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滨
由休整转入防御
1950年10月22日,三十八军在上级编成内,与兄弟部队一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经过一、二、三次战役,1951年年初,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把以美军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赶到37度线附近之后,三十八军奉命停止追击,驻在汉城以东的汉江流域西岸。
部队由于连续参加了三次战役,非常疲劳,一些同志盼望二线兵团上来,好换班回国休整。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主席对朝鲜战争进行了分析判断,認为敌人在其主力未被击破之前,是不会自动撤出朝鲜的,告诫我军要准备坚持长期作战。志愿军司令部计划一线部队休整两个月,等二线兵团上来后于3月份组织新的攻势。我父亲江拥辉时任三十八军副军长,正准备奉命带团以上主要军事干部回国到沈阳参加学习。由各师、团政委在朝鲜主持休整,部队结合战斗总结进行评功活动,等待补充兵员、粮弹,并准备过春节。
而就在此时,“联合国军”已经完成其战役部署,快速地集中了东西线全部地面兵力(美军7个师,英军2个旅,韩军9个师)向我反扑。1951年1月14日,美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李奇微下令,开展代号“猎犬行动”的威力搜索,采用“磁性战术”在水原至利川实施试探性进攻。随后,美第八集团军又令美第一军、第九军展开“雷击作战”行动。敌行动计划是:自1月25日,向骊州、水原一线投入大规模战斗搜索队,扰乱我军,给予我军最大打击。然后由威力搜索转入全面进攻,向汉江线挺进,阻止中朝联军的“二月攻势”,夺回汉城并向三八线一带挺进。
我军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不得不停止休整,被迫提前展开了第四次战役。志愿军司令部和联合司令部决心以在西线的我三十八军和五十军、人民军一军团在汉江南岸组织防御,牵制敌人的主力,掩护东线的中朝联军主力诱敌深入,然后集中实施反击,制止敌人的进攻。由此,逐渐拉开了汉江两岸守备战的大幕。
敌军所谓“磁性战术”,即在大规模交战之前,以少量坦克和汽车搭载步兵与我保持接触,或进行武装侦察,或抢占我某一地区,以此来消耗、疲惫我军。当三十八军指挥所接到一一二师报告,有敌军在我前沿活动时,军里正在召开有师、团、营、连四级干部参加的座谈会。父亲主动向梁兴初军长和刘西元政委提出,自己到前沿去了解情况。在军长、政委同意后,父亲马上带人到了一一二师前沿观察敌军动态,回到军部向军长政委作了汇报,认为敌军是在试探我军的防御体系,不排除有扩大进攻规模的可能。梁军长、刘政委和管松涛参谋长、吴岱主任等领导在研究后,指示部队在休整的同时,要做好迎接大规模战斗的准备。
1月20日晚,一一二师三三五团侦察排在通往利川公路往南的村庄里捕获了一个希腊营的军官。通过审问俘虏,军指挥所进一步了解到,美军已迅速从本土及驻欧、驻日的军队中,抽调了大批老兵补入在朝部队,还将美第十军调至37度线附近地区,加入了第一线作战序列,敌军一线地面部队已达25万余人。在三十八军正面之敌全系美、英军及希腊营。
