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水乡美

蒋绍義

一

在我的天性中有一种对山水的喜好。所以，每次旅行都有早起的习惯。这次来到普者黑尤其明显，昨夜虽然与一伙战友聊得很晚，但天不亮醒后也不想再躺下去，穿上外衣就走出了小楼。

此刻，天上飘着毛毛细雨，湖面上蒸腾弥漫着一层薄雾，晨风清冷，万籁寂静，除了偶尔能听到鱼儿跳起落水的声音，四周安静得无一丝声响。

我沿着蒲草湖边向远处走去，跨过挂满露珠的野花和草丛，走进了一个S型水湾，惊起一群躲在草甸里的绿头鸭，令我想起中秋季节，当午后的阳光照耀在灯笼湖上，明媚的天空皆是鸟儿轻舞的羽翼……

一群白鹭栖在荷丛和芦苇间盥洗梳妆，伸展着翅膀，浴后的雪衣白发，在阳光下洁净无瑕，宛如仙鸟。

鸫青、鸻鸟和许多的鸟儿飞来飞去，啼啭低吟，歌声四起，悦耳动听。

这里是鸟儿们的乐园，普者黑就是它们快乐的家乡。

二

我往北走了约30分钟，就靠近了烟雨朦胧中的青龙山， 不由得又回想起了前次来普者黑看日出的场景。

由一组高低不等的险峰组成的青龙山位于普者黑景区中部，屹立在普者黑村的西边约600米处，三面环水，雄伟秀丽，最高处海拔1555.8米。山上有月亮洞、观音洞、火把洞、张嘴洞等8个溶洞，并有洞口与山脚湖面相连，非常神秘。从仙人洞村外的三岔路口往北开始进入密林，顺着一条狭窄陡峭，曲曲弯弯，简单修凿过的石阶往上走，山路崎岖难行。高处有树荫覆盖遮掩，低垂的藤蔓缠绕错落影响前行;中间有伸到路中的繁茂枝柯设置的重重干扰;地上突起的树根横七竖八绊脚阻碍，拾级而上并不轻松。

山顶视野开阔，正面和背面各设有一个观景台。

我坐在泰山之巅的飞来石上，看过殷红的朝霞;站在黄山的莲花峰上，观赏过云雾中的旭日;而普者黑的日出，则兼有二者的景观，并自带一种孤峰、湖群和莲海缥缈的独特神韵。

青龙山的日出，亦被称为是天下“最美的喀斯特湖泊莲海观赏圣地”。

看着东方的天际，从漆黑、到粉红、再到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直到红彤彤的太阳喷薄而出，金光灿烂，天宽地阔，彩云绚烂，雾海茫茫……

朝霞将坝子上一座座林立的孤峰染得更加翠绿，把成片的莲叶渐渐点亮;可以看见南边的凤凰山向北呼应呈展翅状，与青龙山的腾起之势，形成了“轻飞曼舞，龙凤呈祥”的格局;环顾四周，脚下是随风飘动的云雾，四方有湖塘环抱，地平线上的远方被群峰环绕;二十多个大大小小反射着霞光的片片湖水犹如天空之镜，水面倒映出的红日、云霞和孤峰清晰明亮;褐色湿地上的河流、小溪如同一条条晶莹湛蓝的丝带，将晶亮的湖泊池塘联结了起来;菜花箐在晨曦中时而显露，时而躲起;大片的莲叶宽阔浩荡，美不胜收;五颜六色的田野像大自然的调色板，鲜艳夺目;村庄散落在湖泊峰峦之间，金色的稻谷翻着波浪，仙人洞村沐浴在绚烂的晨光中，猶如被天地宠爱搂抱在怀里的孩子。

被朝霞染红了的湖水，泛着赤、橙、黄、血红的光芒，显现出不同的层次，七彩斑斓的颜色，韵味如诗，犹如浓墨水彩风景画。

俯瞰山下的所有景物，此时都变成了玲珑剔透的自然盆景，恰如一只苍鹰将大地上的景物尽收眼底。

我登顶于青龙山之巅，站立在霞光万道的天空之下，宽阔的视野让人就像插上了翅膀，没有了外界的约束，任思绪在天地之间自由驰骋，尽情地拥抱蓝天，轻吻大地，静静的凝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体验着云朵飘荡在身边、与山水融为一体的感觉，享受着一览众山小的乐趣。

心灵随着梦想之船，从一个湖泊飞越另一个湖泊，一直飞到太阳里去。充满阳光的心，没有翅膀也照样在天空中自由飞翔。心旷神怡之际，胸中便会涌动着一种跃跃欲试、充满活力的激情和憧憬。

