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山歌”的内涵与外延

2020-12-07 12:02齐柏平
音乐探索 2020年4期
关键词:竹枝竹枝词刘禹锡

齐柏平

山歌在中国具有悠久的历史。 汉代有“山木之讴”①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编《中国古代乐论选辑》之《淮南子·泰族训》,人民音乐出版社,1985,第67 页。,但仅仅是一个名词,无具体内容,无更多历史资料的解释说明,所以还不能算真正的山歌。 唐代已经有“山歌”的名称,并且得到了时人的现时关注, 有丰富内容而非个别现象。 笔者欲对其进行历史与现实结合的研究。

当代民族音乐学领域的学者将山歌定义为山野户外之曲, 并将其分为三大类—— 一般山歌、田秧山歌、放牧山歌。 那么唐代山歌如何呢? 虽然中唐民歌种类堪比当代,但其类型与当代吻合程度如何? 有何种程度的出入?值得我们探讨。 本文将以唐诗为支撑材料,对唐代山歌包括巴歌、竹枝、插田歌、童谣之类进行解读,弄清其发现时间、地理位置,音乐特征、功能属性。

一、唐代山歌中的“巴歌”与“竹枝”

(一)巴歌

相对于今天的音乐学界而言, 唐代的“山歌”是一个比较宽泛的地貌概念,是人们对在山野和江河上地势险要的地方听到的民间歌曲的称谓。 山歌与竹枝并举是中晚唐民歌的一个重要充实和具体说明, 对于今天的山歌系统有着重要参照意义。

唐代的“巴歌” “巴曲”,也称“巴渝曲”,又有“巴歈曲” “巴渝歌”等称谓,是一种区域性的音乐体裁。 巴渝属于现在重庆及周边地区。②巴渝地区,即今重庆与楚地相邻地区,与之相邻的楚地在湖北西南部。 此地曾属唐代夔州。在唐代,长江航运的经济地位上升,三峡地区的旅游资源已被开发, 于是巴渝成为文人们旅游首选之地。 在诗人们的笔下, 时闻民歌于长江两岸。 寒山《诗三百三首》云“巴歌和者多,白雪无人和。 ”王维《送贺遂员外外甥》云:“南国有归舟,荆门溯上游。 ” 孟浩然《同曹三御史行泛湖归越》云:“秋入诗人意,巴歌和者稀。 ” 杜甫《社日两篇》云:“南翁巴曲醉,北雁塞声微。”刘希夷之《巫山怀古》云:“猿啼秋风夜,雁飞明月天。巴歌不可听,听此益潺湲。 ” 岑参《赴犍为经龙阁道》云:“骤雨暗谿口,归云网松萝。屡闻羌儿笛,厌听巴童歌。江路险复水,梦魂愁更多。”白居易《登城东古台》云:“迢迢东郊上,有土青崔嵬。不知何代物,疑是巴王台。 巴歌久无声,巴宫没黄埃。 ”这里都提到“巴歌” “巴曲”。 白居易的《送友人上峡赴东川辟命》云:“见说瞿塘峡,斜衔滟滪根。 ……山回若鳌转,舟入似鲸吞。 岸合愁天断,波跳恐地翻。”从这里可以看出应该有纤夫。唐时的巴州、蜀州、涪州、万州、播州等均在长江流域,地势雄险。从白居易的论述中我们可以推想这里有少不了的纤夫号子,如现在四川的《川江船夫号子》。这里的“巴歌”还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尤其是白居易诗中的“巴歌”是带回忆性质的。但没有与山歌相提并论,只能说明巴渝地区有“巴蜀民歌”,属于民歌之大类,包括巴童歌、纤夫曲一类,应该也包括竹枝曲。 这是以初唐、盛唐为主要背景的音乐情况。 巴渝地区在我国地势的第二级,海拔1000~2000 米,属于山歌的分布地带。中国现阶段的民歌研究中,将云、贵、川山歌归为一般山歌类,属于高原山歌;但在唐代这些地区,不仅只有一般的山歌,它还贯穿了舞蹈等艺术在内。

