨正式拉开帷幕前，留下首饰盒的勖浔原路返回。他刚跳下露台，一把伞也随着扔了下来，宝琳没好气地说：“小心感冒，别再传染给我……”

他们两人，一个从小浸泡在滔天权势和无尽金钱中，把什么都看得很淡;一个出身书香门第，对万物都抱着好奇与敬畏，一颗赤子之心，活力满满。他们看起来的确是最不相配的恋人。

一个星期后，勖浔邀请宝琳作为他的女伴参加一个小型晚宴，宝琳表面上推托，实则窃喜，要不是白嘉禾临时去了美国，他的女伴估计就是白嘉禾了。

那晚，宝琳一出场就艳惊四座，鹅黄奥黛勾勒出诱惑的曲线，轻施粉黛的小脸纯真又妩媚，特别是脖颈上的钻石项链，让人不得不承认，有人天生就是人间富贵花，只有钻石和黄金才与她匹配。

宝琳同勖浔是约在会场见面的，勖浔看到宝琳的第一眼也愣了一下，知道她漂亮，却没料到她的美丽如此惊人。特别是当勖浔的目光扫到她颈间时，不自觉地抿唇一笑，她戴了他送的项链呢。

晚宴欢快热闹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接近尾声时有人向勖浔开枪。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被疯狂的人群推搡到门口的宝琳毅然放弃了逃出去的机会，她撕掉裙子下摆，不顾一切地冲回会场，抓住跌倒的勖浔的手跑出了大门。

黑色卡宴飞驰在湄公河岸边，温暖的夜风揉着花香，相比于宝琳凝重的神情，勖浔则显得异常镇定，他只微微侧头问副驾驶座上的宝琳：“看得懂路牌吗？”

宝琳点点头。

“那就好。”勖浔抬起右臂揉了揉宝琳的头发。

“帮我报警，把我们的行车路线告诉警察。”而后，他让宝林收紧安全带，开始了开挂一般的车技。在转弯处一个飘移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大罐车，可后面追他们的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瞬间就撞在了罐车的后侧方。

巨大的碰撞声之中，火光冲天。

不久之后，警车、消防车也鸣着刺耳的笛声跟在了他们后边，注定是兵荒马乱的一夜。

不知过去多久，当周遭都安静下来，宝琳才把车停在江边，劫后余生的她，双手已经僵在了方向盘上。勖浔用自己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问：“害怕吗？”

“不怕。”宝琳转头，他们鼻尖儿对着鼻尖儿，呼吸可闻，她说，“我很庆幸，因为我对你来说是有用的人，不是累赘。你是云中龙，我要成为你身上最坚硬的那块鳞片。”

勖浔喉头一紧，半晌无言。他曾在书上看到过很多次眼中有星星的描写，这一刻，望着他怀中的姑娘的双眸，他才知道什么是眼眸中星河万千。他们现在还不能回城，勖浔让宝琳休息一会儿，她就赖在他胸口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安稳，像是有他在身边，就什么都不怕。

午夜时分，车里的勖浔收到了发小白二的信息，说一切都处理好了，最后还补上一句：“要不是你这么大胆，用自己当饵，还真抓不到那些暗地里想置你于死地的人。”

“嘉禾还好吗？”勖浔问对方。

“很好，你放心。”

为了这场明知危险的引蛇出洞，勖浔特意安排了白嘉禾的朋友找她去美国玩儿，他不想连累她。他的软肋，不能成为他掣肘的存在。

一切都是个局，唯一脱离他运筹帷幄的就是宝琳，她拼了性命也要救自己的那股蠢劲儿，他没有料到。想报恩，连命都不要了？可是，自己真的救过她吗？勖浔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回想，想到拂晓，他可以确定了，他不曾救过宝琳。也就是说，这个蠢丫头认错人了，他勖浔成了某个爱管闲事的男人的替身。

这滋味，不太好。

5.

七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宝琳去了下龙湾，这是越南行程的最后一站。当然，同行的还有白嘉禾以及在下龙湾“偶遇”的勖浔。过去的一个月里，会安的潮州会馆门外，芽庄傍晚的海滩上，这样的偶遇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每次见面，白嘉禾都很镇定，丝毫没有深究这偶然的意思，她与勖浔间暗流涌动，似乎是勖浔一味地守候与追逐，白嘉禾一味地漠视与抗拒。

勖浔一行人住在水上的房子中，深夜，宝琳从窗户跳进勖浔的房间，满满的喜悦溢在眼角眉梢。她的书稿基本完成了，只要八月回国交了全稿，她就是勖浔公开的女友了。

“我在哪里救过你？我真的不太记得了。”勖浔看着她纯真的笑脸，禁不住问道。

宝琳海藻一样的棕色卷发上荡漾着窗外的波光水影，甜甜地答他的话。后来，勖浔才知道，宝琳是天生的棕发，只有上课时才染黑。她说：“十五年前我去稚月山春游，和小伙伴走散还崴了脚，是你救了我呀。你说你叫勖浔，让我长大之后来报恩。”

