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王春法(中国国家博物馆馆长):这个展览是以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潘鲁生教授收藏的山东民间艺术为基础做的。有些人觉得这些东西挺散、挺土,到国家博物馆展览,到底能不能站得住?实际上展览的社会反响非常好,有很多同志希望这个展览在全国做巡展,说明这个展览主题很受大家欢迎。这个展览题目和潘鲁生教授商量了很长时间,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记住乡愁”。习近平总书记讲过“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我老家也是山东的,这些东西我看着很亲切。鲁生同志非常赞同这个题目。这个展览有这么好的社会反响,应该说确实是击中了很多城里人心理上、感情上的一个痛点。与“记住乡愁”展览同时举办的还有福建传统工艺展和潮州木雕展。潮州木雕是一种极尽工巧的工艺,特别精细,艺术上特别能够打动人。福建传统工艺也非常精致。山东民艺展的展品相对比较土,跟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并不是说山东的民间工艺比他们差,而是各有特点,各有千秋,说明中国的文化不同地域的特色通过工艺能够充分体现出来。南方的传统工艺品感觉是一种观赏的,山东民艺展的东西是凸显实用性。我很早就呼吁保护乡村传统文化,所以我们今天要在对比中,包括形式的对比、功能的对比、历史与现实的对比,在发展中来把握乡愁。
刘万鸣(中国国家博物馆副馆长):山东民艺展是在最近国家博物馆众多展览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因为观众的关注度极强,无论是展品还是展陈的设计都给观众带来新的视角,唤起人们的记忆,引起人们的思考。“记住乡愁”这个名称与展品是吻合的、贴切的,朴素而真诚。展览的每件作品都唤起了我们这代人的一种记忆,对于观众如此,对于艺术创作者更带来一些思考,比如说艺术与生活的关系,艺术与人民的关系。展品当中大量物件伴随了我们的父辈、祖辈甚至更远,而我们的后辈几乎没有见过,谈不上什么记忆。唯一使我们记忆相传的方式是对物件本身的解读,才能使我们代代相传,不忘过去。这些展品的真正的时代伴随者、使用者,对每件物品谈不上什么审美,就是与他们相伴的劳动日用品和物件,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件物品发生了质变,通过这种记忆的唤醒,每件物品有了艺术的特殊属性。我想这就是潘鲁生先生之所以付出极大的心血对于物件给予情感的收集,也是王春法馆长之所以对该展定为“记住乡愁”的意义所在。文化的传承,美德的弘扬方式是多样的,我想山东民艺展在当下意义即在于此。
冯骥才(中国民协名誉主席、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院长):疫情之后8个月,今天是我第一次出门,就受到了一次文化的冲击,文化的感染,被山东感染,被山东文化的气质感染!中华大地上有五十六个民族,我们的文化纯真、热情、质朴。这种气质是因为我们持久不断对土地的热爱,这也是维系我们乡愁最重要的原因。我们的农耕文明非常久远,我们跟脚下这块土地纠缠得太深了,根须扎得太深了,所以我觉得我们对土地的情感,也就是对生活的情感,积累下来的就是文化。文化是我们中华民族最重要的凝聚力之一。这个展览展示的是齐鲁文化,浑厚、阳刚、雍容大气。通过与中华文化中其他地域文化的比较,文化多样性和地域性就显现出来了。文化最重要的是地域性,特别是乡土文化。民间文化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特种工艺,在城市比较多,它有优质的材料和较高的技术含量,要有专职专业的工匠来制作,例如刺绣等等;另一部分是老百姓将泥、草等身边的材料进行加工,并不是为了卖钱,而是为了表达他对生活的情感,这种就是乡土文化。乡土文化是非理性的,跟精英文化不一样,它是直率的,情感的,这才是民间文化的特点。文化多样性就是联合国要保护的,保护文化遗产就是保护人类文化,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意义重大。我想我们要感谢鲁生,他从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做民间艺术的田野调查和研究,同时他还注重对实物的搜集和整理。搜集实物不是收藏,而是为了取得历史的见证,是一种实物性的文献。有实物才能够不断地让观者感染文化的气质,就像鲁生在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做的民艺馆,藏品非常丰富,而且很多都是今天基本找不到的了。我觉得我们各个地方都应该有这样的民艺馆。刚才提到乡愁,到底什么是乡愁,不能把乡愁变成一个口号。实际上乡愁就是乡情,就是乡恋,就是对故乡的怀念、依恋,特别是离开乡村的时候这种依恋会更深。乡愁是我们都有的,但是引起人们的乡愁需要通过一定的方式,所以我觉得这个展览做的得非常成功。
