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脰湖中平波台

2020-12-05 04:23孙中旺
苏州杂志 2020年6期

孙中旺

莺脰湖位于吴江平望,因湖形似莺脰而得名,一名莺斗湖,又名樱桃湖,湖中风景优美,又地处大运河要冲,南来北往的行人众多,唐代以来就是颇负盛名的游览胜地。位于湖中的平波台更是独擅胜景,声名远播,留下了不少名篇佳作,以及风雅韵事,足令后人追慕。

据道光年间翁广平所撰的《平望志》卷五记载,平波台始建于明天启六年(1626),一说天启四年,由道人周妙圆筑于莺脰湖中。当时的工部侍郎沈演和中书舍人潘有功均撰有《平波台记》,这是建造平波台最早的原始文献。沈演认为平波台有三奇:一是万顷波涛中,忽见空中楼阁;二是年已65岁的周妙圆能建成此事,无异于愚公移山、精卫填海;三是当地目不识丁的老农们,竟然能够积极应募以助其成。潘有功在听闻莺脰湖中筑平波台的消息后,非常激动,认为“此我意中之境也”,期待着以后登台能看到“澄波万顷,而波心一点,天地俱轻”的绝佳风景。

筑台的周妙圆除了留下一个名字外,其行实在文献中难觅踪迹,各种版本的《平望志》中也没有详细记载。但周妙圆所处的明代末年,平望附近的烂溪周氏家族鼎盛,名人辈出,醉心于宗教,年过花甲的周妙圆能在莺脰湖中成此巨功,必定具备相当的财力和号召力,有可能是出自烂溪周氏家族。

关于平波台名字的由来,清代状元彭定求在《南畇诗稿》卷八中有明确记载,是因为“湖中一墩,低与水平,从未漂没”,故此得名。但显然彭定求是从后人的角度来理解平波台之名,根据在“从未漂没”。这样的解释未必确切,因为平波台之名在建造时已有,可见和“从未漂没”无关。平波台的得名应别有原因,当时的莺湖,面积辽阔,常有风涛之险,俗有“莺铁面”之称,言其风涛之无情。大风一至,巨浪拍空,诗人沈学渊曾描写路过莺脰湖中遇到大风,“孤舟忽作万斛牵,巨絙危如一线弱。外湖四面浪拍空,里湖水驶当要冲”,其危险可见。平波台的建造初衷应该是为了给湖中的船只提供一个躲避风涛之处,可能兼具导航功能,是一项慈善公益事业,故道人周妙圆发起后,当地人纷纷捐款,取名平波台,可能是寄托了“平定风波”的美好愿望。

平波台在初建时,可能仅有一座楼阁,楼阁中应有神像之设,故在建成后不久的明崇祯二年(1629),就有平望人顾佩捐赠了位于大楼字圩的一亩九分五厘田地为灯油田。伴随着平波台的名气越来越大,台上的建筑和名胜也越来越多,检诸史籍,可见有玄真子祠、指迷钟、吴琼仙诗碑、汤贻汾像赞碑、蚕花娘娘庙等。

玄真子祠原在下湖桥北的钓矶旁,是纪念著名道士张志和的祠堂。张志和,号玄真子,自称烟波钓徒,为唐代著名诗人,其《渔歌子》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诗句明丽活泼,超然脱俗,生动地表现了渔夫悠闲自在的生活情趣,成为传唱千古的名作。唐大历九年(774)十二月,张志和与时任湖州刺史的颜真卿等人东游平望驿,酒后不慎在莺脰湖落水身亡。由于张志和专修道学,时人传说其升仙而去,在莺脰湖周围建有望仙亭、玄真子祠等以纪念。清康熙年间,玄真子祠年久荒废,进士诸嗣郢将祠内之像移于平波台东偏。嘉庆十四年(1809),平望士民在平波台西偏重建玄真子祠。道光十八年(1838),曾任浙江鄞江司巡检的邵嘉榖又予以重修,由费丹旭绘玄真子张志和像,并增加了翁雒所绘的甫里先生陆龟蒙像,时人周梦台为之作记,均刻石以传。清人陆以湉在其所著《冷庐杂识》中记载了当时玄真子祠有对联云:“泛镜水千塍,归来餐菰饭莼羹,地真仙境;听棹歌一曲,随处有荻花枫叶,我亦渔人。”道光末年的震泽县令左仁也为平波台玄真子祠撰联云:“湖水波平,一片空明莺脰碧;钓徒仙去,千秋风致鳜鱼肥。”上述两联对仗工整,描绘贴切,意境深远,均为传诵颇广的名联。

清乾隆二年(1737),巡司孙泰来和平望士民在平波台上还修筑了指迷钟一座,“以示往来”。从字面意思理解,指迷钟应是通过钟声为莺脰湖中的船只通报时辰,另外,在雨雾等能见度降低的情况下,船只也可以通过钟声辨明方向。指迷钟的存在,也证明了当时平波台上已经有了常驻的管理人员。在苏州一带,除了平望外,尚未见其他地方有设置指迷钟的记载,平波台上的指迷钟很可能是唯一的一座。