勖浔挑了挑眉，他没否认，只是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仅凭一个名字就能认出我来？”

软嫩的小手抚上勖浔的脸，从眉眼到鼻子，再到嘴唇。宝琳边抚摸边说：“我记得你的长相，灰棕色的长眉，丹凤眼，右眼角下一颗小红痣，薄薄的嘴唇，一看就是个薄情的大坏蛋。”她咯咯地笑，下一刻，却被勖浔咬住了调皮的指尖儿。

一向热烈的宝琳却倏地害羞了起来，她抽出手指，小鹿似的跳窗跑掉了。勖浔也被自己的举动惊了一下，她的手差点儿把他点燃了。习惯真可怕，半年前相识，一个月的相处，他似是习惯了这姑娘的娇柔与依赖、坚韧与勇敢，差点儿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回到春川，交了书稿，宝琳以为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不承想却是结束。

她联系不上勖浔，他的电话变成了空号，她去勖氏集团找人，被保安请了出来。八月，日光毒辣，柏油路冒着股股热气，她用手遮着眼睛，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勖氏集团大楼，心想，勖浔应该在最高的那一层吧，天壤之别，云泥之分，离她那么遥远啊。

“你不怕她找到嘉禾，把是你拜托她当枪手的事儿都告诉你的心上人吗？嘉禾可是最讨厌欠你人情了。”衣冠楚楚的白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车水马龙里比蚂蚁还要微小的宝琳说。

办公桌后的勖浔签着文件，头都没抬地说：“她不是那种人，她答应过我保守秘密，就会守口如瓶到底。”

白二“啧啧”两声：“你还真是没良心，这姑娘真可怜。不过，我们这种人，呵呵……”

话是这么说，下楼后的白二还是把他的那辆粉红跑车停在了走出好远的宝琳身边，吹了声口哨后，他和善地对她说：“勖浔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你，他喜欢的人是白嘉禾。你还想找他吗？我告诉你一个地方。”

他们这种人啊，生活中没什么乐趣，这会儿有热闹，尤其是老板勖浔的热闹，白二怎能错过？

6.

白嘉禾歌手出道，后来唱而优则演，演技意外的不错，外加上勖浔暗地里保驾护航，短短几年一跃成为顶流影后。她一回国就进入了一个宫廷剧的剧组，拍摄基地在稚月山，白二透露给宝琳的消息，就是勖潯下个周末会去探班，当然，表面上是以投资商的名义去看环境和进度。

宝琳以群众演员的身份混进了剧组，一开始是演路人，但导演怎么看她都不太合群，太漂亮了;后来，她被提拔成了宫女;再后来，竟是演了有一句台词的妃嫔，她只要说一句“大胆”，再给扮演废后的白嘉禾一个耳光就杀青了。白嘉禾对自己是高标准，不允许有借位，认出宝琳后，还鼓励她说：“宝儿，你把我当成仇人就好。真打，没关系的。”

大片大片的凤凰木下，一身火红宫装的宝琳按了按骨节，说得对，还真就是仇人呢。

一巴掌下去，导演喊了声“好”，旋即，小助理们一窝蜂地冲了上来，又是冰敷，又是扇扇子，每个都凶巴巴地看着宝琳——这人下手也太狠了，都打出手印儿来了！然而，微微怔忪后，白嘉禾没有半点儿愠色，只是轻柔地抚慰道：“宝儿，打得真好。这样就不用重拍了，少挨几次。”见宝琳呆呆的，她又问宝琳，“手不疼吧？”

见宝琳摇摇头，白嘉禾笑了一下去换下一场的服装了。人群散去，宝琳低下头，自己的右手还在颤抖，白嘉禾真温柔，温柔得使她有一瞬间的羞愧。再一抬头，勖浔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眼神晦暗不清地注视着她。

宝琳握紧右手，拎着裙子跑了过去，她仰头问勖浔：“有人说你是欺骗我的，一开始就没打算做我的男朋友，他说的不是真的，对吧？你只是最近很忙，忘记了联系我，是吧？或者是手机坏了？”她为他找了诸多可用的借口，眼圈儿红红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勖浔比娇小的宝琳高出许多，他俯视着她，说：“他说得没错，我是利用了你。”

宝琳瞪大了眼睛，微风过后，瞳孔又缩回原状，她用力地问：“勖浔，我不能做你的鳞片了吗？”

“对于我，你的价值就只是嘉禾的代笔……”

