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高存信在金城战役中

高长平?高凌?高劲松

临战授命

1953年3月军委决定将志愿军炮兵扩编，由炮兵指挥所扩建为炮兵司令部，调我们的父亲高存信任志愿军炮兵司令员，限三天到位。任务也很明确，指挥志愿军的炮兵，打好金城战役。父亲立即出发，只带了三个人：一个作战参谋、一个秘书和一个司机。

父亲是科班出身的炮兵。为了抗日，1933年他考入黄埔军校十期炮科，后来参加革命到了延安，又到了华北冀中敌后。那时八路军还没有整编制的炮兵，他就当作战科长、联络科长，直至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蒋介石又要打内战，他才提前受命组建晋察冀炮兵部队，从炮训队到炮兵团、炮兵旅，再到华北炮兵、华北特种兵部队。一路走来，华北炮兵部队逐渐壮大，他的知识和经验也在不断积累与丰富。

这回受命到朝鲜参加炮兵的指挥作战，父亲并不陌生。1952年4月，他曾到朝鲜炮兵预备部队参观学习了两个月。回国后，他写了三点体会：第一点，树立明确的作战思想。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树立一切为着步兵利益的诸兵种协同作战的整体观念;另一方面，树立发扬火力歼灭敌人的作战思想。第二点，大力提高炮兵射击技术水平。炮兵是技术兵种，依靠强大的火力进行战斗，因而必须有熟练的技术。在现代战争中，炮兵的任务是复杂的、繁重的，一切炮兵的特性，如火力强度、火力韧性、火力机动、突然杀伤力的高度发挥，都是建立在技术熟练基础上的。第三点，加强步炮协同作战威力。他总结了步炮协同中应注意的几个问题及各级炮兵指挥员应履行的职责。这些观点他也向军委做了汇报，受到了军委的

重视。

战役部署

中国人民志愿军炮兵部队，在抗美援朝反侵略战争的头两年里，大量歼灭和击毁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和战斗器材，到1953年不仅在数量上已发展到有地面炮兵九个师、高射炮兵四个师，而且战斗素质得到了锻炼，战术技术水平都得到了提高。为加强对志愿军炮兵的全面领导与指挥，3月间志愿军炮兵指挥所扩编为司令部、政治部、干部部，成立了志愿军炮兵党委会。父亲任司令员，刘何任政委，佘积德任政治部主任，刘禄长任干部部部长。自此，志愿军所属的所有预备炮兵（包括高炮），都直接由炮兵司令部领导与

指挥。

在战争实践中学习战争，是最好的学习方法。经过战争锻炼的志愿军炮兵在实战中学会了在防御或进攻中，组织各种火炮，集中优势的火力，歼灭敌人，发扬最大火力兵种的作用。如火炮的统一布置，严密区分任务，制订周密的火力保证计划，进行炮群之编组，组织周密的侦察，选择阵地，构筑各种工事（主阵地、伪阵地、预备阵地等）等问题;又比如必须组织各种火炮（迫、山、野、榴、火箭炮、高射炮等）协同作战，取长补短，发挥各种火炮固有的特殊威力，统一指挥，严密区分射击任务，制订互相支援、互相配合的火力计划，形成对地面、空中立体的火力体系。

金城战役与国内战争大不一样，是高度集中的大战役。首先动用炮兵部队数量多，参战的有8个预备炮兵师，2个火箭炮兵师，4个反坦克炮兵师，4个高炮师，共计18个炮兵师，几乎是当时我军炮兵的全部;其次各种型号的大炮不仅数量多，且门类全，战线既长又大。仅正面战场就有25公里长，布有我西、中、东三个集团，共有27个军参战，进行中央和两翼同时突破的战役包围姿态，歼灭伪军4个师（共8个团和1个营）的歼灭战布势，故兵团将5个军（第六十八军、第六十七军、第六十军、第五十四军和第二十七军）并有第二十四军在右翼进攻配合的重兵集团，区分为三个突击集团。各军所配属的炮兵师、团，也归炮兵司令部统一指挥。

志愿军首长对这次战役准备工作极为重视，并指示志愿军炮兵司令部派人到金城方向检查炮兵战役准备情况，帮助兵团炮兵室做些工作。我父亲带了一名参谋前去，7月初他们赶到了二十兵团，先向杨成武司令员、王平政委、萧文玖参谋长、赵冠英副参谋长汇报了志愿军决定加强给二十兵团的预备队炮兵数目及建制单位的情况，尔后在兵团炮兵室研究了炮兵配属方案。首先在火炮数量上努力争取优势，炮兵总计有：地面火炮1868门（内迫击炮768门）;高射火炮214门（内85高炮58门）。以上能参加炮火准备的炮兵，除去第二梯队师团的部分炮兵外，地面炮兵共有1115门火炮。其中，山、野、火箭炮517门;迫击炮593门（内82迫击炮437门）。在敌我兵力1∶3的优势下，敌我炮兵也形成了1∶1.7的优势，而且有70万发炮弹的保证，加以在各突击集团的突破地段上高度集中炮兵火力，这就保证了能在强大炮火支援下，一小时内全部突破敌前沿筑垒阵地。