(二)竹枝

中唐山歌在唐代诗歌中频繁出现, 并且与竹枝相提并论, 说明唐人将山歌与竹枝等同起来。李益《送人南归》诗云:“无奈孤舟夕,山歌闻竹枝。”白居易在《江楼偶宴赠同座》中也说:“江果尝卢橘,山歌听竹枝。”这里面有何含义?是巧合吗? 他们能否等同?

刘禹锡的《竹枝词二首》先于《竹枝词九首·并序》;《竹枝词二首》是刘禹锡被贬朗州(今湖南常德)时的作品。刘禹锡有《阳山庙观赛神》也提及竹枝,说“日落风生庙门外,几人联踏竹歌还。 ”如今湖南常德还有阳山古迹。 刘禹锡写竹枝词的时间是在元和元年(806 年)到元和十年(816)之间。朗州古代属楚国版图(湖南、湖北主体属荆楚大地),在这首竹枝词中,竹枝是在楚水江边表演的:“杨柳青青江水平, 闻郎江上唱歌声。(唱歌声一作:踏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

《竹枝词九首》 是刘禹锡在长庆二年(822年)到达夔州时写的,并写了序。 原来刘禹锡也认为世界如此之小, 前几年他在朗州欣赏了的“竹枝”,竟然在夔州也有,太神奇了。 于是他在《竹枝词九首》中加了一个序,把竹枝词的所有特点都记载得清清楚楚, 包括其表演场合、时间、功能都全部写了进来。 真是大功一件。 正是因为刘禹锡非常仔细地描写了竹枝所有的音乐、民俗特征,所以后来的许多人都对竹枝感兴趣。 而夔州在古代主要是巴人活动区域①中国社会科学院主办、谭其骧主编《简明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91,第43~44 页。,故竹枝活动的区域包括巴、楚交界地区。

竹枝是唐代巴渝一带的民歌, 后来从长江上游发展到整个长江流域。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八十一·近代典辞·三》载云:“《竹枝》本出巴渝。唐贞元中,刘禹锡在沅湘间,以俚歌鄙陋,乃依骚人《九歌》作《竹枝》新辞九章,教里中儿歌之,由是盛于贞元、元和之间。”刘禹锡是在穆宗长庆元年(821 年)改任夔州刺史(夔州治所在今天重庆奉节),他在《竹枝词九首·并序》中说:“岁正月,余来建平②建平: 郡名,三国吴置,隋改为巫山县,参见《隋书·地理志》(上)。。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邻其音,协黄钟羽。 ”这说明竹枝有赛歌性质,唱得越多越好,谁将对方唱得没词了,谁就胜了。竹枝用鼓来掌握节奏,用短笛伴奏;调式以羽调式居多,这与我们今天巴东土家族民歌羽调式居多的情况是一致的。 竹枝不仅可以歌,还可以歌伴舞。

