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批评与自我批评”是列宁主义政党的一种极为重要的政治文化。此种政治文化在中国共产党内的形成时间并非延安时期,其早期意涵亦不同于学界陈见。自我批评的制度化同联共(布)在20世纪20年代的党内斗争密切相关,斗争的胜利者斯大林用自我批评来解释他与反对派之间的斗争方式。此时的自我批评并非指个人对自己的批评,而是指列宁主义政党用批评的方式来解决党内问题。20年代末期至30年代,中共党内的路线斗争亦频繁发生,在共产国际和联共(布)的影响下,自我批评的话语和行为逐渐为中共所习得。批评与自我批评最终于延安时期被确立为中共的工作作风,这与苏维埃革命时期中共的政治文化与政治实践密不可分。苏维埃革命时期中共形成的政治文化是理解中共延安时期及其后更长时期内政治行动的一把钥匙。
“批评与自我批评”是列宁主义政党的一种极为重要的政治文化。1934年1月召开的联共(布)十七大首次将自我批评写入党章,1938年斯大林主编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亦将批评与自我批评列入布尔什维克革命胜利的六个基本经验。1945年中共七大召开,毛泽东所作《论联合政府》的政治报告,将自我批评作为中共区别于其他政党的三个工作作风之一;批评与自我批评亦在七大上首次被写入中共的党章。中共执政以后,此种政治文化更在党内外全面铺展开来,批评与自我批评运作于持续的政治运动甚至日常的社会生活之中。因其重要性,目前关于中共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研究实汗牛充栋。绝大多数研究者以本质主义的取向论述批评与自我批评之于党建的意义,忽略中共政治文化的实践性。只有为数不多的研究触及批评与自我批评在中共党内形成的历史过程,认为儒家重视自省的修身传统与基于经世的讽谏传统、列宁主义政党强调自我批评的党内民主机制以及基督教的互助精神,均为中共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可能源头;早期中共党员的儒学背景、修身实践以及访问或留学苏联的经历则是将这些源头带入中共的基本渠道。(1)王奇生较为完整地梳理了这些因素,参见王奇生、黄道炫:《求真求解:对粗疏学风的反拨》,《北京青年报》2015年3月20日,第B10版。这些因素的影响不必等量齐观,如有论者即认为中共重视思想改造更多是基于儒家的文化传统而非列宁主义,参见[英]韦农·波格丹诺主编,邓正来主持翻译:《布莱克维尔政治制度百科全书》,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377页。另见王汎森:《中国近代思想中的传统因素——兼论思想的本质与思想的功能》,收入氏著:《中国近代思想与学术的系谱》,吉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2011年版,第133-160页;王晓荣:《中国共产党“批评和自我批评”作风探源》,《理论学刊》2014年第1期,第35-38页;等等。这些因素均有迹可循,不过既有研究还未将其与中共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建立起直接的关联。换言之,作为中共制度化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同个体的非制度化的自我批评存在关联,可是无论从组织化的程度还是操作方式与诉求来看,两者都无法等量齐观。
在考察制度化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时,存在两种近乎根深蒂固的看法。研究者或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论述追溯到早期经典作家的文本中,或认为制度化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政治行为确立于中共的延安时期。(2)较重要的研究有谈家水:《毛泽东整党思想研究》,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30-37页;黄道炫:《抗战时期中共干部的养成》,《近代史研究》2016年第4期,第27-50页;杨忠虎:《延安时期批评和自我批评实现机制的构建》,《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学报》2015年第5期,第77-83页;王哲、董遂强:《延安时期中共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常态化制度化》,《中州学刊》2017年第2期,第134-138页,等等。前者往往将经典作家的表述抽离出来,未能深究文本产生当时的语境及其内在含义;后者中的少数会提及中共苏维埃革命时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但要么一笔带过,要么以毛泽东的文本为主轴,均无视其作为制度化政治行为的事实。(3)例见王向清、谢红:《毛泽东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理论及其现实价值》,《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2期,第83-89页。近期何益忠的论文比较细致地考述了民主革命时期中共党内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并注意到苏联影响、“批评”与“自我批评”指向的差异等议题。