二十兵团首先召开各军、师长及兵团机关各处长、各勤务主任参加的党委扩大会议，传达了作战任务和作战意图。7月4日，兵团召开了各军、师指挥员和军炮兵主任参加的作战会议。父亲参加了这次会议。炮兵分配部署情况为：（1）西集团：因从金城南凸出部敌左翼侧之腰部进攻，必须在大量炮火保障下，一举突破敌战斗力最强的伪首都师防御阵地。加强给西集团六十八军3个炮兵团4个营又11个连，其中山炮以上的火炮170门，加上军师原建制炮兵共354门，高炮群共有火炮32门。（2）中央集团：从凸出部正面，对敌坚固阵地轿岩山、梨船洞方向實施中央突破，须加强数量多、质量好的榴弹炮和重迫击炮。六十七军加强火炮118门，加上军、师建制炮兵共317门（内山、野、榴、火箭炮127门，步兵炮、迫击炮150门），高炮群共有火炮78门。（3）东集团：从凸出部东面进攻金城川以北阵地，二十一军在北汉江以北进行防御，牵制美军。该集团东部突破地段较窄，故加强炮兵较少，东集团六十军加强火炮90门，加上军、师建制炮兵共210门（内山，野、榴炮93门，迫击炮117门），高炮群共有火炮37门。（4）两翼九兵团二十军方向，加强火炮135门，加上部队原有的火炮，共223门。炮兵按以上区分形成的火力密度，平均每公里为44门火炮。在这次作战会议上，我父亲印象最突出的是加强炮兵的数目问题。与敌相应的火力对比，我军稍优于敌。从火力密度看，主要突击地段我军是占有绝对优势的，但从火炮质量比较，由于我军10厘米以上口径火炮只占火炮总数的33%（370门），所以火炮仍感不足。各军和主要突击方向上的师长都还要求增加炮兵。

7月8日相继召开了各师长、政委，步兵、炮兵、坦克团长，军、师科长，炮兵主任参加的作战会议，传达兵团与军的作战任务，确定各师在军进攻战斗中的地位、作用，同时研究作战方案，组织了各兵种之间的协同动作。

战前准备阶段，是父亲最忙最累的时候。他要下到各集团军的军、师炮兵部队，对炮兵火力分配部署，做到心中有数。他经常是调查、布置连轴转。他也是最受各集团军首长，各军、师首长们欢迎的人，因为都想要通过他得到更多的炮，炮多了，布置得好，能大大推进步兵进攻速度，大大减少兵员损失。

参加兵团作战会议之后，父亲于7月7日去中央集团六十七军，预定中途经五十四军军部停留一天。当天中午他到五十四军军部不久，就遇上敌机轰炸。这次轰炸是敌侦知军部所在地之后实行的有计划的轰炸，盘旋扫射活动持续近一小时。但由于军部所在地南北都是山，地形还比较隐蔽，对防御敌机轰炸早有充分准备，因此没有受到多大损失，只有几个人负伤。从这次敌机轰炸中大家体会到，洞子不能挖直的，要曲折或有弯子，否则炸弹落到洞口附近，洞里的人员、物资都将受气浪的强烈冲击而遭致伤亡和破坏。

7月8日我父亲又到六十七军，先在军部检查了军炮兵室炮兵的战斗准备工作。炮兵战前准备，首要的是射击目标的侦察、标定，特别要解决对敌炮兵阵地、指挥所、通讯枢纽进行压制射击的各项准备工作;对发起进攻之前的炮火准备的火力组成，以及突破敌前沿第一阵地之后，我步兵向第二阵地和纵深发展进攻时炮火保障计划等，都须预先作准备。炮兵射击任务分配如下：（1）山炮、无坐力炮、部分加农炮担任对敌地堡、发射点、防御工事、堑壕、交通壕行破坏射击;（2）82迫击炮担任对敌防御工事行破坏射击，为步兵开辟通路;（3）120迫击炮配合部分野榴炮，担任对敌前沿反斜面迫击炮行压制射击;（4）火箭炮担任对敌人通讯中枢、预备队主要方向上的地堡群、發射点、防御工事，及前沿对我威胁最大的炮阵地进行压制射击;（5）野榴炮担任压制敌基本阵地上的有生力量和火器，以及迫击炮、炮兵观测所、指挥所等。对以上所述各项准备情况，我父亲都作了详细检查和了解，接着组织各部队炮火试射。