她终于低下了头，喃喃道：“我知道了。”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快，宝琳刚走出廊檐，暴雨便“呼啦啦”地倾盆而至，勖浔就站在原地，看着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拖着长长的裙摆，独自走在大雨中，不时抬起手抹一把脸，不知是擦雨水，还是擦泪珠。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勖浔都没有再见过宝琳，这不奇怪，因为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再看到宝琳，是转年的一月。

除夕将近，勖浔去玉天宫祈福，人群熙攘，香火缭绕，他却一眼就瞧见了人海中的宝琳。

宝琳重新戴上了黑框眼镜，染黑拉直的长发梳成个中规中矩的丸子头，戴着小小的珍珠耳钉，黑色的羽绒服把她饱满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副知性温柔、循规蹈矩的女老师打扮。她身边还有个极为碍眼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走在人潮中。

宝琳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上完香一转身，她和同伴就被人群挤散了。宝琳急急忙忙地找人，在经过殿宇间的窄小甬道时，兀地被一只大手拉了进去。

7.

头发被无情地揉乱，耳眼镜也被摘下来扔到了花坛边的垃圾桶里。最后，勖浔一只手插进她的头发，一只手擒住那柔软的细腰向上托起，狠狠吻住她的唇，直吻得宝琳气喘吁吁，双腮如桃，他才松开她。

“和你一起的那个人，他见过你这样吗？”勖浔问。

受惊的宝琳下意识地摇摇头，对面的男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还想不想做我女朋友？”

宝琳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她就被扛了起来，男人说：“我带你回家。”

她好像很容易就被他哄好了，真是没出息。

晕乎乎的宝琳被勖浔塞进了的黑色卡宴，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一幢白色别墅门前。她刚理了理头发，接着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带到了一对中年夫妇的面前。

“爸、妈，这是我的女朋友，唐宝琳，珍宝的宝，琳琅的琳。”他如是说。

在勖浔父母惊愕的视线里，宝琳面试一般紧张地自我介绍：“伯父、伯母好，我叫唐寶琳，毕业于春川大学，现在留校做越南语讲师，研究方向是中越民间文学，本硕博期间一直是国家奖学金的获得者。此外，我有大学英语四六级证书，国家计算机二级证书，还有，还有驾驶证和厨师证。”

“恭喜你，面试成功，你以后的职位就是我们阿浔的女朋友了。”勖浔的母亲忍俊不禁地说完，随即拉住宝琳的手，亲切地问，“可以叫你宝儿吗？宝儿头发有点儿乱，阿姨带你去楼上梳梳。”勖浔揉了揉宝琳柔软的发顶，告诉她自己在楼下等她。

宝琳离开后，勖父把手中卷着的报纸扔到勖浔怀里，说：“这丫头不是你的烟幕弹吧？”报纸上是勖浔同白嘉禾的绯闻报道，还煞有介事地配了很多照片。

父子俩谈话结束时，宝琳也被勖夫人领了下来，黑长发梳成了可爱的公主头，还别了一枚钻石发卡。宝琳跑到勖浔面前，低头给他看，开心地说：“这是伯母送我的，和你的项链正好配成一套呢。是不是很漂亮？”

勖浔牵住她的小手，发卡是很漂亮，但你更美。

方才，父亲问为什么是她？他说，因为他是条不完整的龙，这么多年，他终是找到了那块丢失的龙鳞，他最坚硬的鳞片——他的逆鳞。

8.

白嘉禾的书在除夕上市，一上市立即卖光，好评如潮。

“元宵节后我们去度假吧，你想去哪儿？”勖浔一进门就看到宝琳坐在厚厚的白色地毯上，手里拿着白嘉禾的书，瞳孔涣散，面色很难看。

这里是勖浔新置的公寓，离春川大学很近。

“你不用讨好我啦，我没有因为这本书而不开心。”宝琳向后偎进勖浔的怀抱，眼睛弯弯地道，“一本书换一个男朋友，我觉得很值呢。”

“不是讨好。”勖浔吻了吻她的脸颊说，“只是想对你好。”勖浔这个人，的确慢热，不过一旦把对方划进他的保护范围内，就会全心全意地对那人好。

宝琳一直很想知道白嘉禾和勖浔的过往，这晚，一个香吻换了一个故事。

勖浔是家中独子，父母感情很好，如胶似漆的，就是他们太好了，导致幼年的勖浔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加上家族中还有许多优秀的同龄人，以至于压力比山还大的勖浔一度走上不良少年的弯路，逃课斗殴、午夜飙车，高速路上玩儿滑板……在最荒唐的时节，是同校的白嘉禾拉了他一把。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羁绊。在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后，才明白喜欢是什么样子。”勖浔把宝琳抱到腿上，吻了又吻，如若至宝。勖浔曾向白嘉禾告白过，她拒绝后，他连难过的感觉都没有。可见到宝琳身边站着别的男人，他气得发疯，分明是她先招惹他的，硬要挤进他的生活，怎么转眼又去招惹别人？这丫头坏透了。