普者黑的日出很美，美得让人如痴如醉，宛若在梦境。

三

那一年秋天，我们下榻的客栈就坐落在情人湖边。普者黑村的很多民宿，建得都很有自己的特点，多以黑瓦翘檐，石柱砖墙，原木梁卯显露出彝族建筑的山野之美。磨光对缝的青石地面，雕花刻凤的檐枋，隔扇门上剔透玲珑、雕工细腻的花鸟山水浮雕，做工精巧的木柱、木门、木窗，雅致浪漫的园艺小品，处处都显露出古朴典雅的传统建筑风格。但整体规划有些混乱，仙人洞村的民宅布局就比普者黑村要好很多。

秋风阵阵起，四野芦花飞。当荷花逐渐凋零，荷叶变黄，莲子丰收的季节到来的时候，普者黑的芦苇花就盛装登场了。那一片片素有“禾草森林”之称的苇丛，一团团，一簇簇雪白的芦花便会荡漾出万般风情，飘逸出亦幻亦仙，只可意会，但又难以言状的意境。

一棵棵高耸的芦花，与微风相拥相伴，翩跹起舞，于是，那披霜戴露，在水一方的倩影，那激情四射踏浪而来的缥缈，无不泛出袅袅婷婷的神韵来。所以，普者黑的芦花景观也是非常值得细细品味的秋色之一。

透过客栈的窗口或观景廊，只要看一眼那些在秋风秋雨中舞动的芦苇丛，心里便不由得会吟唱起《诗经·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为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根根长长的苇茎上分枝较多，从下到上高高低低会开出一串串刷子状的圆锥形芦花，细细密密的花朵，颜色由紫晶色渐渐变为粉白色，花儿吐露出一缕缕淡淡的香味。芦花有时像飘浮的一片白云，有时像晨曦里的薄雾轻纱，有时又像迎着你招手的美人。

芦苇其实很实用，它既是优良的工业和生活原料，又可用来造纸、编席、围堰等等，还可制成乐器——芦笛，吹奏出美妙的音乐。其叶、花、茎、根、笋均可入药，天天被用来治病救人。

秋风乍起，星星点点的芦花，随风起起伏伏，时快时慢地在天空曼舞，有的飘向了远方，有的铺满地上，犹如它们对普者黑的缱绻倾诉和依恋。

我静坐闭目，整个脑海里都是芦花献给普者黑湖水的情怀，纤纤动人，茫茫缥缈，它们宛若一个个远离尘世的素衣仙女，长发垂腰身形飘然，在农舍前、湿地里、河滩上漫飞轻扬，低吟浅唱，它们向着湖塘，向着蓝天对着太阳;芦花晃晃悠悠，又如浪迹天下的游子，在秋风中摇晃……

沼泽地上的山雀叽叽喳喳地啼叫，我看见一只画眉在一根细长的芦苇上摇动着，像是湖中的精灵一样。

晴朗的日子，普者黑的天空湛蓝而高远，透亮得仿佛是才刚刚用泉水清洗过似的。太阳肆意地迸射着耀眼的光，温暖着来到这里游玩的每一个客人。

一天清晨，我在荷花湖畔散步时，看到一群鱼儿。有的鱼腹呈白色、背脊深蓝，鳞片闪着银光;有的腹部淡红、脊梁深红色或黄色的斑纹，圆形的鱼鳞金光闪烁，非常漂亮。这些野性十足的高原湖泊鲤鱼，嘴部宽厚，眼睛大而且漆黑晶亮，因为极少被人类打扰，胆子也大。它们在荷叶间嬉闹，生龙活虎，异常活跃。突然，一条健硕的鲤鱼浮到水面，只见它猛然用力一个甩尾打挺，跳起约数尺高，在靠近高处荷花的一瞬间，顺势张口咬下一片花瓣并吞下，然后，再轻盈地坠入水中，激起四溅的浪花，掀起一圈圈的涟漪涌向河岸;另一条鱼儿看到后也紧跟着一跃而起，又啃下一块花瓣;其它鱼也接二连三的模仿蹦跳而起，一朵娇美的莲花就被咬得残缺不全了。鱼群们欢乐的戏浪弄潮的舞蹈动作，戏花和吃花的奇特雅兴，鳃盖缓缓一张一合的呼吸，腹鳍和红尾巴轻轻摆动的弧线，萌童般吹起的串串气泡，吃饱喝足后的樣子，像一群快乐的顽童。