山歌中最典型的就是竹枝曲。 后唐冯贽的《云仙杂记》载盛唐时期张旭(685—759,江苏吴县人)曾醉唱竹枝,每次都要唱多遍。杜甫的《奉寄李十五秘书(文嶷)二首》其一曰:“竹枝歌未好,画舸莫迟回。 ”中唐早期的顾况(724—815)有《杂曲歌辞·竹枝》:“帝子苍梧不复归,洞庭叶下荆云飞。巴人夜唱竹枝后,肠断晓猿声渐稀。”顾况是将《竹枝》与巴人联系起来的第一人。 中唐早期的李益有(748—827)为“大历十才子”之一,陕西姑藏人(今甘肃武威),他是在夕阳中的孤舟陪伴之下听到了山歌,并且知道这就是“竹枝”。 李益是将竹枝与山歌对举的第一人,后来又有孟郊、刘禹锡、白居易、刘商等越来越多的人仿作。竹枝在唐代于长江流域广泛流传,并且一直流传到清代。 对竹枝进行详细描写的是刘禹锡,他在《竹枝词·引》中提供了大量信息。 他在《竹枝词九首·并序》中云:“四方之歌,异音而同乐。 ……其卒章激讦如吴声,虽伧儜不可分,而含思宛转,有淇濮之艳。 昔屈原居沅湘间,其民迎神,词多鄙陋,乃为作《九歌》,至于今荆楚鼓舞之。 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飏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 ”①翟蜕园:《刘禹锡集笺证》(第27 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第853 页。我们从中知道竹枝伴有舞蹈,受过吴歌的影响,并且有仪式音乐的特点(用于祭祀);人人争唱,以曲多为贤。其中流传最广的《竹枝词》莫过于“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以“晴” 喻“情”,一语双关,这正是吴歌一语双关的特点。刘禹锡曾在江苏彭城成长多年,②(元)辛文房:《唐才子传》(中),中华书局,2010,第1129 页。他知道吴歌,所以才说“激讦如吴声”。比刘禹锡大21 岁的孟郊也写过竹枝的情况,《教坊歌儿》:“十岁小小儿,能歌得朝天。六十孤老人,能诗独临川。去年西京寺,从伶集讲筵。能嘶竹枝词,供养绳床禅。能诗不如歌,怅望三百篇。 ”从此可知《竹枝》歌在当时影响之巨大——入过寺庙并且起的作用不小。 在寺庙里为讲经服务, 且其唱者俸禄丰厚, 使孟东野先生大发其慨: 能写诗不如歌唱《竹枝》。他还在《自惜》中说:“倾尽眼中力,抄诗过与人。自悲风雅老,恐被巴竹嗔。”孟先生担心自己的诗作比不过民间歌词这也很正常。 比刘禹锡晚的刘商经过秭归时写了《秋夜听严绅巴童唱竹枝歌》的情况:“巴人远从荆山客,回首荆山楚云隔。思归夜唱竹枝歌,庭槐叶落秋风多。”晚唐杜牧《见刘秀才与池州妓别》:“楚管能吹柳花怨,吴姬争唱竹枝歌。 ”说明竹枝在长江流域经久不衰, 连吴姬也要唱竹枝歌。 唐代蒋吉有《闻歌竹枝》:“巡堤听唱竹枝词, 正是风高月静时。独向东南人不会,弟兄俱在楚江湄。”说明楚江一带的人都会竹枝。

刘禹锡仔细观察竹枝,认真学唱竹枝,最后擅唱竹枝。白居易在《忆梦得·序》中说:“梦得能歌竹枝,使听者愁绝。 ”因为白居易听过梦得唱竹枝:“几时红烛下,听唱竹枝歌。 ”③朱金城: 《白居易集笺校》(第26 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第1861 页。

制造业科技创新能力主要从制造业研发经费支出、新产品开发经费占销售收入比重、新产品产值和发明专利有效数等方面衡量。在粗放型的传统制造业向集约型的新型制造业转变的过程中,科学技术的作用至关重要。只有充分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依靠科技创新,依赖人力资本,才能提高效率、增加效益、降低污染,才能实现传统制造业的转型升级,才有可能发展高新技术产业。

竹枝演唱的季节与具体表演时间及竹枝情绪如何? 刘禹锡《踏歌词四首》:“日暮江头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自从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尽时。”说明竹枝表演的时间有半年,从初雪新曲到三春花尽。竹枝表演的具体时间多在晚上,殷尧藩《送沈亚之尉南康》云:“行迈南康路,客心离怨多。 暮烟葵叶屋,秋月竹枝歌。 ”王周《再经秭归二首·二》“秭归城邑昔曾过,旧识无人奈老何。 独有凄清难改处,月明闻唱竹枝歌。”张籍《相和歌辞·江南曲》云:“长江午日酤春酒,高高酒旗悬江口。倡楼两岸悬水栅,夜唱竹枝留北客。”酒馆中也有竹枝的歌舞表演,娱人留客,有商业价值。 竹枝在诗人的笔下多愁苦之情。白居易《竹枝词四首》说:“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静山空歇又闻。 蛮儿巴女齐声唱,愁杀江南病使君。 ”