1月25日,东西线敌人向我军全线发起攻击。在我一一二师阵地前,26日、27日,美军明显增加了坦克、炮兵和航空兵,采用“火海战术”,企图把我军消灭在江南每个山头上。我军在人员未补、粮弹奇缺、被服困难和气候寒冷的情况下被迫应战,依托野战工事抗击了敌美骑一师、二十四师、二十五师,英二十七旅、二十九旅,希腊营和韩六师等部的强大攻势。近50个日日夜夜的阻击,其时间之长,环境之艰苦,都超过了前三次战役的负荷。
1月28日,距离春节还有9天,敌人向我军阵地展开了大规模的猛烈攻击,扬言“三天之内,‘联合国军坚决收复汉城”。三十八军的一线部队全部奉命进入了阵地。
泰华山是三十八军防御阵地西端的前沿阵地。它东通利川、西至水原、南达金良场里、西北接到汉城的公路,是敌人北犯的必经之地。
早晨,汉江南岸大雾茫茫。美骑一师在进行火力准备之后,以一个营的兵力,在十几辆坦克的掩护下,分三路向三三六团五连扼守的泰华山屏障草下里南山运动。五连连长徐恒禄感到激战就要开始了,果然,沿公路前进的坦克向我开炮轰击,紧接着步兵向我阵地发起了攻击。迎接敌人的是从侧面射出的一阵密集的步、机枪子弹和冰雹式的手榴弹,紧接着,从硝烟中又跃出端着明晃晃刺刀扑了上来的志愿军战士,惊魂未定的敌人扔下死尸拼命往回跑,敌人的进攻被粉碎了。一天激战,五连只剩下60多人。战士们修理了被炸平的工事,在这里度过了寒冷的夜晚,准备迎接一场新的战斗。当时由于敌火力封锁,一线分队很难吃上热饭,水也喝不上,战士们就把手帕摊开,撒上一层雪,抓上两把炒面,而后把手帕包紧,放在怀里把雪融化。战士们管这叫“蒸”“炒面馍”。
29日拂晓,大雾还没有完全消失,敌军就以空炮火力集中轰击草下里南山,两个营的美军冲了上来,徐恒禄和战友们都奔上了各自的战位。敌人冲上来被打下去、垮下去又冲了上来,战士们同敌人胶着扭打在一起。当打垮敌人连续进攻后,阵地上只剩下20来个人了。在敌人第五次冲锋时,通信员小白看到从后山隐蔽部跑出来十几个伤员。他们互相搀扶、拄着木棒,正在吃力地向前移动着。小白忍不住吼叫起来:“快下去!这是连长的命令!”但是伤员们不理睬他,跑到前沿,加入了反击敌人的行列。就这样,直到打退敌人的第八次冲锋,天才黑下来,阵地上平静了。战后,五连获志愿军总部记集体一等功并授予“屡战屡胜”奖旗,徐恒禄被追授特等功臣、“二级英雄”称号。
在敌人猛攻泰华山时,为了加强我军阵地西端的防守,一一三师三三七团配属一一二师指挥。2月1日,三三七团三连匆忙进入西官亭北山阵地,担任坚守任务。经过连续战斗,当时全连已不满百人,战斗英雄郭忠田到三连担任连长。
2月2日,敌人便向三连阵地展开了攻击。守在前沿的五班首当其冲,在“猎手”班长徐连才的率领下,在六〇炮班姜世福的炮火支援下,杀伤敌人100多人,保证了全连阵地的安全。连教导员知道后,高兴地让通信员送来一罐热饭,表示慰问。五班战士已是两天两夜缺吃少喝了,又寒又饥,冻得牙齿直打架,徐连才激动得不得了,把这罐热饭分盛给战友趁热吃下去。天还没黑下来,两个排的敌人正趴在山脚下准备冲锋。根据连长指示,徐连才带着五、六、七班和全连集中的仅有的几十颗手榴弹、几百发子弹,乘敌人不备突然出现在敌人面前,一顿手榴弹,打得敌人爬起就向后跑。徐连才领着五班冲在最前面,端着机枪追击了100多米,敌人死伤40多人。最后徐连才扛着从敌人尸体上捡来的3支步枪、几百发子弹和几十颗手榴弹回到了自己的阵地。
