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读诗的男孩

2020-12-04 02:10王举芳
小读者 2020年22期
关键词:小南聋哑读诗

□王举芳

男孩十来岁的样子。

男孩站在风口,双手用力地捏住一张纸,风把纸吹得哗哗响。风声太大,且是逆风,我听不清男孩在读什么,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神情那么专注而认真,像在诵读一篇入心的诗文。

好些天了,男孩都站在这个风口,读着手中纸上的文字。他小小的单薄的身影,稚嫩的脸,严肃的神情,让我生出无限猜想。我极想听清楚他在读什么,但我不能靠近他,不能打扰独属于他的小小世界和幸福时刻。我知道,人在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是温暖的、美好的、纯净的。

一天清早,我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站在男孩身后,欲言又止,最后无奈而不舍地离去。

一天中午,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领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站在男孩身后,静静听男孩诵读完,女子用手轻拭着眼泪。

一天黄昏,我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男孩身后,夕阳照在她的身上,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止成一尊雕塑。

一个天上飘着毛毛雨的下午,我撑起伞,走下楼,向男孩走去。

我在离男孩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男孩的头发上,雨滴凝成的水珠闪着光,像晨曦中草尖上的露珠,清澈、明亮、晶莹。

男孩还在读着纸上的字,而我,除了细细的风声、细细的雨声,没有听到一声男孩的诵读。我的心里充满了疑问。我轻轻迈动脚步,像一只轻巧的猫,慢慢靠近。

“小南,下雨了,别读了,咱们回家吧。”是那个老太太。老太太看到我,笑笑,很慈祥的笑容,像我的母亲。

男孩太专注,没听到老太太的话,老太太用手指轻轻地戳戳男孩手中的纸,男孩停止了诵读,抬起头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轻轻拂去男孩头发上的雨滴,牵着他的手,向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走去。我的心,莫名地多了几丝伤感。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风口中的男孩,不见了。我站在窗边,使劲儿地张望,一点儿也没有男孩的影子。我的心里挤满了失落。

我站在风口,因为少了男孩,风口显得那么孤独。我站在风里,学着男孩的样子,无声地诵读着……

忽然,男孩出现在我面前,望着我,腼腆地笑着。我像等待久违的故人般,一下把男孩搂在了怀里。冷静下来,我望着男孩,满脸不好意思。男孩倒是十分坦然。

“你叫小南是吗?你在读什么?能给我看看吗?”我看着男孩手中的纸。男孩点点头,把纸递给我,上面是手写的几行字:“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我知道,这是《诗经》中的《凯风》,一首赞美母亲、责备自己的诗。

男孩接过我手中的纸,又站在风口,读了起来。他的嘴在翕动,但我依旧没听到他的声音。

“到这边坐坐吧。”是那个老太太。

“小南在给他妈妈读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却十分懂事。他前几天生病了,在医院也没有停止给妈妈读诗。”

“他妈妈呢?”

“在南方的一个偏远山区支教。”

“小南为什么非要站在风口读诗?”

“他告诉我,风有翅膀,能把他读诗的声音传到妈妈耳朵里。小南的妈妈,是我的女儿。六年前查出得了子宫癌,她决绝地提出离婚后,一个人跑到山区支教。这些年病魔好像忘记了她,她总说是孩子们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所以她要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孩子们。可就在不久前,一场特大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冲垮了她所在的学校。情急之下,她的身子弓成船状,护着身下的孩子,自己被砸晕,到现在还没醒来。小南听医生说亲人的呼唤也许能唤醒她,就每天为妈妈读诗。这首诗,是我女儿教给他的,也是我女儿……最……喜欢的……”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稍后,老太太用力擦擦眼中的泪,喉咙里使劲儿吞咽着什么,好像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吞到肚子里去。

“小南是我女儿初到南方山区支教那年,收养的聋哑弃儿。”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然后走到小南身边,与他一起大声念着:“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名师点评

儿童读诗,是一个很常见的场景。故事从这个常见的场景切入,把我们带入了一段不常见的生活。作者巧妙构思,通过几个转折,引导我们走向更深处:读诗的孩子不是正常的孩子,而是一个聋哑儿童,他读诗不能发出声音;孩子读诗不是为了应付学校的功课,而是为远方的母亲朗诵的;他那远方的母亲不是正常工作在外,而是为了保护学生而受伤,长期昏迷在床;这个聋哑的孩子也不是远方那位母亲的亲儿子,而是她收养的弃儿……通过跌宕起伏的情节,作品歌颂了舍己为人的精神、救助弱小的善良、顽强生活的勇气、互相帮助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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