乐日乐(中国国家博物馆策展人):本次展览是民间艺术系列展的首个开创性展览,系统展示我国传统乡村社会的生活生产面貌,以及其中包含的造物智慧和价值取向。我们想借此引导观众深入了解中国优秀的农耕文化,体会乡土社会独有的人文精神。乡村是中国传统农耕文化创造和社会人文关系的重要保有者和有机载体。千百年来中国人民创造了丰厚的物质和精神财富,民间手工艺术就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他们作为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伴随着生产劳动创造出来的艺术形式,反映着乡村的生活面貌,也寄托着老百姓的乡愁。我们这次展览就是回应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城镇化会议中对城镇化的关切和指示,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中国国家博物馆是人民的博物馆,我们希望通过贴近民众的展览,引导大家更深入地了解中国传统乡村社会,体验乡土味道,将文化的延续和文明传承更好融入乡村振兴战略当中。本次展览涉及藏品主要来自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山东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潘鲁生教授创建的中国民艺博物馆馆藏。潘教授长期致力于我国民间文化的抢救与保护的工作,我们希望观众参观完展览后对民间艺术有更深刻的体会和思考,为国家传统文化保护,乡村振兴贡献自己的力量。我们也希望以研讨会举办为契机,进一步呈现中国传统乡村社会承传有序的优秀价值理念和造物设计智慧,展现服务人民生产生活的文化创造,为我们重新认识乡村的多元价值,助民致富,也为当代乡村振兴和非遗保护、传承提供可借鉴的思路。
叶涛(中国民俗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从我作为民俗学者的角度,看到这个展览想到了两点,一是关于乡愁,二是关于民艺。乡愁对我们几千年来的农耕文明的传承保护是非常重要的。改革开放40多年的发展历程,几乎使农耕文明失去了原来生成的根基,而且这种变化还在发生。乡愁的根是乡村,并不只是那种理念、观念的东西。我觉得乡愁核心的还是乡村里的人、乡村的生活。国家博物馆做记住乡愁——山东民艺展,把乡村生活里的一部分人生活中的民间艺术、民间工艺这样一种物质形式重新展示出来,从怀念、记忆、情感的角度来说乡愁,把观众带回到原来的生活空间里,做到了生活场景的重现。我觉得乡愁应该是实实在在的,通过一些物质形态回到生活空间当中,回到我们应该记住什么东西。第二是民艺,通过民艺对我们的农耕文明进行反思。农耕文明对中华文化非常重要,中华文明是一个超稳定结构,其核心之一就是由农耕文明所带来的社会结构,包括价值制度、家族制度、乡村制度等等。在当下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我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改变,我想文明的传承方式可能也会发生变化。潘鲁生教授几十年如一日,从工艺美术和艺术审美的角度收藏了大量的民艺精品,并建立了中国民艺馆。民艺是我们传统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的一个集中体现,而且是一种艺术化的体现。把传统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通过这些精致的、顶尖的工匠所流传下来的东西,这样的物质形态集中体现,来展示农耕文明,来贯彻“记住乡愁”,我觉得是非常好的形式。立足于传统生活方式的技术形态是我们民艺学应该关注的,特别是当下许多传统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快要消失的大环境下,技术的传承、审美的价值更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