敌人连日进攻多次,都没能爬上一个人来,到4日黄昏,阵地上只剩下20来个战士。三连出色地完成了阻击任务,奉命转移阵地。
2月2日夜,轻装的美二十四师十九团,在昏暗中由洗月里乘隙插入我军后方。这支敌军,将严重威胁我整个汉江南岸滩头阵地。梁军长当即令三三八团连夜迂回到敌人后面,在山中里北侧与侦察队会合,歼灭潜入山中里地区的敌人。
三三八团团长朱月华回国学习还未回来,政委邢泽接到命令后即派副团长谢春林带三营九连顶住敌人,要求其余部队黄昏出发!这是我军一个团对付美军一个团的战斗。邢泽让参谋长胡光带一、二营插入敌后。为了躲避敌机,他们抄着又陡又滑的山路向敌后插去。3日约24时,三三八团指挥所进到新兴里停下。突然,爆豆般的枪声和连续爆炸声打破了夜的沉寂,邢泽看了下表,午夜1点半。拂晓前三营报告:“已经占领了141高地。”一营也报告:“攻占了133高地,切断了盘踞在395和636等高地敌人的后路。”
天亮时,三三八团已完全占领了133、141两个高地,在那里站住了脚。至此,这伙敌人窜到我军阵地后方,我们也插进了这伙敌人里面,谁能坚持到底,胜利就是谁的。
4日上午10点钟,战斗更加激烈。感觉到了危机的美军,用空炮火力向我三三八团阵地狂轰滥炸。战士们隐蔽在工事里,打垮敌人一次又一次冲锋。下午1时,观察哨崔瑛向邢泽报告说:“洗月里有一个营的敌人,在坦克掩护下,又向133和141高地进攻了。被围的敌人正在搬运尸体和伤员。”
邢泽立刻断定敌人动摇了,准备突围逃跑。他命令马上向敌人发起攻击。胡光亲率一营、二营和三三九团的两个连,对敌人发起了攻击。敌机和地面的炮火,更加疯狂地轰炸、扫射。战士们端着枪举着手榴弹,尽量地贴近敌人,使敌军的优势火力失去作用。随着夕阳西下,战斗胜利结束了,英雄的三三八团在三三九团三个连队的协助下,全歼了潜入的美军十九团两个营。在十余里长的山谷里、顶峰上,到处是敌人的尸体、武器和炸弹坑。
战壕里过春节
2月5日又与敌激战一天。6日早上,三营营长魏长城派人给团部送来几箱罐头,并打电话向团首长拜年,邢泽等人这才意识到,当天是大年初一。
这一天,军党委组织各机关和后方人员,不惜一切代价,将祖国人民运来的慰问品送到前沿阵地,让战士们在硝烟中过个愉快的春节。各师都组织机关干部和文工团的同志到阵地去慰问,甚至是火线演出。一一二师组织机关干部代表首长向七个营的干部进行了慰问,并给任务艰巨的连队送干粮、木炭、糖水、肉等;一一三师各团都组织了后勤和二梯队战士上阵地慰问,送干粮、抬伤员;一一四師也组织机关干部和宣传队员上阵地慰问演出。
这一天,守备在上品里的三三五团一连的战士们,从早到晚一直在抗击美军的连续进攻。战士们紧张得连早上送来的饭也忘了吃。正当他们要敲碎冻冰似的米饭充饥时,从山坡下传来了炊事员们的喊声:“同志们!拜年啦!”大家先是惊奇,随后才意识到当天是大年初一。一连战士们瞪大眼睛,看着炊事员们从背来的口袋里掏出许多红红绿绿的四方纸包。每人都分到了一包肉和一包朝鲜打糕。大伙得知,这肉是从祖国运来的,师首长特意慰问一线连队的。祖国送来了慰问品,阵地上再也不宁静了。战士们捡来小松枝生火盆,用刺刀刮开被炮火打黑的雪层,挖出干净的白雪,到河沟里背来冰块,找出雨布把洞口蒙上,防止漏出火光。用茶缸盛上白雪,用白铁锅盛着冰块,就着火盆煨起来。大家挤着围着,轮换着用小刀把肉一片片切开下到水里。一罐白雪,几片肉、一块打糕,还有早晨剩下的米饭,大家轮流吸着剩下的半根香烟,三三五团一连的战士们,就这样度过了1951年的春节。
