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间 妙笔生花

2020-12-06 10:26翟健民
中国收藏 2020年10期
关键词:满池彩绘纹饰

有道是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在宋人所崇尚的“四般闲事”中,我们之前已品味过斗茶文化下的吉州窑茶盏,本期的“主角”则与插花有关。随着花事在宋代的繁盛,花瓶的制作和使用也变得越来越讲究,越来越多样化,如南宋时期以釉下彩绘技法见长的吉州窑,便生产了许多备受欢迎的彩绘瓷瓶,为民间的插花艺术和案上陈设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美学趣味。

长江万顷藏画意

吉州窑釉下彩瓷受磁州窑工艺的影响颇深,装饰上用褐地、白地褐彩等技法,色彩鲜艳,运笔潇洒。其在未施化妆土的胎体表面直接以含铁矿物质原料进行绘写,然后再施一层薄薄的透明釉,烧成的褐色彩画不仅不易磨损、腐蚀,而且色泽莹亮清雅,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人文风情。还有学者认为,吉州窑受到唐代长沙窑彩绘瓷的影响,将中国传统水墨画和书法艺术运用到瓷器制作中,开创了融文人水墨与民俗色彩于一身的彩绘瓷画艺术。

就装饰纹样而言,吉州窑釉下彩绘中常见的有梅枝纹、如意纹、卷草纹、银锭纹、鹿鹤纹、波涛纹等,其中银锭纹、波涛纹为吉州窑独创。左图这件保存完好的南宋吉州窑波浪纹梅瓶便为当中精品之一,格外珍贵。

吉州窑釉下彩绘波浪纹的流行自宋一直延续至元,但南宋与元代的风格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左图这件南宋吉州窑梅瓶与一件藏于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被定为南宋或元代的吉州窑波浪纹梅瓶相比,它们的波浪纹线条十分相似,但前者更为简约,不像后者那般繁复。当然这二者各有千秋,于我而言,则更偏好装饰简洁的风格。

这些绘于梅瓶之上的波浪纹,似乎受到南宋画家马远《水图》的影响,尤其与此卷中第五幅“长江万顷”极为相似。“长江万顷”画面中的江水线条流畅,浪尖都朝着同一方向,远处的浪尖渐渐虚化,俨然长江下游的开阔江面——江水浩荡平稳,却又势不可挡地奔向大海。

波浪纹是中国传统吉祥纹饰之一。宋代邵雍《梦林玄解》(明崇祯版)卷29“山川”条中,记述有“江海波涛为财富之薮”一句。我认为吉州窑的匠师们可能是借鉴了马远的绘画,于是将这种寓意吉祥、线条优美的纹饰运用到瓷器上。这种纹饰的设计迎合了当时人们普遍追求财富的心理,在创作者和使用者的眼中,它是追求生活富足的一种美好愿望。

锦地开光福寿全

除此之外,锦地开光图案也是吉州窑彩绘瓷器的常见风格。陶瓷和织锦都是我国古老的手工艺,北宋宫廷曾在汴京等地建立规模庞大的织造工场,生产各种绫锦。与此同时,中国陶瓷业也正处于黄金发展时期。当两种工艺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便碰撞出新的创意。于是,那些织锦、花罗、缬染的纹样就被运用到瓷器装饰中。吉州窑便是最早且较多使用锦纹装饰的窑口之一。

右图中这件南宋吉州窑釉下黑彩锦地三开光莲池鸳鸯纹梅瓶很值得细品一番,其开光外的“地”饰有大面积的“万”字锦纹。此瓶体态饱满,丰肩弧腹。通体彩绘装饰,颈部饰回纹一周,肩部饰双层莲瓣纹,腹部满饰织锦纹,三面等距开光,内绘莲池鸳鸯戏水小景,笔法活泼,鸳鸯造型简洁可爱。近底部一周为回纹装饰带,整体彩绘繁而不密、层次丰富。其黑彩绘于白胎之上,色调鲜明、清新典雅。

万字纹即“卍”字形纹饰,是中国古代传统纹样之一。“卍”字在梵文中意为“吉祥之所集”,唐代武则天长寿二年(693年)采用汉字,读作“万”。用“卍”字四端向外延伸,可以演化为各种锦纹,常用来表达绵延不绝、万福万寿之意,因此也叫“万寿锦”。此梅瓶装饰采用万字锦纹,也正是蕴含了吉祥、连绵不断等美好寓意。其一方面反映出时代的审美和精神追求,另一方面也是当时各类工艺之间在装饰图案上相互借鉴的物证。