宋兆麟(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展览我看了两遍,感觉非常好。我主要谈三点想法,第一,潘鲁生先生做了很好的抢救工作,因为中国社会在转型,很多传统文化即将消失,怎么把它留住、抢救下来,这是个大问题。这个工作,国家文物系统都没有做,他个人做了,而且在国家博物馆展览,对文物界有很大促进。第二,从文物角度看,这个展览我认为是民俗文物展,基本上是近三个世纪的东西。很多展品都很有意思,是历史研究的活化石。第三,展览提出了很多问题需要我们研究。例如现在小孩玩的魔方,魔方中国也有,但我们不叫魔方,山东叫鲁班锁,实际上是建筑斗拱的缩影,可以开发孩子的智力。可以说,这个展览需要继续挖掘和研究的空间非常大,非常成功。
张锠(中国民协顾问、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这个展览既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又有很高的艺术质量。尤其在当代西方文化冲击下,做这么大规模的地域文化的展示,体现了我们充分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展览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美,主要从三个方面来体现。第一,美的民艺展品。我们的本土文化富有多样性,这次展览展示了非常丰富多彩的齐鲁文化形态。这些作品的美来自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民间艺人们自我创造又自我享用,展览展示了这些来自民间的,原生于自我,自觉形成的,而又自我享受的生活器具,是我们的先辈在传统生产、生活实践中自我形成和自我享受的一种艺术形态。所以这些艺术形态是原生的,非常粗犷,是来自生活美的艺术表达。而且这些展品也展示了它们的造物理念、情感表达、价值取向、审美追求,蕴含了非常丰富的情感和故事。总体来讲它是具有中国气派的、具有中国精神的一种展示。第二是美的展览形式。展览把来自生活的艺术品,经过再加工,形成了展示的环境和空间,同时又把展示的语境表达以及学术的成果形成统一的展示,是向社会公众全面介绍特定地域文化的一种表现。第三是美的学术成果。所有展品,经过潘鲁生教授团队理性的认知,形成他的学术成果。通过对民艺作品形成一种更高于普通认知的理性表达和总结,形成一些非常具有学术影响力的记录,无疑这种记录既记录了技术,同时又给社会留下了一份记忆。总的来讲,这个展览在生动的、优美的,又充满了乡情、乡音、乡趣、乡愁的无尽的大美当中,讲述中国故事,传承中国精神,传播中国声音。
向云驹(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副理事长):在国家博物馆展出民间艺术确实意义重大,是一个重大的突破。我们过去在民间艺术方面的展示是不够的,本次展览能够弥补这个空白,能够完整地释读中华文明的本质性、民间性、多样性。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第一次亮相的民间美术展览是1983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山东民间工艺展,1984年在首都博物馆举办了高密民间艺术展。这次展览举办了座谈会,钟敬文先生作为时任中国民协主席做了发言,我研究了这个发言并写了一篇文章,标题是“一个地方的若干文化预演”。“预演”这个词是钟敬文先生总结出来的,展览是一个象征,预示后面若干的可能性。我总结他讲了三点,第一,展览是在外来文化冲击的背景下举行的,通过这个展览看到了我们文化的根;第二,展览应该说是新中国甚至是有史以来第一次隆重的民间工艺、民间美术的展览,显示了文化多样性;第三,展览是一个地方展,说明我们还有很多地方都可以举办类似的展览。这三点判断在那个时候就有很强的预见性。我想,这次的记住乡愁——山东民艺展是不是也预示着我们民间文化的展示会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上到一个新的台阶。这次展览的展品丰富多彩,每一件都耐人寻味,充满创意,而且与“乡愁”有紧密的关系。乡愁实际上就是离开乡土。这个“离开”,除了地理意义上从农村到城市的离开,还包含从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到现代文明的离开。这种“离开”会产生乡愁,而且更具普遍性,涉及每个人的生活,可以推广到各地,推广到世界上去。从这个展览里能看见历史,看见民间智慧和生活。我们现在的生活中有很多时尚的设计,虽然美,但没有历史。也就是说,我们新的设计里面没有继承历史,没有历史感。这个展览给我们呈现出来的历史是没有断裂的,农耕文明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能看到。虽然这些器具现在基本上不太使用了,但里面蕴含着取之不尽的设计元素、造型智慧和审美趣味,这也给我们很大的启示和启发,而且这种启发应该被更广泛地推广。
