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婷婷(上海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会展活动从本质上说,是人类社会化的基本途径。中国古已有之,西方源远流长。不同于发展相对较为成熟的现代会展活动,原始的会展活动目的仅仅局限在政治或者宗教信仰的需求上,却大大推动了中西方的文明进程。本文以探索会展活动起源为出发点,对比同一时间维度下,古代中西方典型会展活动——古希腊奥运会和古代中国会盟的价值导向差异,进一步发现不同文化价值体系形成的历史条件。
同一时间维度下(公元前776),发生在希腊的古代奥运会以主张个人能力竞争作为其价值导向的具体路径,与中国春秋会盟崇尚的群体礼制合作有很大的不同。两国会展活动价值取向差异的形成不仅能在活动内容和形式上找到明显的对应,究其根源,两国的政治背景、宗教信仰和地理条件是两者价值导向差异产生的三大酵母。
众所周知,古代希腊奥运会是世界竞技体育的起源。据史料记载,其举行仪式是从一个庄严而隆重的祭祀活动。古希腊人会在宙斯大祭坛面前进行一系列的祭祀步骤,并将上百头公牛作为祭祀礼物献给诸神。随后运动员和裁判等活动人员会在祭坛面前庄严宣誓,严格遵守比赛规则,坚持公平公正的比赛原则。“第一届古代奥运会的比赛时间只有一天,比赛项目也只有一项,即距离为192.27米的短距离跑。随着规模的扩大,古代奥运会的会期延长至5天,比赛项目也增加了中长距离跑、五项竞技运动、角力、拳击等竞技项目”。此外,当时的参赛选手皆为当地男性,妇女则无权参加。古希腊人认为,奥运会作为一种庆典活动,妇女的观看会增加晦气,亵渎神圣。一旦发现有妇女偷偷观看比赛,则会以扔下悬崖作为惩罚。这种性别歧视也在一定程度上显现了当时不可避免的奴隶制时代与阶级的压迫性,但这并不能削弱或者说掩盖古希腊奥运会竞技体育中个人能力公平竞争的价值导向的彰显。
反观中国,所谓会盟,学者任中峰给出了较为清晰的解释:“会盟既包括‘会’又包括‘盟’,是指春秋诸侯各国为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和冲突所举行的会议和盟誓活动。”笔者结合《左传》记载及学者翟淑君在《春秋时期的会盟问题研究》中对于会盟议程的总结分类,将会盟的活动内容分为会盟前的准备工作、会盟进行时的活动内容以及会盟后的活动行为三部分。
1.征会与定期。《左转》中对于征会和定期有清晰的记载:僖公二十八年晋文公“征会”诸侯于温,“楚子又使求成于晋,晋人许知,盟有日矣”“楚子使莲启疆如齐,聘,且请期”等。
2.决定会盟地点。据史料记载,春秋时期会盟活动一般选为国君的宗庙里。如“盟于大宫而立之”等。
3.排序。会盟发起国即主盟人依据参与过的权贵份额、社会地位由高到低进行排列,得到最后的等级秩序决定会盟活动的谁先谁后。
1.商讨盟辞,拟订盟书,书之于——同辞数本。这一环节是会盟的最重要部分,因为会盟的主体内容是依托于盟书内容来进行的,这也直接关系到各个参与国的利益。
2.凿地为坎,杀牲于坎上。《礼记·曲礼下》“约信曰誓,淮牲曰盟”,孔疏云“盟之为法,先凿地为方——杀牲于坎上。” 这里的坎指的是长方形的坑,一般大坑埋牛马,小坑埋羊。
3.执牛耳,取其血。《周礼·玉府》曰“若合诸侯则共珠盘、玉敦”,注云“古者以盘盛血,以敦盛食,合诸侯者必割牛耳。”
4.歃血。歃,《说文》“训为啜,即饮。”《左传》隐公七年陈五父“及郑伯盟,献如忘”,正义云“献谓口含血也”。
5.读书以昭明神。《周礼·秋官·司盟》曰“北面昭明神”,注云“昭之者读其载书以告之也。” “即由司盟宣读盟书,昭告神明,以明神、先君为质证。”
6.坎用牲埋书。《周礼·秋官·司盟》注云“坎其牲,加书于上而埋之。”《左传》昭公六年曰“乃坎用牲埋书”。
1.藏于盟府。“与盟者各取盟书副本一份,归国后放在祖庙或盟府中保存。”
2.飨燕。据史料记载,会盟结束后,会盟发起国会宴请各位参与国代表。