平波台上还有清代女诗人吴琼仙的诗刻和小像。吴琼仙为徐达源之妻,夫妻均喜为诗,时相唱和。袁枚曾自吴中过访,认为琼仙之才,在达源之上。吴琼仙非常喜欢莺脰湖,在其所著的《写韵楼诗草》中,就有《秋夜莺湖返棹》《莺脰湖银鱼》《莺湖同姊妹步月》《莺脰湖词》等多首相关莺脰湖的诗咏。吴琼仙三十六岁去世后,平望人陆俊选其诗三十三首刻石,嵌于平波台壁间,并刻唐仲冕、郭麐、李福、邱璋等人题跋于后。平波台上还曾有吴琼仙自画像石刻,民国年间,此画像石刻流落于黎里的一家豆腐店里,被当地名人蔡寅发现。蔡寅为柳亚子姑父,曾任孙中山秘书,热心于乡邦文献。当时此碑正要出售给石工,蔡寅就花钱买下,以存古迹。同样热心于乡邦文献的陈去病听闻此事后,特撰《赎碑记》以表彰,后来范烟桥在《茶烟歇》中也备载此事始末。

平波台上还有武进人汤贻汾的像赞,像赞由平翰撰并行书,有清咸丰四年(1854)七月韩崇、王之佐的题跋。汤贻汾,号雨生、琴隐道人,工诗文书画,且通天文、地理及百家之学,为嘉道后大家。太平天国攻陷南京后,汤贻汾投池而死,时年七十六岁。汤贻汾和平波台颇有渊源,检其所著《琴隐园诗集》,他曾宿于平波台畔,并在台上书一诗云:“不信鸳湖月,相逢又此间。渔舟似村聚,树色若山环。久有烟波志,曾无诗酒闲。梦魂鸥伴隐,那复去乡关。”当夜还梦到有笛声出平波台上。次日就有平望人赵筠、唐子寿萼和一个叫德公的当地和尚与其唱和,后来还有邵嘉榖、汪曰桢、奚疑等人和韵,一时蔚为风雅。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在汤贻汾死后的次年,平望士人就在平波台镌刻了他的石刻像赞,以示纪念。

平波台上还建有蚕花娘娘庙。植桑养蚕在平望一带农户的生产生活中地位非常重要,故蚕神崇拜十分普遍。沈虬的《莺脰湖竹枝词》中就有诗云:“平波台筑水中央,新塑娘娘竞进香。跪上花幡亲自祝,今年蚕茧十分强。”可见平波台上蚕花娘娘庙的香火之盛。

平波台也是文人雅士们的雅集之地。清嘉庆二十一年(1816)上巳前一日,平望诗人殷增邀请钟圻、程与坚、翁雒、柳树芳等人在平波台的水榭修禊,诸人分韵赋诗,并作《莺湖修禊图》,兴尽而返。道光十九年(1839),柳树芳重展此卷,盛景如昔,而当时雅集诸人多有零落,不禁感慨系之,赋诗云:“觞咏风流逝者多,当时裠屐此曾过。明湖浩荡来天目,暇日欢娱胜永和。不信年华如露电,剧怜人物渺山河。披图触我黄垆痛,嵇吕交情不可磨。”沧桑之感,溢满字里行间。另据《盛湖志》卷九记载,清人程芾曾和朋友宋咸熙到平波台游览,得芭蕉叶一片,上有无名女郎题诗,程芾以诗和之,宋咸熙为之作记。虽然此事没有下文,但平波台上的风雅由此可见。

平波台在平望人的生产和生活中还起到了其他重要作用。清人王光熊的《莺脰湖棹歌》有诗云:“台访平波艇系椿,四围寒碧荡禅窗。日高堤外柳阴含,菱唱一声齐上缸。”在诗注中记载,当时在莺脰湖中采菱除了乘桶外,还有一种尖底缸。采菱者破晓下荡,至日中为度,为上缸。贩菱角的商船齐泊平波台,唱筹计值。可见当时平波台已经成为菱角的交易市场。另据《平望续志》卷七记载,清人唐云龙勇于为善,“访乡之老疾者养赡之”,每月的朔望二日,在莺脰湖的平波台给以米,平波台也成了慈善场所。

清嘉庆十三年(1808),平望人邵国栋和戚汉源在平波台上募建佛殿楼宇,湖州人严其焜书沈演、潘有功二记,并刻石置于壁间。次年因昭灵侯庙失火,工匠们无暇继续此事,一直未能完工,日久就倾圮了。三十年后,邵国栋的孙子邵嘉榖继承先志,在修玄真子祠后,又捐赠重金,和住持僧人觉修一起重建漏水的佛殿中殿。另外,还在玄真子祠旁新造一屋,供前来旅游的人歇脚。

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平望一带成为太平天国军队和清军反复争夺之地,受到了极大破坏,庐舍俱毁,尸骸载道,“以累代声明文物之区,一洗为寂寞荒凉之境”。清咸丰十年(1860),太平天国军队在平波台上筑土城作为防御工事,台上的建筑遭到了毁灭性破坏,此后一直未能修复。清末许瑶光过莺脰湖时,所见已是“青青平波台已芜”,同时人凌泗见到的平波台也是“台荒佛亦闲”。民国时期,赵尊岳曾乘船过莺脰湖,在其《苕溪春泛记》中记载,“湖特荒芜,小亭翼然,业已垂废,谓此平波台,久不修葺,亦行颓矣”,平波台彻底成为历史的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