万建中(中国民协副主席、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这次展览有助于提升民间文化的地位。我们一直认为民间文化是不可或缺的,但是我们在谈到中华民族伟大创造的时候,通常列举那些精英的文化创造,而不会列举民间艺术。尽管在理论上,我们承认民间文化、老百姓的文化奠定了一个民族文化发展的理性基调,没有底层的这些文化也就没有了精英文化的基础,但在现实中对底层的一些伟大创造一直是不重视的。所以,我觉得本次展览有重大的象征意义,甚至可能超越了它的实际意义。在文化价值上,上层精英和底层民间的工艺品是同等的,但这一点并没有得到普遍的认识,本次展览可能会颠覆以往的传统看法,能够极大地提升民间文化的社会地位和社会关注度。
苑利(中国民协副主席、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这次展览展出了许多山东民间代表性的东西,它没有玉雕等那么高大上,但最能代表山东人的传统审美,代表山东人传统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能反映最基层的智慧,非常有意义。现在的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中有一种倾向,把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割裂开来,我觉得这个理解是不对的。物质遗产和非物质遗产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两者是分不开的。我们要建立遗产成对的观念,文化遗产保护要成对保护。而且,不论是物质遗产还是非物质遗产,都要保护它原有的样子,这些都是“源头活水”,需要原汁原味地保护好。因为原汁原味的保护,它蕴含和承载的历史信息就没有改变,后人在参考的时候,信息一定是准确的,如果源头上动了,信息就改变了。所以,文化遗产是一个民族文化的“源头活水”,是一种宝贵的战略资源,我们要把源头活水保护好,为创造新文化、新艺术提供参考。
乔晓光(中国民协副主席、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这个展览在国家博物馆举办是中国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转型这个大时代当中的重要事件。改革开放以后,我们意识到中华文明逐渐走向内部文明的整合,实际上就是内部的文化整合。“记住乡愁”展览某种程度上预示着改革开放40年内部文化的整合后的新的开始,背后代表一个时代对活的文明、活的隐喻、活态文化的整体认知积累过程。对此次展览,我有两点感受,一是历史感,每一件展品背后的历史源远流长,文脉深厚,是活的文明,是最值得我们关注之所在。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物证和实证可以找很多,但是真正的活的物证就是展览中所呈现的乡村生活。二是造物史,学院派艺术是造型史,通过眼睛观察,是生理、心理的创造,而民间艺术通过手来创造,以手造物,手背后是心,心手传统是中国造物的一种方法论。潘鲁生教授在十几年前就提出了“手艺学”的命题,手艺学的大背景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乡土中国”,但现在看来,乡土中国难以完全代表改革开放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的现状。我们处在乡土中国和现代中国并存的情境中,手艺学包含了乡土中国,又包含现代中国的乡土的传统性和历史性,也涵盖了改革开放以后的乡众、乡土的现代性。
张柏春(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室研究所所长):从学科来说,科技和民俗、民艺的交集就是传统工艺。从科学技术的角度看,我们的很多传统工艺是被低估了的,比如扇车,也叫风扇车,就是谷物脱粒以后,把糠、杂物和谷粒分开的一种工具,是中国人在汉代发明的,直到十七、十八世纪才传入欧洲,弥补了欧洲在这一方面技术上的缺陷。扇车,我在德国等欧洲国家的博物馆里看见过,但很遗憾在我们的国家博物馆并没有看到。潘鲁生教授依托自己的藏品建立了中国民艺博物馆是很好的,把不同民族和地区的民间工艺展示出来,非常丰富多彩。同时,我想呼吁,潘教授的艺术界和我们科技界一起进行集体提案,成立中国的国家科学技术博物馆,也把中国优秀的传统科技展示给公众。
