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母亲 [组诗]

冯冯

塌 陷

绞花蛇从古银杏树上跌落，等在树下的红嘴

蓝鹊猛扑上去

啄死长蛇。从蛇腹中掏出的小鳥遗骸，被散

落的羽毛覆盖

北极狼在埃尔斯米尔岛荒凉的苔原上奔波捕猎

母狼把吞食麝牛的碎块儿吐出来喂养幼崽

小长颈鹿再也吃不到塞伦盖蒂的香草了，鹿

妈妈吻着它

长腿一次次踢跑围剿的狮群，护佑小鹿还

温热的尸体不肯离去

宝腾达山林中的树木被砍一下

整片山林都抽搐起来

那个为母亲复仇的灵魂挂在了南郑乡的上空

上苍垂下条幅：人间每失去一个母亲，大地

就塌陷一次

呼 救

卷尾猴来不及吃下

妈妈从凯门鳄巢穴中偷来的鳄鱼蛋

它举着焦煳的双臂，在向全世界呼救

它的声音没有人听到

它的叫喊也被烧得体无完肤

危地马拉国徽上站立的绿咬鹃抖动长长的翠羽

圣鸟流出的泪水清洗着森林的创口

也在火光中照彻着古玛雅人的疼痛

火，犬吠一样游蹿

它不是普罗米修斯从天堂盗取的火

不是亚伯拉罕将儿子献祭给上帝的火

亚马孙热带雨林一直盛产纯净的大气和地球

的母语

现在她燃烧着，正在盛产灰白色的蝴蝶

大漠母亲

一个黑点在大漠上移动，在塔敏查干沙漠

朝阳是它新生的头颅。肩扛压沙用的麦草

她栽下梭梭、花棒和沙枣树

苍蓝的高天下，乌吉布喊着额吉骑马奔向她

扣在青草下细沙地上的马蹄窝窝

像大地母亲撩起衣襟袒露苍老的乳房

塔敏查干沙漠荒凉辽远，她挖好地窝铺

风把沙子打到脸上，像儿子的手抚摸她

像守护神苏勒德洁白的飘带环顾她

额吉，我要去种树，让绿色在荒漠里驰骋

他和他的话一起被沙漠埋葬

他的额吉再也没有了儿子

汗水珍珠般滚落，落日将她的影子慢慢展

开，拉长

她看着茫茫大漠，看着

毛条，柠条，榆树，一棵棵长出来

那都是乌吉布，都是她的儿子

汾河辞

我坐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秋沙鸭戏水

一个老妇人挥着棒槌，在岸边捶打衣服

汾河的水认识我两岁前的容貌

我来故乡，没有找到一个亲人

老妇人的棒槌打在衣服上，石头发出声响

我在岸边看见水花飞逝，阳光四溅

汾河的水珠在我脸上滚动，秋沙鸭默不作声

我离开岸边，棒槌声和秋沙鸭的叫声潜入黄昏

雪水和雨水将人间洗了又洗

车轮碾过腾格里沙漠公路上的水洼

积水跳荡，蹦跃，像孩子牵动大漠的神经

母牛挣开木栓冲到公路，终于等来运水的军车

主人鞭笞它，把夕晖和哀嚎抽进牛背

军车破例打开栏板，母牛把限量水留给了小牛

小牛舔着妈妈的明眸，那里盛满水泽的天空

喀左村的孩子患病丧失咀嚼功能

雪鹰穿过悬崖，口对口喂养它的幼崽

大雪掩埋了雪鹰的尸体

暴雨打在喀左村母亲的坟冢上

当春天来临，雪水和雨水将人间洗了又洗

从天而降

天堂端坐着一尊大裁缝师

1972年的雪

被缝成白布，从天而降

那么多都化成了春水，有一块

裹住了父亲

野餐毯

到户外去，总想着要带野餐毯

它防潮，柔软，我还用它遮挡了一次暴风雨

如果把它钉在门上，冷风就进不来

不时常用它，它可是跟我多年了

现在，我和女儿坐在它的上面

整个赫叶岛都安宁下来

女儿趴在我的身边睡着了

我们像坐在会飞的神毯上

Alice蓝鲸，它的声音不会被同伴听到

我也只听到海鸥的叫声

毯子四周涌动的全是潮水，毯子和我，蜷缩

的女儿

还有那么多珊瑚被凝固在这个孤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