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渡
——为臧棣而作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出去
都有铁了心的白云在奔走
探测大海对于大陆的底线。
宇宙加速度让一颗雪梨
从里面膨胀,星系的冰箱兴奋于
蜜柚的内分泌,石榴的内部缀满星辰。
雪山上的雪狮子埋首于
沟壑的地理学,星星的记忆
拉直朝圣客晨起的发际线。
雪莲花开在古老岩石上,如少女心
寂寞的孕育,如青桐树皮下
琴心的养成。
另外的事实是,酷爱弹琴的神
琴音上泛着心音
在人的脉搏上引出最遥远的回澜。
引力的美妙不外乎宇宙的
新潮回应着我们的心潮
恰好可以携手抵御人心的
万古愁。爱,是宇宙中
最细的一根弦,分明如有人
越境,递过一盏量子灯:
诗的诞生就是宇宙的诞生。
把自己缩回钵里,
重新面壁,恢复修行的日子,
黑暗笼罩细而软的身体,
潮湿的洞口星光垂落。
她向往光,所以她姓白,
她渴望越过人妖的界限,
所以她需要一把伞
在细雨中飘过断桥。
盗仙草,水漫金山,在愛的
底舱里,她累积前世的恶;
她生下一个儿子,还没有
学会开口,叫妈妈。
雷电追逐她,那些恐怖的夜
在稻田里制造一片狼藉;
友谊不能理解她的心事,
她在人间的孤独被放大。
相比愿望,结局始终是一座
过于狭小的塔;这世界始终
欠她一声血脉相连的呼喊
让塔倒掉,让湖山永远不老。
他浑身的胆力只剩下一双
眼睛,借助双筒望远镜
试图接近一个审慎的世界
而她是一个逃逸的高手
无形的窥探也会让她
噤声,向蓝色的光线
轻盈地消散。渴望深入
他搜遍大小山头
望远镜撺掇他,背叛他
镜头里,她几乎不是
她自己,那被拉近的
仅仅是她虚幻的影子——
一切真知仰赖天赐的机遇
亲昵她的羽毛,如果她
情愿,用喙在手中啄食
一种爱把谦恭的心情化成
一阵最细的风,托起她
或者变成接纳她的天空
她飞逝,如春天的雪片
失败者远远呆立
在他的工具里
上行的缆车断电
停在高处
从那儿,她获得一种
俯视的角度:
山岭和夕阳,白云
与她的肩平齐
鸟儿从胯下飞过
上行站和下行站
距离遥远,仿佛月球和地球
呈现不同的星相
一种觉悟渐渐从头顶
弥漫,仿佛被麻醉
在病床上的身体
另一世界的门即将开启
……来电了。缆车继续
朝上方滑行
恐惧和警觉同时消失
一切照常进行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没想到白头翁唱那么好听。
在树林里,我花了很长时间
追踪一只鸟的歌声。飘忽来去。
始终见不到歌手的真身。
春天的时候,她们聚集在榆树上,
为了食物;冬天的时候,与乌鸦,
喜鹊,麻雀,争抢枝头残剩的海棠,
邻居的猫在树下静候她们散席。
现在她们分开了;
即使拥有世上最美妙的歌声,
她仍要独自觅食,面对种种危险。
一天我独坐餐厅,她们中失群的
一只,咚咚撞玻璃,近乎痴狂。
这似乎表明,她还不能理解一个事实:
上帝并不特别眷顾一个歌手。
但她迟早会明白的是,格外留神
自己的不是伴侣,而是静候在树下的猫;
而她让我明白的一个道理是
一个歌手并不会因此放弃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