朱启臻(中国农业大学农民问题研究所所长):看过此次展览,不仅对祖先的生存智慧产生了无限钦佩,也想起了我们过去的某种生活方式。我们常说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源远流长没有中断,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认真搞清楚它为什么没有中断,或者说我们不清楚这个文化保存在什么地方。实际上这个文化就保存在乡村。无论是外族的侵略还是政权的更迭,都没有破坏这个文化的根基,因为乡村还在,家族还在,乡土还在,文化基因还在。除了文化价值,民间艺术还具有巨大的生产价值。近年来乡村振兴成为很多地方的支柱产业,但也出现了同质化严重的情况,例如乡村旅游,我认为乡村旅游不能是游客看一眼就走了,要用文化来吸引游客,而手工艺是最有吸引力的东西。像云南大理的扎染、山东临沂的柳编都有很好的经济效益。而且手工艺品,特别是乡村手工艺,在城市高压力、快节奏的生活中,在愉悦精神、健康身心方面也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我认为文化建设应从手艺开始,把传统的好东西更多地保留下来。
萧放(北京师范大学人类学民俗学系主任):我认为此次展览的标志意义和象征意义更大于实物的展览意义,说明国家博物馆真正贯彻了习近平总书记“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以人民为中心讲得非常多,但具体怎么落实是需要我们思考的。从文化展览这方面,在国家博物馆举办山东民艺展确实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展示,因为这个展览的展品来源于山东各地的日常生活物品,也许它的历史价值和经济价值不能跟重要文物相提并论,但有巨大的文化价值,是民众生活的记忆和乡愁的载体,对社会影响力、大众的情感认知和社会教育等各方面都有重大意义。中国文化主要是农耕农业文化,应该说主要是乡土文化。尤其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我们开始追寻文化自信、文化自觉的时候就该重返乡土,重新发现乡土文化的价值。一是生态价值,建筑材料、饮食资源、居住方式都依土为生,具有生态特点。其次是社会存在价值,相同身份的人在特定空间里长期居住,形成了紧密、独特的人情关系,这是社会价值、伦理价值、道德价值。三是精神状态的价值,乡村是较为缓慢的、平和的,更强调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一种精神联系。讲乡愁时不应只是审美的记忆、情感的表达、精神的表达,还应有对当今社会文化的批判。乡愁是社会聚合的精神力量,是一个认同的载体。四是促进优秀文化传承的方式,民间手艺作为民间的智慧和工艺审美,都是优秀文化的体现,在乡土里可以找到文化传承的方式。乡愁还是一种生产力,民间手艺及重要的文化思想可作为旅游资源,给现代社会和经济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撑。
陈连山(北京大学中文系民间文学教研室主任):新文化运动以来,知识分子群体总体上对农民是否定的,农民被认为是落后的,他们的技术是应该被淘汰的,思想观念是古老的、封建的、迷信的。其实,农民在生活中积累的技术、道德观念和生活方式是很合理的,在生产力很低的情况下能把农民的生活,把农村的社会协调得比较好,体现了非常高的智慧和实践理性。看了山东民艺展,更觉得农民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观念值得尊重。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看待民间文化和民众的生活,要站好自己的立场,不能站在知识分子优越感的位置,眼睛向下来教化民众。现代人和人的关系,知识分子和民众应该是相互平等,彼此尊重的。
朱万章(中国国家博物馆研究馆员):山东民艺展给我很大的震撼。一般来说,民艺、民俗的展览,以前都是“下里巴人”,很难登大雅之堂,但山东民艺展的展品和传统美术比却是毫不逊色,把齐鲁文化和传统文化展现得非常到位,而且体现了山东地区民间美术比较高的水准。这次展览展示的是我国北方地区的民间艺术,但在南方也有类似的东西,比如扇车和独轮车,说明展览既有独特性也有全国的共性,都是中国农业文明的缩影。同时展出的潮州木雕展和福建传统工艺展呈现了南方地区的民间美术,南北地区的民间美术可以说是同台竞技、各有千秋,成为中国国家博物馆目前几个展览中最大的亮点。