部队休整时,父亲奉命带各师团主要军事干部回到沈阳,回沈阳的目的是参观学习诸兵种合成作战,为计划中的春季攻势作准备。参加学习的各军领导住在现在的辽宁宾馆,其他师团干部都住在东北旅社。大家风尘仆仆回到沈阳的第一件事,就是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入朝近半年,每天行军打仗,身上都长了虱子。休息了两天,第三天是开学典礼。聂荣臻代表军委讲了话,表扬入朝的志愿军打得好,鼓励大家安心学习参观一个星期,在沈阳好好过个春节,然后回到朝鲜准备再打个大胜仗。大家听了都感到非常高兴。晚上看了场由尹月樵、秦友梅等名角主演的京剧。回到旅社,大伙睡得很香。深夜12点,东北军区办公室主任来叫醒了大家,说是敌人已经开始反击,我前线部队已停止休整,开始迎击敌人,要大家连夜坐车赶回部队参战。大家听到这一情况,都很着急,有的同志不无遗憾地说:“哎呀,今天刚开学就毕业了!”父亲也在想,美军来得好快呀!
开学典礼变成了毕业典礼。东北军区已给发了些烟、苹果、橘子,大家当夜就坐车向南出发了。过了平壤,父亲就遇到了往回运伤员的车,一问几乎都是三十八军的,多数是炮伤。有的伤员发牢骚说:“彭老总不了解我们军的特点,偏让我们坚守阵地!敌人搞什么‘火海战术,山头都炸平了,守在山上真窝火!”这使父亲忧心忡忡,他惦记着正在前线苦战的部队。春节,就这样在路上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2月5日大年三十这天晚上,为了巩固山中里反击战的成果,保障洗月里阵地的安全,军预备队一一四师于杨坪渡过南汉江投入战斗。汉江江面冰封如镜,这在汉江历年来是少有的事。三四二团接替了三三五团在京安里一线的防务。团政委王丕礼检查完前沿阵地,回到团指挥所看到孙洪道团长从国内回来了,感到很高兴,向他介绍了情况。同时,孙洪道带回来的20条大生产香烟和一箱苹果也被团部人员抢得一干二净。
这天,父亲也回到军指挥所驻地三日谷,这里离前沿很近,不断挨炮。带回来的苹果和橘子都冻了。警卫员张羽有办法,把冻的水果用冷水一泡,吃起来一样可口!大家一边吃一边谈战斗情况。梁军长向父亲谈了前几天的情况。当时部队人员少,弹药缺,战斗又很残酷,部队有些叫苦,上级要求三十八军再坚守一个星期。最后,梁军长说:“不管有多少困难,上级给的任务一定要完成,不管还剩多少人,也要同敌人拼到底!”
最可爱的人
此后,战斗一天比一天激烈、艰苦。我军江南阵地也日渐缩小,鉴于汉江即将解冻,为避免背水作战,2月7日,联司命人民军一军团和五十军主力撤至汉江北岸,只留三十八军与五十军一个团坚守江南滩头阵地,以掩护我军向横城地区集结,保证我东线部队侧翼安全。从此三十八军阵地更突出在敌军面前,并有可能随着汉江的解冻背水作战。前沿部队都准备接受更严峻更残酷的考验。自2月8日起,美第一军向汉江逼近,2月10日占领仁川;美第九军则集中美二十四师、骑一师,英二十七旅,希腊营和韩六师等部,在大量炮兵、坦克、航空兵的配合下,猛攻三十八军阵地。战斗空前激烈,我一夜修的工事,一小时内即被摧毁,每一阵地我均与敌反复争夺,多者达五六次。战士们在缺少工事依托、缺少炮兵支援和缺乏弹药的情况下,同实力强大的美军进行着殊死的拼搏。自解放战争以来,作为四野的头号主力,三十八军一向以攻击敌人为主,很少担任防御任务,但不论战况多么激烈,各部队都牢记一个口号:“人在阵地在!”