(4)何益忠:《民主革命时期党内“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生成》,《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1期,第64-77页。此前,廖明耕、凌步机著《中央苏区党的建设》(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是少数注意到苏区制度化的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研究,然叙述较简。不过,苏联影响的具体史实与动因机制、批评与自我批评在中苏两党意涵的差异与变动以及苏维埃革命时期中共个体对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实践,仍不够清晰。
基于此,本文拟梳理为学界较少关注的中共苏维埃革命时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尤其注意批评与自我批评在中苏两党的实践以及基于此种实践所形成的含义。延安时期以前,批评与自我批评作为中共制度化的政治行为和政治文化已经形成。不过,此一时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并未形成截然相对的含义,除个体对自身的批评外,自我批评更意味着党勇于用批评的方式解决自身问题。中共批评与自我批评机制的形成是基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党内斗争的需要,且与联共(布)和共产国际的频繁互动密切相关。本文意在增补旧说,表出研究中共政治文化史研究的一种实践取向,并不推翻旧说。
马克思、恩格斯等早期经典作家的文本对批评、自我批评都曾有所提及。不过,相关论述少而散,以此判断他们已经自觉地将自我批评树为无产阶级政党的特质未免牵强。列宁曾数次提及“自我批评”,其核心之意体现在如下一句话:“革命无产阶级的政党已相当强大,不怕公开进行自我批评,坦率地说出自己的错误和弱点。”(5)《对俄国社会民主党工人党团的审判证明了什么?》(1915年3月29日),《列宁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73-174页。列宁虽强调自我批评,但仍未将其视为列宁主义政党的特质,更未实现其制度化。就党内制度而言,批评与自我批评须在民主集中制这一列宁主义政党的基本组织原则下运作。在民主集中制正式提出以前,列宁就曾对伯恩斯坦等人主张的“批评自由”大加挞伐,称“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新的‘批评’派无非是机会主义的一个新的变种”,是“折中主义和无原则性”。(6)《怎么办?》(1901年秋-1902年2月),《列宁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7-8、22页。党内反对派以“批评自由”的名义发表政见,相当程度上对正在形成的民主集中制构成挑战。民主集中制强调党的最高机构对党内争论和讨论有最后的定夺权,其最后定夺的结果将无条件被全党接纳。列宁时期形成的这一组织原则使得批评与自我批评始终未能成为党内不同意见相互商讨的机制,而不时被权力获得者以党内集中的名义压制。
自我批评被自觉视为列宁主义政党的特质始于斯大林。自列宁晚年始,俄共(布)党内的斗争逐渐白热化,关于苏联政治经济前景的分歧持续浮现。1925年1月,俄共(布)中央全会对托洛茨基进行了严厉批判,并解除其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职务。1925年4月,俄共(布)十四次代表会议再次谴责了托洛茨基路线,从而使其在党内的影响式微。当此之时,斯大林提出了“自我批评是我们党坚强的标志,而不是我们党软弱的标志”的论断;他称“已经进行了几个月的自我批评”,指的正是对托洛茨基的党内斗争。(7)《俄共(布)第十四次代表会议的工作总结》(1925年5月9日),《斯大林全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103-104页。这里的“自我批评”,并非指托洛茨基的自我批评,而是指党内对托洛茨基的批评。斯大林称其为自我批评,意在强调无产阶级政党勇于用批评的方式来解决自身存在的问题。这种解释意在消解政治斗争在党内外产生的负面影响。此后,斯大林与托洛茨基、季诺维耶夫等人持续角力。1927年12月,联共(布)十五次代表大会正式开除托洛茨基等人的党籍,持续数年的党内斗争以斯大林获胜暂告段落。斯大林在大会政治报告中正式提出“自我批评”的口号,同时大会决议:“特别是由于党所面临的任务极其复杂,并为了提高全体党员的积极性,必须发扬党内民主,切实批评苏维埃机关以及党本身所存在的缺点,加强反对名利思想的斗争,如此等等。”(8)《联共(布)第十五次代表大会中央委员会的政治报告》(1927年12月3日),《斯大林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1954年版,第282-286页;《联共(布)第十五次代表大会决议》(1927年12月),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和中央全会决议汇编》第3册,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63页。自我批评已然成为斯大林解决、更是解释党内斗争的一种重要话语资源。