二、山歌与田歌

山歌与田歌的全称应该是 “山歌与插田歌”。 所谓“插田歌”,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插秧歌,亦即“田秧山歌”,当属于我们今天山歌大类中田秧山歌的范畴。 如果更具体地说,则是水田山歌—— 一种不同于旱田劳动的稻作文化的体现。 这类山歌在中国南方也是十分普遍的,如今天的长江流域一带的江浙、两湖、安徽、江西及福建、两广等地都十分常见。 今天我们称为秧田歌、秧号子、薅秧歌等,有的地方仍称“插秧歌”。

刘禹锡曾在广东连州任刺史,他对当地民俗亦感兴趣。 在这里他写了 《插田歌·并引》:“连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楼,适有所感,遂书其事为俚歌,以俟采诗者。 ”说明了作者创作、记叙的目的是为了后来的采风之人。 正文云:“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飞。田塍望如线,白水光参差。农妇白纻裙,农夫绿蓑衣。齐唱田中歌,嘤伫如竹枝。 但闻怨响音,不辨俚语词。 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水平苗漠漠,烟火生墟落。 黄犬往复还,赤鸡鸣且啄。 ……”他对田秧山歌的描写十分细腻。 人们在田里插秧,一唱一和的气氛,欢声笑语不断,虽然作者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这种气氛和“齐唱田中歌”的情景对作者十分感染。 具体说来,这首诗写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相和歌①参见《晋书·乐志》:“相和,汉旧歌也。 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 其始皆徒歌,继而被之管弦。 ”, 即一人与众人唱和,而且还是用方言来表演。 从诗中的“不辨俚语词”可以明白这是真正的“原生态”,说明南方的田秧歌在唐代已经普及了,不然,诗人是不会一下子就看到、听到的。

刘禹锡在永贞革新失败后,“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被贬“巴山楚水”有二十三年之久,②见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诗作于宝历二年(826 年)秋季,奉诏从和州返洛阳时。他曾担任过朗州、夔州、播州、和州的刺史或司马。在此期间,他关注民生,其诗歌对各地音乐及其民俗活动都有不同程度反映,所以《旧唐书·刘禹锡传》说他“唯以文章吟咏性情”。 而影响最大的就是他模仿屈原作《九歌》的方式仿作《竹枝词》多首。竹枝几乎与山歌就划上了等号。 刘禹锡也提到了插田歌,但其影响远不如竹枝,这也值得我们思考。 笔者认为,音乐传播中的地理因素、人文因素也很重要。