在我漫游于山野的生活中，这是我唯一一次见过的，野外自然状态下鱼儿吃荷花的嬉戏场景。

白色的芦花，金黄的荷叶，褐色的莲蓬，红色的枫树和银杏，黛色的孤峰悬崖，广阔的荒野，苍茫的草场，鎏金的稻田，藤蔓上缀满串串果实的葡萄庄园，星罗棋布的湖泊，水底映出的皓月，还有湖上驰过的渔舟等原始景物，构成了普者黑秋天的色彩及主题。

我的一个在师大艺术学院任职的朋友，一生从事莲叶、荷花、芦苇系列的创作和教学。他从西安画到天津，又从天津画至北京及河北，在几个名校任过研究生导师，来到云南后才遇到了普者黑这块真正让他痴迷的水乡。便常常带领学生，或自己单独来普者黑观莲叶、赏芦苇、写素描、画荷花。他在一次画展上曾动情地说：“普者黑的每一片莲叶，每一朵荷花，每一棵芦苇，每一座山丘，每一栋民宿，每一条小路，每一条小船都是我最理想的绘画素材，只要把它们的任何一个视野景物，画到画板上都是妙不可言的艺术品。”

彝家世代相传的小独木舟，驶过湖面，漾起长长燕尾形的浪花，小船似离弦之箭，轻快怡然，满目波光闪烁，云水互映……

你想想，生活在这样的湖滨水乡多美！

四

普者黑的湖湾河潭还是垂钓者的乐园……在宁静的湖畔，把鱼钩甩进水里，平心静气，静静的垂钓也是极难得的一种享受。漂亮的浪花不时在池塘的水面上荡漾，每当它出现时就会有鱼儿跃出水面，鱼尾碰到荷叶便发出“啪、啪、啪”的响声，我并不去理会它们的干扰，只盯着浮漂仔细观察。让白鹭轻轻从头顶飞过，让渔舟悠悠地从漂着荷花瓣的湖上划去。

一根丝线，一头垂进水里，一头通过竿子把我和水紧密联结与自然融合在一起，仿佛看透了湖中的所有景物，联通了水底世界。时不时地我就感到有微弱的震动，说明有一条鱼儿在钓钩附近徘徊，香喷喷的食饵，让它们很好奇，想看看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但却分不清是何状况，既不敢盲动又不忍舍去，正犹豫不决呢！

滇南老乡，清代诗人纪晓岚一首“一蒿一橹一孤舟，一个渔翁一钓钩。一拍一呼又一笑，一人独占一江秋。”的钓鱼绝句，形象生动地诠释了普者黑的垂钓魅力。

有一次，我来到溢满阳光的天鹅湖边钓鱼，那真是一个绝妙的湖泊，犹如蓝宝石般的水面，清澈见底，掩映在莲海中，环绕在柳林低垂、青丘俯瞰的怀抱里。我刚把鱼钩甩进水里不久，接着，鱼线就有了期待中的紧绷感，漂子在旋涡里打转，鱼竿一阵剧烈地晃动，我用力向右回手一提，将线拉回，一条闪着金光的鲤鱼就浮出了水面，在湿滑的草地上翻滚。我慌忙抓住它，可是它却从我的手中滑脱，掉在地上拼命挣扎，连蹦带跳地落入水花中的浅滩，沉入荷梗下面幽暗的水中跑掉了……

秋水长天，在这样一个晴朗的丽日下，心无旁骛的与鱼儿逗趣，静静地消磨闲暇时光，充分地享受着野钓的快乐，真的很爽！

春华秋实，秋天的熟荷全身都是宝。它既是美食，又是传统的中药材。荷顶能升举阳气，提高人的免疫力;莲子可养心神而益智;藕粉健脾养胃而强身;莲须收敛而止血;荷梗善通窍去滞涩之气;莲蓬有化坚软痞之效。

还有一次，我们住在普者黑村的客栈，老板为我们精心准备的“全藕宴”。用嫩荷芽加火腿爆炒成的翡翠荷尖，味醇微甜，清香诱人;用泥土青荷叶包裹烘烤成的荷花鸡，细嫩软滑，入口即化;用藕眼中填肉油炸成的黄金肉饼，外焦里脆，口留余香;用三七、筒骨熬制的莲藕汤;荷叶清蒸的香米饭，藕粉粥等美食，香甜的米酒，彝家人热情的敬酒歌，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在普者黑吃过的一粥一饭，今天，还经常唤起我对故乡很多温馨细节的怀念，悄然发现，它已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时光的流逝，岁月的更替，我虽然与故乡有了距离，但我对它的眷恋之情，却因为这些小事变得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