从联共(布)十五大到次年6月在《真理报》发表《反对把自我批评口号庸俗化》一文,斯大林于此间频繁发表关于自我批评的论述,强化自我批评的理论性质。斯大林指出:“自我批评口号不能认为是一个新口号。它是布尔什维克党的基础。它是无产阶级专政政治的基础。”(9)《关于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四月联席全会的工作》(1928年4月13日),《斯大林全集》第1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7页。自我批评作为有意识提出的口号,显然是一个新口号。斯大林为了凸显自我批评的重要性,将其源头附加到共产主义运动谱系中更为早期的经典作家那里。(10)斯大林在《反对把自我批评口号庸俗化》一文中就提到:“马克思早就说过,自我批评是巩固无产阶级革命的一种方法。”《反对把自我批评口号庸俗化》(1928年6月26日),《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111页。据《斯大林全集》的注释,这个说法出自马克思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不过,马克思仅是稍微提及无产阶级革命“经常自我批判”而已,斯大林的提炼并非马克思本意。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72页。与此同时,联共(布)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全体会议决议,切实贯彻自我批评的口号,发扬党内民主,“加强对党、工会、苏维埃和经济机关工作中的缺点进行经常的斗争”。(11)《联共(布)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联席全会决议》(1928年4月),《苏联共产党代表大会、代表会议和中央全会决议汇编》第3册,第444页。斯大林和联共(布)中央都试图将自我批评从理论落实到更为广阔的实践中,并将其建成党内民主的长效机制。此时的自我批评仍然主要指的是对党、工会、苏维埃和经济机关本身的批评,不过这种批评现在还来自全体无产阶级。斯大林一再强调,要仔细听取苏维埃人的一切批评,只有把重点移到自下而上的批评,才能根绝机关里的官僚主义,提高工人阶级的警惕性和国家主人翁感。(12)《关于中央委员会和中央监察委员会四月联席全会的工作》(1928年4月13日),《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30-31页;《在苏联列宁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八次代表大会上的演说》(1928年5月16日),《斯大林全集》第11卷,第62页。
作为贯彻自我批评口号的具体措施,联共(布)中央于1928年6月2日通过《关于自我批评告全体党员和全体工人书》。文中指出,“自我批评这一口号,即‘不顾情面’地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开展批评这一口号,是目前的中心口号之一”;“最重要的任务却是从下面掀起创造性的自我批评底有力浪潮,以真正刷新和改进党、工会、苏维埃和其他组织的全部工作”。(13)《关于自我批评告全体党员和全体工人书》(1928年6月3日),洪济等译:《苏联共产党(布)关于工会问题的决议》第3册,工人出版社1955年版,第64页。除了发动党外无产阶级以实现自下而上的对官僚主义的批判,促使自我批评机制化以外,联共(布)发动自我批评运动,还意在充分调动民众的热情和积极性,为刚刚开始实施的“一五”计划建设铺就“政治前提”。联共(布)此举可谓一举多得。从当年8月联共(布)中央监察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的决议中可以看到,自我批评运动从对党的批评转到明确的对人的直接批评,批判机关中的腐化分子并开始清除异己分子;希望达到的把自我批评作为“党、工会和其他组织的一个经常的、重要的任务”而非仅仅为“当前的一种运动”的目标还有待时日;而“针对工人生产生活中的缺点进行自我批评”成为自我批评的新对象,但要工人批判自身“违反劳动纪律、酗酒、劳动生产率低落、旷工、因疏忽工作而产生废品、不爱惜机器和工具等现象”,自然也要经过长期的习得。(14)《关于开展自我批评的初步总结》(1928年8月),《苏联共产党(布)关于工会问题的决议》第3册,第76-80页。
自我批评作为一种制度化行为且被自觉视为无产阶级政党的特质是在斯大林时代,它是20世纪20年代联共(布)党内斗争的产物。其后有意识推动的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形成合力的批评运动,欲达成的效果是多重的。随着运动的深入,批评的对象从党政机关扩展到整个无产阶级。此时的自我批评主要是批评别人,但它表现出无产阶级及其政党敢于用批评的方式来解决自己问题的态度。
自我批评在苏联提出后,直接影响到中共。不过,与人们通常的认识不同,这种影响的到来不是在中共的延安时期,甚至早于中共的苏维埃革命时期。中共自建党以来似有专门的批评会,从目前所见相关的少数材料看来,此时的批评形式为犯错误当事人的辩白与纠正工作错误,还未上升到路线斗争和思想改造的高度。(15)参见《中共重庆党、团地方执行委员会为消除杨洵、童庸生误会召开的批评会记录》(1926年4月15日),《党的文献》2017年第2期,第38-43页。类似的批评会可视为一个组织克服自身问题的一种基本的方法,不能与中共此后形成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机制相提并论。