三、山歌与牧童调

张籍的《牧童词》说:“远牧牛,绕村四面禾黍稠。 陂中饥乌啄牛背,令我不得戏垄头。 入陂草多牛散行, 白犊时向芦中鸣。 隔堤吹叶应同伴,还鼓长鞭三四声。 牛牛食草莫相触,官家截你头上角。 ”这是一幅散牧图,牧童相对宽松自由。 “隔堤吹叶应同伴,还鼓长鞭三四声。 ”这是牧童们隔岸和其他牧牛的孩子吹着树叶、 打着长鞭彼此响应的图景。 中唐时期另一位诗人李涉(生卒不详)《牧牛词》:“朝牧牛,牧牛下江曲。夜牧牛,牧牛度村谷。 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乱插蓬蒿箭满腰,不怕猛虎欺黄犊。”这里写的是牧童在江河拐弯的地方放牛, 且还保持着早晚放牛的习俗。诗中也有“芦管卧吹莎草绿”,基本上都是写的吹着某种乐器。 这与宋代成彦雄的“牧童归去横牛背, 短笛无腔信口吹”似乎如出一辙。看来牧童调似乎在唐代就形成了一种模式,都是放牛的儿童吹着乐器放牧,这与我们当代的放牧山歌之表演情形比较接近。 白居易在《竹枝词四首》中说:“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静山空歇又闻。 蛮儿巴女齐声唱,愁杀江楼病使君。 ”这里的蛮儿巴女,是儿童唱竹枝的情形,竹枝被儿童唱也绝非个案。 刘禹锡《洞庭秋月行》说:“荡桨巴童歌竹枝,连樯估客吹羌笛。 ”所以竹枝不仅成人可歌,儿童也是可以歌唱的,除牧童调之外,江河上划船也唱着竹枝,这是一种江河上的儿童山歌调。

四、山歌与舞蹈

郭茂倩《乐府诗集·舞曲歌辞·杂舞》 题解为:“杂舞者,《公莫》《巴渝》《槃舞》《鞞舞》《铎舞》《拂舞》《白纻》之类是也。 始皆出自方俗,后寖陈于殿庭。 ”这些舞蹈最初都是地方的风俗性舞蹈,有强烈的地域性特点,最后被朝廷收入宫廷;但即使入了宫廷也还属于杂舞一类,而不是属于“雅舞”。 雅舞是雅乐的组成部分,先秦和汉代都有,用于国家祭祀活动,属于宫廷,但汉代将其与一般的舞蹈分开了。 《乐府诗集·卷第五十二》云:“自汉以后,乐舞浸盛。 故有雅舞,有杂舞。 雅舞用之于郊庙、朝飨,杂舞用之宴会。 ”唐代杂舞中有《巴渝》舞蹈,显然与竹枝本出巴渝有极深厚的联系。 刘禹锡的《踏歌词四首》就说的是竹枝舞。 他在《阳山庙观赛神》中说:“日落风生庙门外,几人联踏竹歌还。”阳山在湖南,阳山庙即湖南阳山上建造的庙。 此诗是刘禹锡在朗州(今湖南常德)任剌史时所写,如今湖南常德还有古迹。 “联踏竹歌”显然也是踏地为节的歌舞。 而刘禹锡在朗州作的《竹枝词二首·其二》为:“楚水巴山江雨多,巴人能唱本乡歌。 今朝北客思归去,回入纥那披绿罗。 ”这“纥那”就是踏地而舞的群众性舞蹈。 又如刘禹锡《纥那曲二首》:“《杨柳》郁青青,《竹枝》无限情。同郎一回顾,听唱《纥那》声。踏曲兴无穷,调同辞不同。愿郎千万寿,长作主人翁。 ”①《纥那曲二首》。 参傅正谷《唐代音乐歌舞杂技诗选释》,人民音乐出版社,1991 年版,第165 页。看来巴蜀一带的巴歌、巴渝舞蹈在三峡地区很常见。

我们通过对这些山歌多方面的解读后发现,竹枝成了唐代山歌的核心。其余还有一些牧童调、舞蹈等都可以与巴曲或竹枝联系起来,这是竹枝的外延,基本上可与现代的山歌联系上。如杜甫在《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五首》中说“万里巴渝曲,三年实饱闻”。 巴渝曲除了明言竹枝外,还有可能是民歌,亦可能是器乐曲,也可能是歌舞,种类丰富。 而除了音乐功能外,山歌中的竹枝的民俗功能还很强,晚唐薛能《春咏》 诗曰:“春来还似去年时,手把花枝唱竹枝。 ”唱的是“竹枝”却手把“花枝”而舞,可见竹枝是舞蹈的道具,是手持竹枝而舞的遗迹。 《通典》中将《巾舞》 《白纻》 《巴渝》三舞并提,称其“舞容闲婉,曲有姿态”。 与前面所言的踏地为节、 挥袖而舞有所不同。 这里的《巴渝舞》可能是《竹枝》经过文人修饰之后用于宴筵表演的舞蹈, 与民间流行的《竹枝》乐舞不同。 其民俗功能在刘禹锡的竹枝词序中表现充分, 今天的土家族地区仍然有丧葬仪式中的“花树”,就是用竹枝做成的。另外,当地人“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畲。 ”“永安宫外踏青来”以及“人来人去唱歌行”都是民俗的表现。