2月8日夜晚,敌军大炮彻夜不停地猛轰我军阵地,一发炮弹落到军指跟前,弹片飞进了屋内。梁军长、刘政委和我父亲分别在里外屋,弹片竟将中间的屏风打坏了,幸好三人都安然无恙。
2月9日早6时,敌人对我军阵地展开了全面进攻。武甲山是重要防御阵地,一一二师指挥所就设在武甲山后,紧挨前沿阵地。敌一个营和20辆坦克开到了三三四团二营阵地前,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猛攻三三四团指挥所。一一二师师长杨大易让团长牟立善把山炮搬到山上,瞄准坦克射击。果然山炮一打,敌坦克扭转屁股就跑了,步兵也随着垮了下去!在一天中午的战斗中,一一二师指挥所被敌人坦克包围了,成群的敌人围了上来,机关人员要烧文件、砸电台……杨大易打電话向我父亲报告,准备撤离阵地,我父亲沉着地说:“敌人攻击最猛是上午,下午2点以后就没那个劲头了,现在你们坚持就是胜利!”杨大易放下电话,立即布置机关人员同敌人战斗。师政委李际泰作了动员,他说:“坦克爬不上山,步兵上来我们就揍他,我们是有历史荣誉的部队,没有上级的命令决不后撤一步!”就这样,他们一直坚守到天黑敌人撤退。
西线之敌在猛攻我莺子峰、580高地、武甲山、上东幕等阵地的同时,我军阵地西北侧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三四二团一营防守的350.3高地位置突出,是利川、龙仁、水原三条通汉城公路的会合点。敌人要突破我军防线,一营阵地首当其冲。为了更好地完成350.3高地的防守任务,我父亲亲自同营长曹玉海谈话。入朝前在战斗英雄会议上,我父亲见过曹玉海一面,但并不熟悉他的情况。入朝作战以来,从第一次战役到第三次战役,由于他作战表现出色,常听到一一四师翟仲禹师长讲到他的故事。知道他在1949年大军南下时因伤病已转业,在武汉市监狱任监狱长,而且已同一位姑娘相爱,就要结婚成家了。朝鲜战争爆发后,他再三要求重新参军。因此,他的名字在父亲的脑海里印得很深。这次接触了他本人。瘦高个儿,两眼有神,气宇轩昂,精神饱满。父亲在布置完战斗任务后,特意强调了350.3高地的重要性和防守所面临的困难,并相信一营能完成任务。曹玉海当即表示:“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接着简明扼要地讲了他们的阵地准备和防御战术等情况。他的精悍、乐观、有胆识,使父亲觉得有这样的营长指挥作战是可以完成任务的。
曹玉海从军里回到阵地的第二天,敌军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11日,美骑一师用坦克掩护步兵从三面攻击二连防守的276.8高地,从晨雾未散激战到中午,曹玉海看到二连伤亡大,派人叫二连撤到营主阵地。这时二连阵地只剩下几个人了。彝族战士、班长潘学仕的两条腿被炮弹炸断了,他下令让所有人撤退,自己留下来用机枪掩护。营教导员方新在主阵地上听到潘学仕的机枪还在嗒嗒响着,他心情沉痛地举起望远镜看去,美军冲上了阵地,机枪不响了,崖上冲起一团火光,方新脸上一阵抽搐,缓缓地放下了望远镜,摘下了帽子。战后,潘学仕被追记特等功、追授“二级英雄”称号。
