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刘锋
费孝通《乡土中国》入选部编版语文教材,圄于学科知识以及部分文本的艰涩,几次三番都读不出要领。直至看完2018年第9期《人民文学》上葛水平的长篇小说《活水》,才对费老文本中的少部分内容有些理解。阅读文学作品,务必读懂才行,就像学生做诗歌鉴赏题,如果读不懂诗歌内容,讲再多的技巧也是枉然。以文解文,我们从两部作品的部分相同之处来谈“互证”。
一、乡土本色
费老在第一章《乡土本色》中有这么一句话“我们的民族确是和泥土分不开的了”,有一年的高考备考,我省的语文作文题说一个中国人到了外国开荒种菜,看,菜都种到国外去了,我们的民族是多么眷恋脚下的土地。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葛水平本人以及她小说中人物对土地的深情来论述。用诗人艾青的诗来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葛水平就是这样的,早期的小说如此,《连翘》长在沁水山梁上,《喊山》中的哑巴在太行山山脊喊叫,麻五在黄土塬上《甩鞭》,她的小说的人物就生活在故乡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的山神凹之于她,就像湘西之于沈从文。即使生活在城市,心中的桃花源仍旧是乡村。那里有她的沁河水,有她画过的灰毛驴驴,有她认作“干大”的碌碡。葛水平在《活水》创作谈“活水养命”中这样说“乡土,是人类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文明形态,我十分感念自己出生并成长于村庄,甚至可以称得上幸运。村庄里的人,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土里刨食,总觉得本领来得不太费功夫。也因此,很多人失去了让自己从朦胧到清醒的机缘,浑浑噩噩几千年,日子过得四平八稳,倒是对年月日从不含糊”。
接下来我们看她小说《活水》中人物对土地的眷恋,放羊人韩谷雨的羊在土地上跑来跑去,李夏花地里成熟后待切的谷穗,就连申斗库做豆腐,哪一项能离开土地,离开了土地,生计就没了。小说的结尾“当山神凹大面积土地种植了旱地西红柿时,申小暑明白了,拥有土地的人才理解生活的美好”,申小暑是从山神凹走出去的新一代,但是始终没有将自己等同于一个城里人,念念不忘养育她的土地。“小暑在心里已经有所酝酿,就想回山里种旱地西红柿”。土地是多么的有诱惑。“土地接纳了母亲般的太阳送来的光,一年四季,土地的呼吸宛如母亲的呼唤,比山头更为辽阔,尽管土地似无声无息,恩泽生灵,给生灵爱”
二、文字下乡
《乡土中国》“文字下乡”这一章有这么一段文字“但另一方面说,在一个社群所用的共同语言外,也必然会有个人间的需要而发生许多少数人间的特殊语言,所谓“行话”。“特殊语言”不过是亲密社群中所使用的象征体系的一部分,用声音来做象征的一部分”。我们举例子来看土地上百姓的“语言”。
先来看《活水》中的“行话”,申秀芝成了神婆,通晓鬼神语言,小说中有两段这样的描写,一段是给“呛了水不省人事的落水娃”“摆治”,口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般。“秀芝让大人买了香烛点燃,又舀了一碗净水,取了三支筷子,筷子在水碗里不停淋水,边淋水秀芝边说:“遇见谁了?快说是遇见谁了?是遇见你了呀。咋好好就遇见你了?你从耐受河上过?咋不走桥呢?你是说想走近路哇。啊呀呀,咋就捎带了山神凹的人?你快走吧,赶你的路去,一会儿就给你做口汤面喝。咋?还想吃稠饭?好啊好啊,那就给你做擀面,你等等,我看你从哪里来,要到那里去”。
无独有偶,青年作家葛亮在《小说月报》的《问米》也有类似的“行话”,阿让作为通灵师使用的“语言”:这天来问的,是一对华人中年夫妇。他们上初中的儿子,一年前因为考试没考好,从楼顶跳下来自杀了。夫妻俩就这一个儿子,女人又不能再生了。这个年纪丧子,又香火无继,是很痛苦的事儿。夫妇俩就想着有个寄托。亲戚介绍了一个新丧的女孩。做爹娘的就琢磨给儿子办个冥婚,也好在地下有个伴儿。“八字”什么的都看过了,可到底还想听听儿子自个儿的意思。
“黑夜炫目,申寒露冲着李夏花轻声吹着口哨,口哨中带着旋律,李夏花显然是捕获到信号“间歇骂了一句脏话”“那一瞬,申寒露感觉天塌下来也不管了”。
看,乡下人过日子,更多的是在使用语言而不是文字。
三、血缘与地缘
“血缘是稳定的力量,在稳定的社会中,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不分离的”。
“如果分出去的細胞能在荒地上开垦,另外繁殖成个村落,它和原来的乡村还是能保持着血缘的联系,甚至把原来地名来称着新地方,那是说否定了空间的分离”(《乡土中国》)。
《活水》中有两处,第一处特别有意思,讲的不是人而是动物。
还有一件事呢,事情更是离奇。山神凹的羊给耐受河上游山上的团沟村,羊走时带着肚子,没有一个人注意羊怀了小羊。去年秋天,我在山上放羊,对面就是团沟村,团沟的羊就在团沟对面的山上放。放羊人和放羊人都认识,还隔沟说话呢,说话的中间就看见一只羊疯了一样跑往山神凹的地界。对面的放羊人也看见了,就吆喝羊回去。那只羊完全忘记了听话,跑得更快了。跑到山神凹地界的半山腰跑不动了,卧在一滩草丛中,我走下山看它,它生了小羊正舔那羊羔身上的血呢。
一个畜生,它知道它怀了山神凹的羊羔,知道养在团沟村的地界上是不对的。
男人都是少泪的人,可那畜生叫韩谷雨落泪了。
小说中这样的故事,韩谷雨讲过两次,一次对申寒露讲,另一次对申小暑的男朋友张宏明讲。无非就是说,你看,团沟和山神凹虽然有地界之隔,畜生都知道血缘和地缘。
另外一处讲的是申小暑,张宏明帮助她开了一间快餐店,店名叫“神申阳光”,“神”显然是山神凹的“神”,“申”呢自然代表着山神凹的大姓“申姓”。这样的名字读起来十分拗口,不像其他的快餐店名朗朗上口,好记忆。但是。申小暑显然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来自哪里,血脉中流淌着怎样的血液。
《乡土中国》是费老“行行重行行”的结果,脚上沾满泥土的实地考察杰作,《活水》毕竟是虚构的小说,但是,两者都或多或少折射出农村的风貌,尽管年代不同,尽管表达方式不同,但是相同的东西更多,其中有一点最为重要,那就是对脚下这片土地深沉的爱和对土地上生长的人民亘古不变的礼赞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