以上所述即一次完整的正式会盟活动的所有步骤。会盟活动作为春秋时期重要的国际交流平台,通过群体礼制合作的价值导向试图解决各国之间的矛盾冲突、权力分配、建立友国关系等问题。其中,血的运用(“凿地为坎,杀牲于坎上”“执牛耳,取其血”“歃血”等)是会盟活动中的标志性程序。从中形成的血文化既有生命意识也有宗教意识。生命意识指的是,通过血液的混合,达到人的生命、命运合为一体的象征意义;宗教意识指的是通过血液以及血液的气味来吸引神灵,为盟誓做见证。不过不论是生命意识还是宗教仪式都是在群体礼制合作的基础上所形成的。可以说,春秋会盟血文化的独特存在,是春秋时人们在脆弱关系中寻求稳定契约合作的一股神秘助推力量,也有慰藉当时人们社会心理的作用。
和其他西方国家的“奴隶民主政治”不同,希腊文化由于受到东方国家如埃及和巴比伦等国家的影响,融合发展一步步走向繁荣的同时,也逐渐形成了由城邦制度管理的经济活动。即希腊是以一个城市为中心,加上周围的村庄形成不同统治制度的主权国家。自治的城邦制度赋予了希腊人自由开放、民主平等、个性化且尊重个人的价值导向。这样的民族性格不仅为当时的古希腊文学、艺术、商业和科学等方面的发展创造了必要条件,也为古希腊体育的萌芽、发展、壮大奠定了必不可少的政治社会环境。
据史料记载,古代第一届奥运会开始于公元前776年。而相对应的同一时期(公元前八世纪至六世纪)中国正处于春秋年代,也是中国的奴隶社会逐渐转向封建社会的过渡期。商周时期的中国就处于集权专制的政治背景下,之后的春秋时期,中国的统治更是受到严格的宗法制度与等级制度的管理,春秋时期中国人的民族性格也多是呈现出上下尊卑的主要特征。因此,奥运比赛竞技平等性的价值导向在等级森严的中国社会中可以说是十分大逆不道的。这也表明,中国的强权政治背景下显然产生不了奥林匹克运动会,但却促使了古代另一种会展活动——会盟现象的频繁出现。据史料记载,会盟实际上最早出现在中国的原始社会,商周时期又制定了会盟典章。它是当时统治者加强君主专制的有力工具。但会盟制度真正对国际格局以及后世历史进程产生巨大影响的时期并非商周而是春秋,春秋时期的会盟规格和次数可谓空前绝后。春秋会盟活动数量达到275次,由100次“会”和175次“盟”构成。
在生产力较为低下的条件下,人们不可避免地会依靠宗教信仰给生活带来更多的希望。因此,古希腊人的宗教文化十分浓厚。不同于现代奥运会的竞技目的,古代奥运会更多的是用于宗教祭祀。这里关于奥林匹克神话的流传有很多个,学者张佃波在其《从宗教维度看奥运为什么诞生在古希腊》中就提到“奥林匹克运动场上有用来祭祀宙斯、赫拉等诸神的六十多个祭坛。”这些宗教祭祀均与住在奥林匹斯山的诸多神有关。希腊人对神的理解并非抽象而不可达到的,而是认为神和人是一样的,传说神甚至还会和人争风吃醋。只不过神的体型更加完美更加有力量。出于希腊人对神的崇拜和追求,希腊人便以歌舞、戏剧、竞技体育的方式来祭祀诸神。希腊人还举行裸体运动比赛,把肉体的强壮、美丽、胜利等当作崇高的价值体系使他们信仰的神灵得到欢娱。因此古代奥运会竞技体育的宗教意义,也是促使其个人能力竞争的价值导向的根源之一。
反观当时的中国也有类似的宗教信仰,人们会在狩猎、打鱼等之前做一些祈求神灵保佑顺利成功的宗教仪式。但两国宗教信仰存在着几点明显的差异:一是中国人信仰的神灵形象是抽象且不可达到的,即神灵都是完美且“不食人间烟火”的,这与古希腊人民心中的神灵形象正好是相反的,古希腊人信仰的神时而在山峰之上闲愉作乐时而下凡参与人事,处理对应管理的事务;二是中国人的宗教仪式并不是希腊人那种欢娱的(戏剧和竞技运动等),而是带着严肃而沉重的、并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的心情祈求上苍显灵。学者张佃波将中国人的宗教仪式描述为具有“巫术性质”的。三是春秋战国时期,人民生活处于频繁战乱不稳定的境遇,理性冷静的思考在当时显得格外重要,“一切以现实利害为依据,反对用任何情感上喜怒爱憎和任何观念上的鬼神天意,来替代或影响理智的判断和谋划。”包括很多先哲如孔子、荀子等都曾表示对巫术礼仪应该约束的态度。这也因此使得当时的社会环境存在对巫术礼仪有一定的约束氛围。这三点明显的差异也使得当时中国的宗教文化是没有孕育古代奥运会丝毫的基因的,但却是春秋会盟发展的内驱动力所在,必然会走向群体礼制合作的价值导向。