13日晨,美骑一师继续向三连防守的350.3高地攻击。曹玉海亲自指挥三连坚守,伤亡严重的连队只剩下53人,弹药奇缺。敌人的进攻越来越凶狠,在敌人又攻上来时,曹玉海正在和团长孙洪道打电话,接到报告后,他说了最后一句话:敌人来了,再见团长!放下电话出了隐藏部,带头冲向敌人,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头部和胸部,壮烈牺牲,时年28岁。方新接替营长继续指挥,他以平静的语调向团指报告说:“营长在指挥打退敌人四次冲锋的时候牺牲了。”团指一片沉寂,大家默默地脱下军帽,为烈士致哀。团长孙洪道想组织部队增援,可已经无兵可派。
战斗在继续,当敌人第七次冲上阵地时,方新子弹打完了,他抱起一颗六〇炮弹扑向敌群,牺牲时年仅27岁。天黑了,三连连长赵连山用没有子弹的驳壳枪把最后一个冲上来的敌人砸下山去,后边的敌人也跟着如退潮一般垮了下去。此时,阵地上只剩下赵连山和一班副刘占清两个人了。当团指接到一营报告说教导员方新牺牲时,指挥所再次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说话。当晚,三四〇团七连和师警卫连接下了350.3高地阵地。
曹玉海、方新和三四二团一营的勇士们,消灭了680余名美军,用鲜血和生命守住了350.3高地。大家因为英雄的一营受到鼓舞,也为曹玉海、方新和其他同志的壮烈牺牲感到难过。我父亲后来回忆说,当他听到一一四师报告曹玉海和方新牺牲后,心痛不已,特别是想起曹玉海在前几天讲的豪言壮语,仿佛他还站在自己面前一样。人们在清理曹玉海的遗物时,发现他还保存着未婚妻的信和送给他的一对枕套,姑娘的信里透露了曹玉海不让姑娘等他,随时准备牺牲战场!枕套上绣着五个鲜红的字——“永不变的心”。战后,曹玉海被追授特等功臣、“一级英雄”称号,方新被追授“二级英雄”称号。三四二团一营被授予“抗美援朝英雄营”的光荣称号,荣记集体一等功一次,并授予“攻守兼备”奖旗一面。
我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抗击了西线敌军的主要进攻集团,保障了东线部队顺利出击,受到联司的通报表扬。通报指出:“我三十八军坚守汉江南岸阵地,已历时十七昼夜,美帝虽在多辆飞机、坦克和大炮配合下,昼夜轮番攻击,均被该军英勇顽强守备,和不断反击予敌沉重打击。迄今汉江南岸基本阵地,仍屹立未动。分割隔离东西线敌军,有利我军主力向敌反击,特予通报表扬,并望该军指战员,继续奋斗,争取战役胜利。”
军指当即把联司通报通知各部队,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三十八军同五十军留下的一个团,为了保障东线部队扩大战果,继续抗击着优势敌人的连续进攻。
此时军首长最担心的是汉江何时解冻,部队必须在汉江开化之前撤到江北,不然我军的处境就十分困难了。2月16日中午,志司通报,东线出击已胜利结束,歼敌2.2万多人,我军可以撤到江北了。军部立即用电话把这一胜利喜讯传达给各师。梁军长下令,除留三三八团及三四一团各两个营继续坚持江南滩头阵地外,全军于16日夜至17日迅速转移江北。三四二团指挥所是最后过江的,当时只有团长孙洪道、政委王丕礼、政治处主任王志远、作训股长卢廼魁和五个战士坚守在阵地上,负责掩护师主力过江。三三八团和三四一团接管了全军的阵地,掩护军主力转移江北,虽然是两个团四个营的番号,实际不到1000人。他们以数个战斗小组分散守在各阵地上。带领部队的一一三师副师长刘海青和一一四师副师长宋文洪都感到担子十分重大。他们考虑到如果汉江解冻,就会被困在江南,那时他们就只能在江南打游击。为此,他们烧毁了文件,做了最坏的打算,并按原计划主动出击,以显示我军的存在。两天的掩护任务完成后,剩余部队于18日下午2点安全转移到江北。这时汉江冰面已融化,部队人与人拉开近百米的距离,小心谨慎地渡过了汉江,这也是第四次战役西线我军最后一支撤回到北岸的团级部队。