1927年,就在联共(布)党内斗争尚未平息的同时,中国革命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国共合作破裂以后,中共不得不尝试走新的革命道路。这个尝试的过程充满变数,各种意见此起彼伏,党内路线斗争因而持续不断。自我批评正是从这个时期开始逐渐为中共习得,并成为党的日常话语。
1927年8月7日,中共召开中央紧急会议,接受共产国际对中共机会主义倾向的批评,同时指责陈独秀的族长作风并改选组织。会后发布的《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告全党党员书》指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要全党积极的自己批评这些错误(指机会主义——引者注)而纠正他们”;“工人阶级的革命党,要纠正自己的错误,只有公开的批评这些错误,而且要使全党党员都参加这种批评。无产阶级的政党不怕公开的承认自己错误”;“我们党公开承认并纠正错误,不含混不隐瞒,这并不是示弱,而正是证明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力量”。(16)《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告全党党员书》(1927年8月7日),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51-252页。“自己批评”就是中共自我批评的早期用语,基本意思与斯大林的论述并无二致,同样以党内的批评为党的自我批评,而不是个体对其本人的批评。
1928年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在莫斯科举行,此时恰逢苏联开展自我批评的运动。六大对此前党内存在的机会主义、命令主义以及各地武装暴动中体现的盲动主义予以批判,决议“实行真正的民主集中制”,“实行集体的讨论和集体的决定主要问题;同时反对极端民主主义的倾向”。(17)《中国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政治决议案》(1928年7月9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320页。会议通告明确指出:“大会认‘自己批评’为强固党的武器,同时反对滥用批评,以致削弱党的威信和纪律。大会维持铁的纪律,同时取消不正确的‘惩办制度’。”(18)《中央通告第二号——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总结与精神》(1928年9月17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586页。1927年11月召开的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扩大会议指责周恩来等南昌起义前敌委员会的机会主义,并给予周恩来等“警告”处分。六大重组中共高层,对“惩办主义”的批评,实质就是对此前11月会议决议的否定。(19)《对瞿秋白“左”倾盲动主义的回忆与研究》,李维汉:《回忆与研究》上,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149-153页。六大对批评的强调,意在使其成为惩办主义的替代机制;同时反对滥用批评、极端民主主义,这些都说明六大尝试建立处理党内斗争的良性方案。
由于六大强调党的无产阶级化,会议选举工人向忠发为总书记,同时决定加强中共在城市的基层组织建设。这对于恢复中共基层组织的政治生活制度有较大影响。六大将支部视为“党的政治达到群众的枢纽”,支部生活是“无产阶级的党的基础”;认为“支部生活不仅做到按期到会纳费,还要做到自动的讨论政治讨论工作分配工作,自我批评,每个同志成为群众的组织员和宣传员,上级党部只是指导者和帮助者,不是命令者”。(20)《中央通告第七号——关于党的组织—创造无产阶级的党和其主要路线》(1928年10月17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4册,第647-648页。此后的20世纪30年代初期,李维汉等中央组织部的负责人亦撰文指出,要将自我批评作为支部生活的必要内容。(21)罗迈:《健全支部生活的几个中心问题》,《斗争》第9期(1933年4月25日),第10-11页。不过,支部生活以及自我批评要为普通党员所习得并非一蹴而就,至少李维汉从县委、区委得到的一致回复是,当时支部自动开会工作的“很少很少”。