宝琳被吻得双眸沁水，浑身无力，只懒懒地把下巴搭在勖浔的肩头，灯光白花花地照在一旁白嘉禾的书上，宝琳瞧着那烫金的封面，嘴角弯出一抹古怪的笑。

三个月后，勖浔开始计划求婚了，刚获得金雀奖影后的白嘉禾，她的书第六次加印，一时间风光无限。也就是在这时，媒体爆出了代笔的爆炸性消息，证据包括唐宝琳和白嘉禾在越南同住的照片，书中文字与宝琳写作习惯的对比，最致命的是，还有宝琳同白嘉禾的代笔合同。

如日中天、过去毫无污点的白嘉禾眨眼间深陷泥沼。

勖浔到家时，屋子里没开灯，他心里慌极了，他在阳台的秋千床上找到了窝成一小团的宝琳。

“我的工作没了。”宝琳抬头道，意外地，她很平静，平静得令勖浔心焦。

勖浔半跪在她脚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把早准备好的指环套了上去，他说：“那就换个工作，做勖太太如何？”

青白的月光下，他心爱的姑娘终于展露了笑颜，飞扑到他怀中，主动吻住他的唇。热吻过后，她说：“还以为你会第一时间去安慰白嘉禾……”

勖浔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哄好了宝琳，这才着手解决代笔的问题。

勖氏大楼，顶层办公室中，白二一改平日的嬉笑，郑重地说：“阿浔，你有没有想过，其他证据都好搞到手，但那份合同，除了嘉禾姐，只有一个人拿得出原本来。”

9.

那个透露消息给媒体的人，是勖浔万万没想到的。

初春午后，他心凉彻骨，走进公寓，宝琳正在煮牛奶。她一度是春川出了名的天才少女，只一眼，宝琳就明白勖浔都知道了。但她丝毫没有做坏事被发现的惊恐不安，只是关了煤气，气定神闲地收拾起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是蠢吗？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调查过，你和嘉禾没有过任何交集。”勖浔跟着她走进卧室，语调平静，如海底火山上流动的水面。

“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她就是一个喜欢偷别人东西的贼。”宝琳一直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整理着自己的行李箱。从宝琳之后的话中，勖浔拼凑出一个真相——白嘉禾以创作歌手的身份出道，但她的那些歌是另一个人写的，那人叫顾知遥，七年前因病去世，他是宝琳的暗恋对象，也是宝琳真正的救命恩人。

勖浔走过去，一把拽过宝琳的腕子，盯着她的眼睛说：“所以，你当自己是正义的使者，来惩罚嘉禾？如果想拆穿嘉禾，顾知遥早就做了，可他没有。因为对方是他喜欢的人，他的作品被她所用，他甘之如飴！”

宝琳的身子颤了颤，咬着下唇，含泪反驳道：“不是的，你什么都不懂！她就是个卑劣的小偷！”

勖浔气急反笑，也许是笑宝琳的幼稚，也许是笑自己的愚蠢，爱上这样一个女子。他利用她，她也利用他，他们的爱情从谎言开始，又怎么能走向幸福？

“你怎么可以以爱之名，行报复情敌之事？顾知遥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你，你竟然欺负他的心上人。” 愤怒使得他口不择言，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灿烂的阳光迤逦进屋，被戳中心事的宝琳溃不成军，她使劲儿推开勖浔，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人问：“唐宝琳，你……”勖浔的声调竟有些许卑微。

宝琳打断他，冷漠地说：“没喜欢过你。一开始向你告白，也只是想抢走白嘉禾的助力而已。”

她是他最坚硬的龙鳞，如今，这片龙鳞被她亲手剥落，并毫不怜惜地扔进尘埃。她走了，卧室里徒留一地破碎的日光和浓稠不化的血色。

五月，白嘉禾宣布无限期息影。可笑的是，那本书反因这次混乱而爆红，被学校停职的宝琳也水涨船高，稿约不断。五月末，天气晴好的一天，白嘉禾来到勖浔的别墅，对正鼓捣花园，一身农夫打扮的勖浔说：“还在和宝儿怄气吗？其实，我并不怨恨她，知遥死后，我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这次的事儿，对我来说反而是个休息和再启程的契机。”

勖浔没说话，白嘉禾笑了，意味深长地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想必你耿耿于怀的既不是她伤害我，也不是她利用你，而是她喜欢的人不是你。”

“阿浔，你说过，我是你的羁绊，那么，知遥也是宝儿的羁绊。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儿，羁绊不是爱。”

羁绊只能是羁绊，永远成不了爱。

白嘉禾离开时，勖浔撒下了一把洋桔梗的花籽儿。

知道吗？洋桔梗的花语除了默默守护，还有，新生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