五、山歌与小调

芙蓉并蒂(竹枝)一心连(女儿),花侵槅子(竹枝)眼应穿(女儿)。

筵中蜡烛(竹枝)泪珠红(女儿),合欢桃核(竹枝)两人同(女儿)。

皇甫松, 亦作嵩, 是皇甫湜之子。 皇甫湜(777—835),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人,比白居易大5 岁,但属同一辈人。 竹枝于晚唐、五代在艺术方面开始向小调转化。 唐代教坊有“竹枝子”曲名,应该是民间音乐影响宫廷音乐的一个证明。这些诗描写的内容是反映宴饮之事,多与“原生态”不同了。

又如孙光宪(895—968)的作品,他的主要活动时间在五代和北宋。《全唐诗·卷八九七》即将孙光宪《竹枝》归入“词类”作品。

门前春水(竹枝)白蘋花(女儿),岸上无人(竹枝)小艇斜(女儿)。

商女经过(竹枝)江欲暮(女儿),散抛残食(竹枝)饲神鸦(女儿)。

这大约是竹枝“和声”说的来源,但这已不是刘禹锡一百多年前的情况了,是晚唐到五代时期的过渡,竹枝已经向曲子词过渡了。 朱熹《朱子语类·卷一四零》 说:“古乐府只是诗,中间却添许多泛声, 后来人怕失了那些泛声,逐一添个实字,成了长短句。今曲子便是。” 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诗之外又有和声,则所谓曲也。古乐府皆有声有词,连属书之,如曰贺贺贺、何何何之类,皆和声也。 今管弦中之缠声,亦其遗法也。 唐人乃以词填入曲中,不复用和声。 ”虽然小调(即曲子词)在唐代还未能殆不可数,只是稍盛,但正说明一切都在转化之中。清人方成培在《香研居词麈》中说:“唐人所歌,多五七言绝句。 必杂以散声, 然后被之管弦,……此自然之理。 后来遂谱其散声,以字句实之,而长短句兴焉。 ”①参见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上册),人民音乐出版社,1981,第287 页。这里的散声,就是指和声类的虚词。

结 语

唐代民歌种类被丰富地表现出来, 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中晚唐时期,因为各种原因,诗人们被贬到各地,因此才有一些民歌被发掘。 如湖北、四川交界的三峡地区的竹枝歌,后来流行发展到整个长江流域,与江浙一带的吴歈(即吴歌)连成一片。 正如李白《秋登巴陵望洞庭》中说“郢人唱白雪,越女歌采莲”。 这些民歌形象生动,非常感人。

如果说初隋到初唐一百多年的时间是沿袭、积淀,积累了盛唐所需要的物质基础和文化制度的话, 那么它同时也奠定了理想主义和艺术成果的基础;但盛唐经过安史之乱后,宫廷艺术流向民间,民间艺术有更大的发展。诗人们在被贬之地吟咏文章、关注民生,使得当时的“政府官员”留意民间音乐,使得许多民歌和民间艺术得到相当的反映。诗人们以俗为荣,他们以作品被广泛传唱为“绩效标准”或“名气标准”。 诗歌在此时更加接地气,因而很多的民间音乐,尤其是民歌便映入诗人们的眼帘中。 他们也加入到学习民间歌曲的行列中来。 这与那种只远观或旁观的人不同,他们不仅欣赏民间表演,而且亲自学习、参与,难能可贵。 他们模仿民间音乐的创作也实现了从案头到口头、 从口头到案头的转换。这样,民间歌曲在诗人们的关注中加大了“传播力度”,形成良性循环。