为了表明中共主动或已经习得自我批评的精神,中共在与共产国际的互动中不断使用自我批评的话语。1930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号召“各级党部以及全体同志必须执行公开的自我批评,必须认识自己对于一切错误倾向的存在”。(22)《接受国际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指示信的决议——关于论国民党改组派和中国共产党的任务》(1930年1月11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3页。1930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致电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表示中共在接到共产国际的指示信后,“决定召开第三次扩大中央全会,以便以进行公开的集体自我批评来纠正自己的错误”。(23)《中共中央政治局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电报》(不早于1930年9月4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346页。六届三中全会上,周恩来首先传达共产国际决议,为会议定调,称“在二中全会后,就提出自我批评的问题”,但“自我批评,一定是要有限度的,一定要在巩固国际与中央路线之下,不妨碍秘密工作环境,不超出检查工作范围变成攻击个人武器”。(24)恩来:《关于传达国际决议的报告》(1930年9月24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382页。李立三在会上作了自我批评并离开原有领导岗位。此次会后中共与共产国际执委会双方往来的电报都认定“布尔什维克的自我批评”对此次会议的意义;共产国际还强调“必须对于所有积极的党员,完全明白的,用布尔塞维克的自我批评,解释这两条路线的实质,解释立三同志的方针有反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实质,而团结党员在布尔塞维克路线的周围”。(25)《中共三中全会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的电报》(1930年9月28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355页;《共产国际执委关于立三路线问题给中共中央的信》(1930年11月16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6册,第654页。1931年7月,共产国际致信中共,再次表示尽量发展党内民主与自我批评,“特别是在苏区自我批评能成为而且应当成为加强党领导链环最重要的手段,成为两条战线上斗争的武器,特别是反对实际工作中的机会主义”。(26)《共产国际执委主席团给中国共产党的信》(1931年7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版,第753页。中共在回信中表示,“许多党部还没有学会布尔塞维克的自我批评与工作检查”。(27)《中共中央接受共产国际执委第十一次全会总结的决议》(1931年8月),《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第388页。共产国际反复提醒中共,自我批评不仅是解决还是解释党内斗争的方式,这与斯大林对自我批评的运用亦无差异。
如前所陈,批评与自我批评在实际运作中与党内集中制存在张力。陈独秀针对六大所提出的党内极端民主化现象时说,中央以反对“极端民主化”的名义,“把党内必需的最小限度徳谟克拉西也根本取消了”;他认为,“党员对于党的政策有‘自我批评’的自由,各级党部开会有讨论政策及工作方法的自由,党员间政治上意见不同的争辩,准其在党报上发表”。(28)《陈独秀关于中国革命问题致中共中央信》(1929年8月5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0年版,第739、742页。沈泽民则在《布尔塞维克》撰文指出,中共六届三中全会破坏了自我批评,“‘自我批评’这个名词被用做消灭自我批评之实质的工具”。(29)泽民:《三中全会的错误与国际路线》,《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380-381页。六届四中全会后,中共致信共产国际,称李立三对拥护国际路线的同志实施压迫,“抑制他们对立三同志对中央的自我批评,取消或监视他们的工作”。(30)《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给共产国际的报告》(1931年2月22日),《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7册,第117页。这些信息提示着,掌握政治主动权的人往往是实施批评的人,而处于被动地位的人则难以展开批评或被称压制批评。这也从侧面显示,无论人们对批评的限度和规则有何不同的认识,自我批评都已在中共的政治话语中拥有相当的分量。
20世纪30年代初期,中共对自我批评话语的习得还体现在中共中央与地方组织的互动中。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各苏区积极发动民众开展对命令主义、官僚主义的斗争,召开选民会,发展自我批评,以提高民众对于苏维埃的认同。1933年2月,苏区中央局决议,“必须尽量开展布尔什维克的自我批评,使这一斗争深入到支部中去,使这一斗争转为检阅工作、转变工作与动员广大工农群众参加革命战斗,扩大与巩固湘赣苏区主要关键”。(31)《苏区中央局关于湘赣省委的决议》(1933年2月11日),中共江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等编:《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党的系统(4)》,中央文献出版社、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545页。同年8月,中央组织局给苏区各级党部发出指示信,要求支部要把自我批评的火力向着命令主义、以消极怠工等为表现的机会主义,“自我批评,不只是领导者自上的批评,而要发动党员群众自下的批评工作”。