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叹

2020-12-03 13:57彭惊宇
诗选刊 2020年11期

彭惊宇

火焰山下

是太阳遗落在丝绸之路上的

一架红马鞍,燃烧的红马鞍

在它熊熊烈焰的火光之下

车师前国的国王和土著穴民们

从一片巨形桑叶里,蚕虫似地醒来

凝固的火云,逼退千里飞鸟

燎红了一个盛唐时代的边塞诗

突兀赤亭口,谁一骑单影落寞远逝

克孜勒塔格正以红砂岩的反光

映照着阿斯塔那的墓地和村庄

在这里,生和死多么宁静地连结在一起

听吧,坎儿井在葡萄王国的血脉里汩汩流淌

那些膝腿弯曲的挖井人,晒着太阳微笑

他们如炬的目光正闪动着坚毅的火苗

春天,我们翻起压埋的葡萄藤枝

催开桃李、桑杏和石榴的节令花

我们还要在七月流火中攀上高处的晾房

在十月霜降之时收摘完长绒的棉朵

烘烤啊,劳作的汗水和歌声一样咸涩

烘烤啊,幸福的生活和阳光一样甘美

当艾丁湖捧献出皎洁如月的盐晶

星光把火焰山和翡翠大地织成了暗花壁毯

阿娜尔罕为爱情焦灼、迷醉的一颗心

在深色壁毯上疯燃成另一重绚丽的火焰

南疆之路

我将沿途记下这样一些风景

托克逊,浑黄大地上的风车

此刻正慵懒地晒着金秋的太阳

干沟,天山地质册页中的一节时光隧道

怪石垒垒,没有一只翔动的苍鹰

它铁青喑哑的皴岩,间或挂起如瀑流沙

一闪而过的库米什,岔向泥色辙痕的远方

似有昨夜星辰在那神秘的天穹依稀闪耀

南疆之路,由此通向了无垠的辽阔

白炽灯的烈日高悬于浮尘的人间

它曾一滴一滴汲干了远古的塔里木海

汲着人类的血液,发出遥不可及的低切呼喊

我看见,南天山宛如一溜青铜冶炼的遗址

赤地烟烧,旷世的冶工早已不知去往何处

千里铺展的砾石戈壁,只有一点两点星綠

我内心的荒芜,是乌什塔拉的荒芜

是古轮台废墟的荒芜,是汉唐戍卒远征的荒芜

是克孜尔尕哈烽燧千年伫望昆仑的荒芜

帕米尔高原那崇峻的雪岭垒似神的天堂

而我们还远在它举首召唤的路上

在暮晚的惶惑里

一群黑桑葚的面孔,正匆匆卸下今生的尘土

阿尼玛卿山

你鬓髯如雪,默默守望着黄河源

阅尽陆海浮沉,披览过多少沧桑岁月

活佛座前的最高侍者,为谁采集雪莲花

梦幻的雪豹安卧,白唇鹿悄然皈依

崇峻连绵的白银天堂,横呈于静默人间

—— 阿尼玛卿,上苍为我们指认

一个东方民族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

伫望阿尼玛卿,仿若旷世绵亘的洁白哈达

无与伦比的美和福祉,被谁无形的巨手

从宇宙蓝的天穹,捧献于我们的今生

临近,又那么遥远。玛卿岗日

格萨尔王不朽的英魂,像凛冽秋风

越过那最高的祭坛横吹青藏高原

煨桑台升起柏枝青烟

镌刻六字真言的玛尼石堆,五色经幡飘动

漫漫转山之路,有用石块垒成的灵魂居所

高原紫外线,深深刻进桃核纹的脸颊

那位蓬乱着灰发的藏族老阿妈,曾经艰难苦辛

她一路叩长头,五体投地的匍匐令我真情动容

这一切,阿尼玛卿雪山守护神,你都看见了么

请把所有的护佑、爱和幸福

赐予受过苦难的人们

咏叹:西夏王陵之黄昏

贺兰山东麓,一派苍灰大野

九座西夏王陵布列成北斗星空

高高坟茔,一座座东方神秘金字塔

九座西夏王陵,九座金色谷堆

泊在夕阳下

黄昏如歌呵,是迦陵频伽在低唱

它张开人首鸟羽之身,用玄妙悲音

哀鸣一曲八百年党项羌族之国殇

那些碑铭残片,沉没于砾沙荒碛

虎面鼓目獠牙,力士志文支座石像

竟有几分落寞英雄气,蹲守在旷野之上

九座废弃陵台,仿佛九只土黄陶埙

那怆然出涕之埙声

穿透岁月,渐迷谁人心境

(选自《作家天地》2020 年10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