为了打好金城战役，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父亲一到朝鲜就开始下部队进行调研，特别是进入7月后，一连几天他冒着美军的炮火，深入作战第一线，组织炮兵部队调整部署，集中计划火力，指导阵地构筑和伪装，进行了全面的战斗布置与准备。跟随他的作战参谋说：“高司令要把对方是谁，指挥员叫什么，指挥员都打过什么仗，打仗的长项是什么，短项是什么都摸清楚，做到知己知彼，清清楚楚。在他排兵布阵时，最大限度地避开对方的长处，狠狠打击他的短处，做到敢打必胜。”“在朝鲜战场上，他阅读了大量的美军作战的战报、战例，成天都在琢磨、认真思考，同样把美军作战的特点，炮兵作战的特点，强项、弱项搞得一清二楚。他对我军炮兵的整体布局、炮种的使用、火力的配备等，都是针对美军的特点而整体指挥布置的。”

父亲有一张用照相机自拍的照片。他那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为了搞好战前侦察，想利用照相机可以自动调焦、远距离拍摄的特点和优点，对敌人阵地进行摄像侦察。那时很少见到照相机，会用的人就更少。他自己首先学会使用，再教会侦察处的同志们使用，然后下令让他们利用照相机广角镜头、长焦距，把整个三八线由东到西一张张拍摄下来，然后拼接起来，并限定时间完成任务。制作好后拿来一看，整个三八线敌人的阵地照得非常清楚，哪里有战壕、碉堡，哪里有敌炮阵地，哪里有指挥所（包括一般指挥所、帐篷指挥所），及后边站着的美国兵……都看得一清二楚。参加拍摄的参谋回忆说：“这可是高司令在朝鲜战争中的首创、也是独创，没有人会想到的，这一独创大大改善和提高了朝鲜战场上炮兵的侦察技术与手段。”

神炮齐射

7月13日21时，在20多公里的正面，我西、中、东三个集团按各自的计划，由各级炮兵群，以急袭射击进行炮火准备打响了金城战役。多路进攻同一个时间发起，炮火准备持续时间最短的6分钟，最长的28分钟，随后步兵即分别开始发起攻击。西集团六十八军的炮火准备，每公顷面积上落炮弹平均最多为440发，对敌人工事和碉堡的破坏达到30%的效果;迫击炮为步兵开辟了宽20米、纵深100米的通路，从而保障了六十八军师团最先突破敌人防御前沿，并攻占了422.1高地。中央集团六十七军方向的一九九师，只进行了一次6分钟的炮火急袭，持续时间太短，影响了射击效果，战后检查总的破坏效果仅达15%;二〇〇师方面，炮火准备持续时间为15分钟，第一次急袭5分钟，转入监视射击4分钟;第二次射击6分钟，每公顷平均落弹密度为383发，少的亦有181发，据战后检查看，该师炮火准备射击精度比较差。东集团六十军方向，预定进行20分钟炮火准备，打三次急袭射击之后，步兵发起进攻。而实际上只打了一次急袭射击即转入监视射击，步兵即开始发起进攻。右翼二十四军对炮兵运用比较灵活，他们在炮火准备前6天，结合试射进行了不规则的破坏射击，共破坏地堡132个、交通沟27米（占敌工事的30%左右）;13日下午在隐蔽地的野、榴炮又对各主攻方向的主要目标实行破坏射击，消耗炮弹1200余发，正面暴露的敌地堡、发射点基本上都被破坏，突破口进攻道路上的障碍物、地雷亦大部被破坏。据战后检查，右翼总的破坏效果在60%以上。13日晚，第二十兵团各部与第九兵团第二十四军，在1100多门火炮发射了1.9万吨炮弹后，1小时内全线突破了敌4个师的前沿阵地。

7月14日拂晓后，天降大雨，敌空军不能出动。鉴于战役第一步发展顺利，为贯彻“稳扎狠打”的指导方针，巩固既得阵地，7月14日17时，志愿军首长电令二十兵团控制现有占领线，迅速构筑工事，修通道路，抢运物资弹药，推进炮兵阵地，准备粉碎敌之反扑;但此时大雨连绵，河水上涨，金城川桥梁全部被敌机炸毁，炮兵前推和交通运输、通信联络均发生困难。因此，我军决定转入防御，准备抗击敌之反扑。