郭小影(中国国家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山东民艺展是我看过最好的民艺展,展品丰富,展陈设计很有代入感。展品涵盖了山东地区最具代表性的民间艺术,如胶东地区的剪纸、潍坊杨家埠年画、潍坊风筝、高密泥塑、鲁西南地区鲁锦、淄博陶瓷等。民间艺术是乡土生活的艺术,是人民的艺术,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拥有着最广大的群众基础。但是跟现在博物馆中主流的文人艺术、宫廷艺术相比,民间艺术是一直以来被忽略的一个领域,它没有完善的学术体系和评价体系,在收藏界也不受重视。随着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注意乡土味道,保留乡村风貌,记住乡愁,这一精神提出以后,山东民艺展很好地契合了这一主题,也给我们很多启示。除了横向地做其他省优秀民艺的系列展览,是否可以纵向地挖掘民间艺术中有意思的点,例如民间玩具,其所蕴含的知识性和趣味性并不输于当代的玩具。随着现代化城市建设的推进,民间艺术缺少生存的土壤,正在逐渐地消亡,我们应该重视起来,从博物馆层面做有针对性的调研、征集、收藏、展览、研究等工作,为宣传和保护民间艺术做出博物馆人的贡献。
潘鲁生(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民协主席、山东工艺美术学院院长):我对这次展览的思考和体会有三点。一是,在今天的社会语境里,民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民艺依托于社会,不仅是一个学术问题,还是社会学的命题,包含未来发展的启示。我们必须立足社会变迁发展的实际观察民艺、传承民艺、发展民艺。既要守护好祖辈留给我们的文化种子,也要想办法把它传下去,让它发扬光大,更有生命力。所以,我们需要做基础研究,需要做收集整理,也需要面向公众展示和传播。就像这次展览,让公众共同理解和回答“民艺的意义”。也许答案各有不同,但“关注”胜过“遗忘”,不断体验和交流能够唤起和建立新的记忆乃至创造。这是我们举办这次展览的一个初衷。“记住乡愁”,不只是对乡土文化的回顾,也包含对现代乡村社会的反思和面向未来的思考。二是,在社会变迁的进程中,我们能为民艺传承发展做点什么?科技在高速发展,城镇化的脚步在加快,过去的乡土生活在不断变化,从乡土中生长出来的民艺何去何从?我想,民艺之“民”不可忽视,我们必须深入研究民艺的人民性、生活性。社会中的“民艺”要有生机,就不能变成“曲高和寡”的存在。因此需要民众共同地、不断地传承、创造和发展。我想,这需要我们的教育普及、公共文化宣传等各方面加入。化繁为简,从身边的手艺、家乡的民风、日常生活中的物件关注与传承做起,让这些活着的民艺服务现代设计,让现代设计之美回归生活、反哺生活,提升我们生活的品质。这也是这次大学与博物馆联合举办民艺展览的工作机制的基础和意义。希望以后加强这方面的合作,从山东民艺出发,面向全国展开,多办乡土文化的展览,一起为民艺传承发展做实事,做有意义的事。三是,在乡村文化振兴背景下,怎样更好地实现民艺的价值?乡村文化建设并非将城市文化移植到乡村,以新代旧、同质化发展,而是在文化转型变迁过程中以高度的文化自觉和自信,守护优秀的乡土文化之根,持续发挥其文化的凝聚力,发掘其文化的创造力,从而实现文明的振兴与复兴。民艺是乡土的瑰宝、文化的财富。这次民艺展览的大多数藏品,都是伴随我近40年学术研究的成长同步展开的。这不只是我个人的志趣和研究,也是几十年来学术团队跟进考察的结果,其中包含文化的进步,反映了学术和社会的变化进展。今天,我们以“记住乡愁”的主题展出,也在于唤起一种历史的、家园的、民族共同的文化力量,目的是面向现在和未来,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让这股文化的清泉惠及当代,泽被后人。这是我们的责任。特别是在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作为文化工作者,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民艺必将续写生活之美,延续生活的创造力!
邱运华(中国民协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各位专家、学者的精彩发言让我们重新认识了乡村文化的多元价值,为当代乡村的振兴,为文化传承保护和繁荣,同时也为我们老百姓生活更美好、更幸福提供了宝贵的建议和思路。感谢国家博物馆为我们传统乡村的文化展示提供了新的样态,开出了新的路径。感谢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和潘鲁生主席多年的积累和研究,并通过精心的布置展示给我们。我期待着陕西、河南、湖南等各个地方的特色文化和独到精神在国家博物馆得到展示,向全世界展示中华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和当代生活的价值观。
(以上文字通过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