(32)《中央组织局给苏区各级党部的指示信——关于健全地方支部生活的问题》(1933年8月19日),《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资料文库·党的系统(4)》,第2785页。1934年2月至3月,中共中央在给多地党组织的指示信中都连续强调,以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自我批评来解决党内斗争,要反对官僚主义,不能以肃反代替思想斗争和自我批评,应以说服来对待错误等。正如王明在共产国际的报告和中共五届五中全会决议所提及的,持续的上下合力的自我批评既可解决党内两条路线的斗争,又能很好地发动工农群众参与到苏维埃运动中。
当时中共各大报刊营造出的自我批评风气也盛极一时。中共中央机关报《斗争》、苏维埃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中国工农红军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的机关报《红星》等,均不时发表关于自我批评的理论文章,更长期开出“自我批评”“无产阶级的铁锤”等专栏,揭发批判大量“贪污腐化官僚主义”、逃兵、消极怠惰、机会主义乃至千篇一律的工作报告等等现象。这些“自我批评”绝大多数都是批评他人,偶有真正的自我批评。从观念上而言,苏维埃革命时期的自我批评主要是指批评,通过批评实现揭露并解决问题,清除党和革命事业中的异己分子的目的。无论这些批评产生的实效如何,这些来自高层和基层的批评声音已显示出20世纪30年代前期中共上下已将自我批评作为惯习的政治话语。
虽然在观念上自我批评主要是指通过对别人的批评而实现或体现党的自我批评;但在具体实践中,被批评者或潜在的被批评者自然会对自己作出批评。更为日常的手续、表格的书写也可能引发中共党员的自我批评。中共初期的纲领和党章未明文要求党员入党必须填写志愿书。从有限的资料来看,当时中共填写相应的手续未成定制,表格也比较简单。书写各类带自我批评性质的文献直接来源依然在苏联。1926年1月,邓小平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之初,就相继填写了多个表格,还应党组织要求撰写自传、填写《党员批评计划案》。(3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04-1974)》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27-30页。该自传有家庭经济地位、思想变化过程、加入团体及服务的经过、来俄的志愿四部分;《党员批评计划案》则要求回答“一切行动是否合于党员的身分”、“守纪律与否”、“对于党的实际问题及其他一般政治问题的了解和兴趣如何,在组会中是否积极的或是消极的提议各种问题讨论,是否激动同志们讨论一切问题”等涉及本人思想认识、行为履历的问题。(34)邓榕:《我的父亲邓小平:激情年华》,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149-151页。
在此前后的联共(布)的内部斗争中,季诺维耶夫、加米涅夫等“反对派”多次因不利的政治处境被迫写出申明书,并被要求在报上公开发表。这些申明书通过承认错误、声明解散自己的派别而提出新的政纲或接受胜利者的路线。申明书表面上有辩白的意味,却主要是自我批评的产物。瞿秋白在梳理列宁逝世之后的苏联史时,对此多有着墨。(35)《列宁主义克服托洛茨基主义——苏联共产党反对社会民主主义倾向的斗争》,《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7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32-354页。尽管“八七”会议明确吸收了共产国际指示的“自己批评”的要求,但其后的多次党内斗争都以批评别人为主,对本人的自我批评均是口头上附带提及和非正式的。不过中共党内持续的批评也逐渐衍生出政治失利者的自我检讨。中共个人的自我批评主要就是共产国际应对中共革命摇摆不定的局面而督促中共相应负责人作出。
1930年10月,共产国际执委致信中共中央,将此前对李立三“左”倾错误的性质定义为路线错误,李立三被要求到莫斯科作检讨。12月4日,张国焘应共产国际的要求,先行对过去所犯的“机会主义错误”作出批评。张国焘历数个人从“八七”会议以来的错误事实,指出政治上“不成熟和不坚定与小资产阶级的无原则性相差无几”,“很久不能以布尔什维克的自我批评精神来公开地指出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并同这些错误进行坚决的斗争——这也是我的一个政治错误”,最后表示“站在共产国际的路线上坚决进行两条战线上的斗争”。(36)《张国焘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提出的声明》(1930年12月4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521-524页。共产国际很快对张国焘的自我批评作出积极回应,宣布中共六届三中全会对张国焘的决定是“错误”的,并允许其回国工作。紧接着,李立三在声明中承认“犯了极大的政治错误”,表示以个人的政治生命向共产国际担保,“将真诚地执行共产国际的路线”。(37)《李立三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政治书记处提出的声明》(1931年1月1日),《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9卷,第574-576页。