第二天,汉江就完全解冻了,这真可谓“吉人天相”。当地群众盛传:“志愿军命大。南来时,多年没封冻的江水结冻了。北去时,过完江就解冻。真是天助正义之师!”作家魏巍曾亲临三十八军前线进行采访,写下了著名通讯《汉江南岸的日日夜夜》。他在这篇通讯中说:“敌人离汉城最近处不过15公里,离汉江还要近些。美国侵略者的指挥官们早就可以在望远镜里看到汉城了,如果开动吉普车,可用不到20分钟。可是他们不是用了20分钟,他们用了9个多师的兵力。用了20多天的时间,用11000多暴徒的血,把这些银色山岭上的冰雪涂成了红的。可是他们从望远镜里所看到的汉城,并不比20天前近多少。”
20多天来,美军在我军阵地前领受的惨痛教训太多了。因此在我军于18日全部转移江北后,他们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进行了频繁的侦察性进攻。敌人怀疑中朝军队的后退可能是引诱他们的圈套,因而行动十分慎重。直到确信我军已撤离后,才于20日全部占领我汉江南岸阵地。
在我军撤离汉江南岸之前,父亲参加了韩先楚副司令员在汉城召开的西线作战会议。突破三八线以后,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汉城。会议任务明确,三十八军、五十军和人民军一军团,撤到汉江北岸以后,继续担任一线防御任务。因为二线兵团2月15日才开始入朝,多数部队在4月初才能到达三八线,撤到二线休整的部队一时也赶不上来。按作战命令,三十八军在汉城东面布防。当时部队疲惫至极,但也坚决服从命令。会上总结了江南守备经验,认为以野战工事为依托,同现代化优势装备的敌军作战,敌人又以“火海战术”来对付我军的防御,这就势必造成我们部队的伤亡。后来采取分散挖猫耳洞和梯次配备,兵力部署上前轻后重,一线以少数部队坚持,大部在山后隐蔽,伺机而动,才得减少部队伤亡。这是三十八军在汉江南岸坚守防御的成功经验。转至江北后,三十八军的任务是迟滞敌人,逐渐把敌人诱至清平川一线,再由二线部队来接替三十八军的作战任务。
三十八军是第一批入朝作战的,近五个月时间,连续打了四次大的战役。父亲从汉城回到军里,立即向军里其他领导汇报,并讨论决定了新的部署。三十八军要在东起杨坪、西至上八堂沿汉江北岸,继续阻击美军北进。
在汉江北岸战斗开始时,梁军长因病回国休养,军事指挥的担子就落到刘政委和父亲的肩上。此时的三十八军,由于在汉江南岸22天的顽强守备,加上前三次战役的人员损失,部队实力已大为减弱,一线战斗连队减员更严重,连队的战斗人员多的有五六十人,个别连队只剩四五个人。但是经过再战动员,精简机关补充战斗连队,轻伤员伤愈归队,一线连队人员有所增加。三四二团全团都投入到汉江南岸的坚守防御,减员严重,只有两个步兵连可以成建制地参加战斗,该团担任南北汉江汇合处西水里一线的守备任务。地形不利又来不及构筑工事。一一四师政委李伟感到以三四二团现有兵力难以完成这个任务,向我父亲汇报说想换上三四一团。结果话音刚落,就受到严厉批评:“我就不愿听没有信心的话,志愿军首长把任务交给了我们,一定要坚决完成!”这让李伟很意外,因为父亲的民主作风很好,不论战斗和工作都很虚心听取下级的意见,这次态度如此强硬很少见。一一四师终于在军的指挥下又在汉江北岸坚守了20多天,圆满完成了任务。事后李伟才知道,经过汉江南岸守备之后,部队伤亡都很大,全军只有三三八团和三四一团伤亡较小些,守备江北,三三八团已经担任了重要任务,三四一团成了全军唯一的机动作战部队,因此,站在全军的角度考虑,江副军长不同意轻易将三四一团放在第一线。