7月16日，侵朝军总司令、美军第八军司令泰勒飞抵前线，召开了高级军官会议，声言要动用最大兵力反攻，夺回金城以南失地，并于当日开始全力向我反扑。为粉碎敌之反扑，争取战役的全胜，志愿军司令部于17日发出指示，要求部队紧急动员起来，抢修新占领的阵地工事，组织炮火，拟定作战方案，做好各项准备，粉碎敌人反扑，并在敌反扑中，予敌以更大的杀伤和歼灭性打击，重点指向我东集团较突出之阵地黑云吐岭、白岩山至867高地一线。18日起，重点转向中央集团正面之602.2高地、巨里室北山一线阵地。炮兵在巩固阵地抗击敌人反扑作战中，发挥了特殊作用，不仅以猛烈火力支援步兵，而且单独用火力大量杀伤敌人有生力量，打退敌人的疯狂反扑。六十八军军、师炮兵击退了李承晚集团首都师残部在多架飞机、20多辆坦克及大量炮兵支援下进行的20多次反扑，使敌人遭受伤亡惨重，而我阵地屹然未动。六十七军军、师炮兵两次向前转移，占领新阵地，支援步兵巩固阵地。敌先后展开1个至3个团的兵力，在460余架次飞机、30多辆坦克和猛烈炮火掩护下进行连续攻击。我军在炮火支援下给敌人以重大杀伤，阵地也屹然未动。自16日开始至27日停战止，共击退敌1个排至2个营的320次反冲击。其中有多次是敌未等我步兵施行反击就被我密集炮火击退的。第六十军为巩固既得阵地，15日夜，军、师炮兵向前转移。16日，敌以2个排至2个营的兵力，先后向白岩山、黑云吐岭反冲击24次，我炮兵实施拦阻射击，有力地支援了步兵，击退了敌人。17日，敌纠集李伪第五师全部，三师、八师十团残部，向我进行大规模反击。我军炮兵适时调整了部署，除用于组成师炮群的炮兵外，榴炮二十团2个营、步兵一九六师炮兵团1个营、军炮团加农炮营，同时加入战斗，协同步兵击退了敌34次反扑，直至停战，阵地仍为我控制。被称为“大炮的眼睛”的炮二师观察班长朱金池，在西线反击正洞西北山的七天七夜连续战斗中，以惊人的勇敢和机智，及时呼唤了5个炮群的火力，配合步兵粉碎了敌人1个排到1个团近百次反扑，歼敌2000余人。在金城战役中，我攻占敌人大片阵地后，敌人疯狂反扑，战斗十分激烈。此次战役我共击退敌人反扑达1000余次，敌人伤亡巨大，仅占去我巨里室北山一个阵地。

金城战役，共毙、伤、俘敌7.8万余人，缴获坦克45辆、汽车279辆、飞机1架、各种火炮423门、各种枪740余支，收复土地178平方公里。这次战役的胜利，显示了我志愿军炮兵巨大的威力，彻底打破了美军的梦想，迫使他们回到谈判桌上。

7月25号父亲接到志愿军司令部通知，停战协定就要签字了，让我父亲和兵团政委王平去志司参加布置停战工作的会议。26日是个阴天，我父亲大胆决定在白天返回桧仓。他和王平政委各坐一辆吉普车出发，在山间小路上跑了将近一半路程的时候，前边遇到一辆嘎斯运输车。他们鸣喇叭想超车，但前车不给他们让路，他们只好减慢车速，和那辆车拉开了距离。刚走过一个山岗，行驶到一片稍为开阔的地段，听见云层中传出飞机的轰鸣声。父亲的司机李文友机警地发现敌机从云层中俯冲下来，对准公路进行扫射。他马上倒车到公路旁的小山沟中隐蔽。王平政委的车在后面也拐进了小山沟。等了半个小时，待再听不到飞机的轰鸣声时，他们才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一公里，在公路上发现那台嘎斯运输车已经中弹，司机身亡。同美帝的斗争，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即使停战在即，敌人还会抓住最后一息进行报复的。这位司机的鲜血，就是在停战的前一天洒在朝鲜土地上的。

1954年我父亲应召回国担任华北军区炮兵司令员，后被任命为南京军事学院炮兵系主任，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后又负责筹建炮兵学院，任副院长、院长之职。父亲一直为祖国的炮兵建设贡献力量。（责任编辑 黄艳）

作者：高长平，高存信之子，北京地质研究所原高级工程师;高凌，高存信次女，原总参军训与兵种部大校;高劲松，高存信幼女，北京石油化工学院原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