基于共产国际持续压力的自我批评风气同时波及中共党内。1931年1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批判了瞿秋白等人的调和主义,会后瞿秋白遵决议要求写了声明书。声明书表示拥护国际路线,加强反对立三路线及其调和主义的斗争,指出错误来源并予以全部承认。(38)《声明书》(1931年1月28日),《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7卷,第131-133页。这个声明书随后发表于中共中央刊物《党的建设》上。继之而来的各地方的路线斗争中,显然也让被批评者写了申明书。(39)如《陈回同志关于在团四中全会后所犯的错误给省委的申明书》(1931年4月28日),广东省档案馆、广东青运史研究委员会编:《广东青年运动历史资料》,1990年,第61-62页;《王克全的声明书》(1931年5月3日),《红旗周报》1931年第12期,第20-27页。目前所见的这一时期的声/申明书数量有限,但并不影响一个基本判断,即此时中共党内的涉及路线错误的被批评者往往被要求作出专门的书面的自我批评。这从瞿秋白1931年所写的《文件处理办法》可得更为直接的证明。瞿秋白将中央文件分四大类,大类细分若干小类,小类中专列“党内问题”一目,“包括反倾向的决议、通告、指示以及国际处罚党员问题、个人申明书等”。(40)《文件处置办法》(1931年),《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7卷,第233页。此时个人写作申明书已成为处理党内问题的必要环节。
从形式上看,此时的申明书大致分为情况说明和错误检讨两类,而情况说明类本身也是对认定的或潜在的错误事实的交代、辩解。(41)情况说明类申明书如《金人申明书——关于说他右倾悲观观点问题的解释》(1932年10月25日),中央档案馆、河北省档案馆编:《河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0,1997年,第105-107页;《河北“浓”关于蠡高游击战的申明书》(1932年12月15日),《河北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10,第384-400页。错误检讨类申明书并无固定格式,承认错误、列举错误事实、指出错误根源并表态改正错误却必不可少。通过书写和登报发表,这些自我批评比口头的和附带提及的自我批评更为清晰地显示出被批评者对自己错误的认识。由此,申明书就成为组织直接认定被批评者错误事实和评价其认罪态度的依据。不承认某种错误或承认错误不够彻底、回避事实、不指出错误根源等等,都将被作为新的错误而得到批评。
1931年5月,年初甫任中央委员、随即又因分裂党而被开除的王克全向中央政治局提交暴露其“右倾小组织反国际的罪恶”的声明书。中央常委会在决议中认为:“王克全这一声明,对于政治的错误,没有揭发,同时,对于他所知道的右派反革命活动的组织情形,也未能全部赤裸裸地说露出来,这不能证明和保证他已经完全抛弃了右倾机会主义的立场而回到党的正确路线上来。”(42)《中央关于王克全声明书的决议案》(1931年6月1日),《红旗周报》1931年第12期,第28页。王克全试图通过声明恢复党籍的请求自然没有得到准许。1933年3月,时任中共江西省委宣传部部长的邓小平,在苏区中央局会议上就其被指犯有“纯粹防御路线”的错误作出检讨。邓小平自陈“对进攻路线了解的极不深刻”,却未承认是“机会主义”“罗明路线”。此后,江西省委责令其两次写出申明书,但邓小平均被认定为未在思想上解除武装。5月,苏区中央局批准《江西省委对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柏四同志二次申明书的决议》,专就两次申明书作出决议,责成写出第三次申明书,邓小平被给以“最后严重警告”处分。
自我批评和书写申明书的实践也逐渐向中共军内铺开。中共六大在强调支部工作重要性的同时,也指出红军政治工作的重要性。这对于把自我批评引入红军基层起到了重要作用。1929年12月,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多处对正确开展党内批评予以阐述,认为批评应从“建设党的组织的政治意义”入手,批评的任务“最大的是指出政治上的错误,其次才是指出组织上的错误,至于个人生活缺点及小的技术方面,如果不是与政治的及组织的错误有密切的关系,则不必多所指摘”。(43)《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1929年12月),竹内实监修,毛泽东文献资料研究会编集:《毛泽东集》第2卷,苍苍社1983年版,第83-84、87页。1931年6月,中共中央向红军发布训令,指出思想统一、组织巩固和实际工作的不断检查是党的改造的主要标志,工作检查要发展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自我批评,反对不满意自我批评的倾向。朱德同时期也撰文指出:“红军的纪律绝不依靠打骂来维持,而是建筑在无产阶级的团结上面,用自我批评的精神、教育的精神,互相监督和勉励,达到自觉遵守纪律。”(44)《怎样创造铁的红军》(1931年7月),《朱德选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页。