黑地白花相映衬

自磁州窑于北宋时期創烧黑地白花瓷后,大约从南宋开始,吉州窑也开始生产黑地白花瓷。相比较而言,磁州窑更为粗犷、豪放,较多用写意笔法,吉州窑则注重写实,画面显得委婉、细腻。可以说,吉州窑黑地白花瓷具有非常强的地域文化魅力。

黑地白花对绘画的工艺要求特别高,匠师们既要有深厚的绘画功底,还要懂得设计布局,以便充分利用色差来突出主体纹饰,增强层次感,上图中这件南宋黑地留白彩绘双狮纹长颈瓶便是当中最为名贵的品种之一。

此瓶共有三层装饰,主纹饰乃“双狮戏球”。民间美术中常用“双狮戏球”来表达吉祥、喜庆之意,刺绣、家具、建筑等都可以看到这一题材。细看瓶身,双狮戏球主图以褐彩勾勒轮廓绘就,其余部分同样以褐彩勾勒出莲荷纹,线条洒脱、笔触利落。留白部分则涂为黑地,黑彩白胎之间形成相互映衬的特殊效果,色彩对比鲜明,更能凸显瓷瓶的富贵典雅之美。

值得一提的是,此瓶腹部扁圆,小圈足,日本学者称这类瓶为“下芜形瓶”,这种器型是宋代最为盛行的花器样制之一。除主纹饰外,瓷瓶瓶颈上的卷草纹和回纹也令人眼前一亮。外加瓶颈较长较粗,有利于约束成丛的散花,就算只以单枝花进行装点,也别有意趣。

金彩描出满池娇

说到吉州窑瓷瓶的器型,不难发现梅瓶是其中最为常见的样式,而这也是中国古代陶瓷最典型的样式之一。值得一提的是,早在宋代时,梅瓶并不专指这类小口、短颈、丰肩、修腹的器型,而是由器物的功能来命名,因此当时被用来插梅花的瓶壶统称为“梅瓶”。一直到清朝,梅瓶才正式成为一种瓶式。

右手页这件南宋酱釉梅瓶整体造型圆润敦厚,唇口外卷,口较大,颈与北方地区生产的梅瓶相比略长,圆肩稍耸,腹部斜收,代表了南宋至元代以江西地区为中心的一类梅瓶样式。南方地区的这类梅瓶一般都带有精美的装饰,既有如前述几件梅瓶的釉下彩绘样式,又有如此件酱釉梅瓶之上描金锦地开光的独特装饰手法,二者风格迥异,但各有其美。

此瓶颈部有一圈回纹,肩部饰双层莲瓣纹,腹部满饰织锦纹,两面开光,开光内描金彩绘池塘鸳鸯戏水小景。这种“池塘小景”就是织绣中的“满池娇”纹样,经常出现在宋代缂丝中,比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

“满池娇”图案产生于宋代,南宋吴自牧所著《梦梁录》卷十三“夜市”条就记载了当时临安夜市夏秋售卖的物品中,有“挑纱荷花满池娇背心”。当代著名学者扬之水在《“满池娇”源流》一文中指出,“满池娇”图案源于辽代皇帝出猎所见的“春水”和“秋山”,春水的基本图式包括水、水生植物、水禽,后来逐渐地演变为“池塘小景”。

更为难得的是,这件酱釉梅瓶上的“满池娇”还描了金彩。描金瓷器创烧于北宋定窑,描金工艺的具体做法是先将金子磨成粉末,再以大蒜汁调和——由于瓷器表面光滑,金粉附着于其上必须依赖有粘性的调和剂,大蒜汁既有黏性又方便取材,聪明的古代匠师就用它来调和,最后再用毛笔蘸取调好的金粉进行装饰。南宋周密在《癸辛杂识》中也有记载:“金花定碗,用大蒜汁调金描画,然后入窑烧制,永不复脱。”

“永不复脱”自然是一种夸张的说法。令人遗憾的是,这件酱釉梅瓶上描金的“满池娇”已经脱彩了。不然,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们定能看到莲池鸳鸯金光闪烁的动人场景(本文图由翟健民先生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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