这是因为春秋时期战乱频繁,强国称霸,社会环境正值多事之秋。如此政治背景下使得理性冷静思考的需求与神灵祈福两者之间互相制约地存在着,于是人们开始通过会盟合作来缓解各国之间的紧张关系,建立友好和谐的外交氛围。会盟活动的内容,一是各国之间信义构建的平台和机遇,以维护社会秩序和谐发展,二是实现人们聚集在一起齐力共同祈祷神灵或进行宣誓的宗教仪式。这两个基于群体礼制活动内容正好与“理性冷静的思考与神灵祈福”相对应,这也清晰显示了当时中国的宗教文化作为会盟发展内驱动力的助推身份。
如果说政治背景和宗教文化解释了两大研究活动价值导向的本质差异所在,那么客观的地理条件为两者更加细微的差别原因提供了答案。即为何希腊人所呈现出的是对抗性、竞技性、欢娱性的价值特征,而当时的中国人却是严肃的、充满忧患意识的,与希腊人相反的价值特征。众所周知,希腊作为一个面积不大的岛国,土地贫瘠,资源极其有限,人口也很少。基于以上的地理条件,希腊人主张多元化的生活方式来面对恶劣的生活环境。居住在平地的居民以经营农业为主;位于山地的居民依靠狩猎谋生;近海居民则充分利用海洋资源打鱼、制盐等经商举措维持生计。此外,希腊半岛位于地中海东部的巴尔干半岛,海岸线曲折,多天然良港,加上希腊人因地制宜的强适应能力,海外商业贸易便逐步发展繁荣起来,生产关系也逐渐摒弃了希腊早期原始的血缘社会组织走向契约式,形成了希腊人活跃、开放、民主的民族性格,也因此催生了奥林匹克运动会所呈现出的是对抗性、竞技性、欢娱性的价值特征。学者李力研究较为清晰地总结了地理环境和体育艺术的逻辑链:“特殊的地理环境—发达的商业贸易—繁荣的人际交往—自由民主的广泛存在—契约式政治—相对自由的信仰与行为繁荣—体育艺术与科学。”
较之中国的地理环境,我们会发现中国与希腊的情况完全不同。希腊依海多天然港湾,中国依傍的却是河流两岸。希腊依托的是地图上一条狭长的半岛,而中国却是辽阔的平原地区。也正因为大平原的地理特征,中国极容易出现军事征服而大统一的局面,大统一也就意味着专制主义的盛行和等级分明的社会关系。而主张群体礼制合作的诸侯会盟既是推行强权政治的重要渠道,也是解决各邦国之间矛盾与冲突,调整政治集团关系的重要方式。于是这里也可以得出一条较为清晰的逻辑链:大平原的地理特征——极易被军事征服大统一而出现强权政治——通过群体礼制合作的会盟途径实现强权政治。
古代奥运会虽已不复存在,但它给人类留下了巨大的精神文化遗产。从最初的个体能力公平竞争的价值导向萌芽到一步步演变而成的和谐友好、公平竞争、平等开放、奋发图强、追求健美等的奥林匹克精神,代表了古代体育思想的最具价值的成果之一,为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精神提供了思想源泉。
会盟活动的群体礼制合作本身就是春秋时期一个较为显著的政治形态特征,它是大国推行霸主政治,维持内部奴隶制统治秩序的工具,演变到后来,通过会盟合作还促成了贡献制度与经济盟约的产生。贡献制度指的是弱小国家向强国、大国进行贡赋来表达双方的依附或君臣关系;经济盟约是在当时中国农业社会的背景下诞生的,它是各国之间在水利建设、互相灾后救济等问题上进行协商的。这也对当时社会动荡、战乱频繁的局面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
经过上述,以古代奥运会和古代会盟的价值导向为明线,以内容形式、国家的政治背景、宗教文化和地理条件,这看似独立却是互相影响互相塑造的四个方面为暗线进行对比分析,有助于我们对古代中西方会展活动有一个全方位的认识,理清为何古代奥运会只能产生于西方古希腊而不是中国或其他国家,以及同一时期中国的会盟制度又是怎样的存在,从而发现中西方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价值体系所形成的历史条件。同时也为现代奥运会以及其他会议、会展活动提供了宝贵的精神和思想财富,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