1932年初,总政治部在对支部工作的指示中提到:“要发展自我批评,改造党的思想斗争和工作,但要消灭过去把吃饭睡觉等等无关重要的问题都拿到支部大会及小组会上去互相争辩和斗嘴。自我批评要将那些工作不积极或工作错误以及思想不正确等等大的问题拿出来说,这样才可以纠正同志的思想,推进同志的工作。若只谈无关重要的问题,不但对党的工作没有什么帮助,而且容易造成互相攻击。”(45)《改善和加强红军中党的支部工作——总政治部给红军各级政治委员、政治部、党的支部委员会的指示信》(1932年1月19日),总政办公厅编:《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二)》,解放军出版社2002年版,第9页。1931年12月,邓小平在《红星报》发表文章,直接证明批评已成为红军小组会的例行程序;但要让普通党员士兵从中习得政治认识而非纠缠于鸡毛蒜皮之事,仍非易事。(46)石达:《小组会是怎样开的,应当怎样开?》(1931年12月2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工作历史资料选编·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一)》,第829页。
军内小组会的自我批评主要是口头批评。错误或问题确比较严重者同样要给出书面的申明书。1933年8月,时任红五军团参谋长的陈伯钧对当时战略战术提出意见,向红一方面军司令部写信陈述,不料遭到上级斥责,对其“小资产阶级观点及政治之错误,作了一个严格而又深刻的布尔什维克的无情斗争”。陈伯钧边指挥行军边写申明书,第一次申明书写了两个晚上;由于陈“第一次写申明书,书中很多措词不当”,“又过于冗长,未分门别类的将所要讲的内容,将它有条理列出来”,而被要求重写。(47)《陈伯钧日记·文选》上,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2002年版,第40-43页。对陈伯钧这样的中高层军官来说,要作好自我批评似亦非易事。
中共将自我批评在党内军内持续教化的一个结果就是自我批评的教条化。1933年,时任中国工农红军学校政治部宣传部部长的张如心在《红校斗争》登出他的自我批评。此文被张闻天称为“流水账”,“同布尔什维克的自我批评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张闻天指出,“布尔什维克的自我批评应该成为我们党改善我们对于群众的领导方式的有力的武器”,只可惜当时“或者是忏悔式的背诵圣经式的自我批评,或者是没有自我批评”。(48)《学习领导群众的艺术》(1933年7月、9月),《张闻天文集》第1卷,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年版,第388-389页。教条化现象的出现,恰恰说明自我批评已成为中共的一种高度自觉的政治行为。
自我批评成为列宁主义政党的政治生活机制是在20世纪20年代中后期,它是联共(布)党内斗争的产物。斗争的胜利者斯大林率先将自我批评作为解决更是解释党内斗争的方式和话语。此时的自我批评并非指个人对自己的批评,而是指列宁主义政党勇于善于通过批评的方式来解决党内问题,即指党的自我批评。通过发起自下而上的自我批评运动并将自我批评日常化,联共(布)尝试达成并多半实现了调动苏联民众参与政治生活和经济建设的热情、批判官僚主义、打击异己分子、净化无产阶级工作和生活作风等多重目标。
20世纪二三十年代,面对国共合作破裂以后诡谲莫测的国内外形势,由不同革命道路引发的中共党内斗争同样相当频繁。在共产国际、联共(布)的直接参与和督促下,自我批评被中共接纳,并作为处理和解释党内斗争的重要路径。从大会决议到书刊文字,从路线斗争到政治生活机制的建立,批评与自我批评在30年代初期已成为中共惯习的政治行为和话语。在基本结构上,中共此时所习得的自我批评同苏联并无二致,主要指党或无产阶级内部的批评。与此同时,个体的自我批评亦成党内政治活动的一种必要形式。延安时期中共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从组织基础到政治文化的各个层面均奠基于苏维埃革命时期的实践。这一案例也提示着,要认知中共政治文化的源流,不能局限于延安时期,还应在空间上拓展到苏联,在时间上拉长至前延安时期乃至中共创建之前,其中苏维埃革命时期尤其值得关注。在苏维埃革命时期,中共因数年局部执政而获得全方位的实践经验,政治文化初具规模。这一时期的政治文化是理解中共延安时期及其后更长时期内政治行动的一把钥匙。
批评与自我批评由话语而运动而制度化,至20世纪30年代中期已成为联共(布)和整个苏联政治生活的金科玉律。同时,批评与自我批评被明确为处理党、各个组织和无产阶级内部斗争的方式,进而与对待官僚主义、托洛茨基主义等反对派而采取的粉碎方式区别开来;斯大林为突出政治而力推从积极方面加强干部政治训练、从消极方面强化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举措。这些同时期的苏联因素,加以刘少奇等人对儒家自省传统的糅合,在相当程度上重塑了延安时期中共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政治文化(此种转型极为重要,将另文专论)。毛泽东在中共七大政治报告中就指出:“整风运动之所以发生了很大的效力,就是因为我们在这个运动中展开了正确的而不是歪曲的、认真的而不是敷衍的批评和自我批评。”(49)《论联合政府》(1945年4月24日),《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9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