3月7日拂晓,美军开始以第二十四师、二十五师向我一一三师和一一四师扼守的玉泉里、片前里、陵内里、两水里等阵地发起猛攻。
三十八军在汉江北岸坚守三天之后,根据机动防御的要求,重新调整了部署,从10日起用四至五天的時间,将敌人诱至清平川以北地区。先以一一三师及一一四师抗击两天,而后以一一四师继续抗击两天,接着再以一一三师及一一二师三三五团节节抗击三天。这时我二线兵团已抵三八线集结,正在部署新的战役。担任战役预备队的二十六军已达加平里、富平里以南地区。中朝军队为了争取主动,于3月14日主动撤离汉城。三十八军奉命将阵地移交给二十六军,于3月16日撤离前线,北上到肃川地区休整。
第四次战役,三十八军以野战工事,同敌人的“火海战术”相抗衡,取得了毙伤俘敌10833人的辉煌战果,时间之长在我军战争史上是少有的,艰苦程度和困难程度,也是父亲近20年战争生涯从未经历过的,部队的伤亡也比前三次战役要大得多。
三十八军在第四次战役中发挥的作用,不仅受到联司的通报嘉奖,而且受到了彭总的充分肯定。从前线下来后,志司来电话通知父亲去,彭总要见他。父亲立即坐车赶到志司。彭总接见了他和二十六军军长张仁初。父亲汇报了三十八军在第四次战役中的情况,彭总微笑着说:“你们打得不错嘛,完成任务很好嘛,拖住和杀伤了很多敌人嘛!当然喽,美英军火力强,你们是吃了不少苦头的!”
三十八军受到统帅的表扬,父亲很高兴。他说:“我们能坚持50多个日日夜夜,全靠兄弟部队的配合,朝鲜人民群众的支援!”当时他看彭总态度比较和悦,就请示说:“我们军休整以后的任务是什么?”彭总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说:“怎么,你们是不是不愿打防御战?”父亲一愣,觉得彭总的话里有话。战士中有一种说法,说彭总不了解我三十八军的特点,偏让进攻主力守山头……是否这话已经传到彭总耳朵里了,他忙解释说:“那倒不是,我是顺便请示下一步任务,以便有针对性地做好准备。”彭总耐心地说:“要你们休整,就是还要你们在朝鲜坚持战斗。是边休整边担任西海岸的防御任务,还要准备再战。”
当三十八军北上休整时,第四次战役还没有最后结束,我军从汉江南岸,逐渐退到三八线。三十八军在肃川地区集结休整,同时执行防敌登陆和反空降任务。当敌进至三八线以北的铁原至杆城一线,第四次战役宣布结束。由于三十八军在第四次战役中损失巨大,未参加第五次战役。当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持久战的局面已经形成,敌我双方开始了长期对峙的阵地战。在这样的情况下,志愿军党委决定延长休整时间,准备长期打下去。此后,三十八军又参加了西海岸防御守备、前沿阵地防御作战和1952年秋战术反击作战任务。1953年7月,朝鲜停战前夕,三十八军回到了阔别近三年的祖国。
1958年,朝鲜人民访华代表团,代表朝鲜劳动党和政府,将“朝鲜人民军红旗连”光荣旗帜一面授予了三十八军老红军团——三三四团八连(全志愿军只授予了一个连队),并授予参战的指战员军功章142枚。这是三十八军光荣历史的又一辉煌注脚。(责任编辑 黄艳)
作者:江拥辉之子,沈阳市和平区人大
教科文卫工委主任,一级调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