第二, 唐代的山歌与我们今天的山歌并非十分吻合,有一些出入。虽然唐代山歌的核心就在竹枝体(类)民歌,但又不仅限于巴歌、竹枝,还包括了插田歌、牧童曲②于鹄《巴女谣》:“巴女骑牛唱竹枝,藕丝菱叶傍江时。 ”这是牧童谣。,以及描写不多的船渔号子①刘禹锡在《洞庭秋叶行》中说:“荡桨巴童歌竹枝,连樯估客吹羌笛”中的巴童歌竹枝有行船号子味道。,晚唐山歌还向小调转化。 所以山歌的辐射面相当大,影响大,如晚唐的竹枝词开始进入到城市,有向城市小调发展的趋势。 山歌的内涵是竹枝, 但其外延与我们今天山歌表演的地域、地貌是吻合的。 我们不排除山歌主要以感觉来命名, 虽然与今天我们的音乐学家们以体裁来命名不同。 以感觉命名更具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这不仅是音乐给文人以瑰丽的想象, 也是艺术的通感带来的艺术成果。

山歌之地域主要集中在唐代的长江流域——巴山、楚水一带,交界地带的文化带有一定的交融性, 表演竹枝的人肯定既有巴人,也有楚人。 现在我们研究的结果,从地理方面来看,最初发轫于巴蜀、巴楚一带的竹枝,后来在三峡一带极为常见,直至整个长江流域。 当代更是出现了三峡文化热。三峡“竹枝”对其他地区的影响主要是通过水路交通实现的。沿江上行,波及蜀地乃至所谓“夜郎诸夷”的情形。但笔者觉得更符合竹枝结论的应该是“长江流域音乐文化”。

第三,竹枝是一种古老的山歌②白居易《听芦管》:“幽咽新芦管,凄凉古竹枝。 ”,笔者认为与民间祭祀等有联系。 这从刘禹锡的《竹枝九首·并序》中可以得到证明。竹枝用在祭祀活动、庙的讲经、宴会、比赛等场合。 在土家族地区的丧葬活动的调查中, 笔者发现湖北西南部的来凤县的大河村、宣恩县栏杆坪村人去世之后,就有人用竹枝做“花树”。 其实这个花树,他们也称为“花枝”,他们认为这些花树能够为死者带来好运,庇护死者到达祖先去的地方。③2001 年3 月9 日,笔者在宣恩栏杆坪村第十七组肖兴刚主持的丧葬仪式中,有师傅们做的“花树”,花树的材料就是自然界的“竹枝”。这可能与古老的楚地风俗有更深厚的历史联系,已经融入到巴楚之地人们生活习俗之中,也是长江流域水文化在三峡地段的集中反映。 这里面大多数是山歌或水上的船渔号子,与今天四川、湖南的民歌情形比较吻合,如四川的《川江船夫号子》、湖南的《澧水船夫号子》等比较流行;另外,这些地方在更早的春秋战国时期,《宋玉对楚王问》中说:“ 《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阳春》 《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到了唐代这个传统开始有变化,转化成“《六么》 《水调》家家唱,《白雪》 《梅花》处处吹”④白居易有《杨柳枝》组诗八首,其第一首云:“《六么》《水调》家家唱,《白雪》《梅花》处处吹。 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 ”。 春秋时期的一些高级音乐《阳春》《白雪》在此时已经普及为“处处吹”了,可以视为音乐文化下移。 这里面就有小调——《阳春》 《白雪》等艺术歌曲的存在。 所以,它与“音乐民俗”联系,有深厚的“历史传统”。

故曰, 古代山歌之外延可以扩展到整个民歌甚至歌舞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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