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船在提问

堵力 罗旭辉

浙江红船干部学院的早晨是被鸟鸣声叫醒的。来这里培训的，一多半是党政机关干部，锻炼意识很强，在红船学院的主干道上总能看到跑步、快步走的身影，即便是迎着微微细雨。

来自北京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的周灵芝早起必跑一万步以上，在清新的空气中洗洗肺。

“我喜欢看学院奉献路上的一串牌子”，上面镌刻着红船精神、井冈山精神、长征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焦裕禄精神、特区精神、载人航天精神和浙江精神。“这是我们党精神的一脉相承。每天在这条路上跑步走路几个来回，想到的是我身边那群科技工作者，他们一直在为国家突破‘卡脖子的技术。”

西藏来的德吉却正相反，作为西藏自治区第二十期县处级领导干部进修班的学员，她一到浙江就醉氧了。

这是从西向东跨越中国的高原学员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但德吉和她的同学们很快就克服了。秦山核电站、杭州的丝绸博物馆、桐乡的大市场……深深吸引住了高原来客。

德吉从小走南闯北，初中就离开了家乡，到重庆、山东、北京的西藏班念书，从国家法官学院大学毕业后又回到拉萨海关工作。即便如此，红船学院的课程还是让她感觉眼界大开。

“我一直以为红船就是条很大的游船，对它在政治上的重要性没什么概念。”密集的课程，新挖掘的党史和浙江治理经验，各种内容让她格外精神。

何止西藏班，其实大多数学员来红船学院之前，对此行的预期都是东部沿海、太湖之滨、山青水软、美食天地、购物天堂，心中认定来这里学习是对平时超负荷工作的福利奖赏。

想不到，开课第一天，大家就必须适应早晨7点早餐8点上课，每节课打卡，晚餐后小组学习，讨论到夜里9点多。至于写心得和结业报告，那都得占用休息时间。

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国家级的中央党校、延安干部学院、浦东干部学院、井冈山干部学院，如雷贯耳。很多干部在此之前都有丰富的培训经历，见多识广。但建院两年的浙江红船干部学院（以下简称“红船学院”）截至目前已办班957期、培训63092人，办班地域已基本实现国内全覆盖，同时接待了前来考察指导的领导和专家共693批10061人。

这一新建的干部学院在短时间内就赢得了如此多单位的认可与赞誉，可谓异军突起。那么，它是通过什么让南来北往的干部们全情投入，不虚度这一周好时光呢？

1921，请回答

开课不久，德吉便认识了一个陌生的名字——王会悟。“过去不知道，同样是女子，没想到她在中共党史上作出了那么重要的贡献”。

几乎所有学员，都被王会悟吸引了。这个柔弱的嘉兴女子，名字是“会务”的谐音。在中共一大上海会议现场遭遇巡捕闯入、代表们身处危险之时，恰恰是她镇定、周详地安排了移师嘉兴，将一艘游船孤悬于南湖之上，并全程保卫，让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纲领和第一个决议得以安全诞生。

谁能想象，开天辟地的中共一大，会务工作中竟有这样一个奇女子在运筹帷幄？

新鲜的党史被学员们津津乐道，因为那不是几页白纸黑字，而是堪比戏剧冲突的曲折离奇、命运百味。

中共一大在这里召开似乎有很大的偶然性，而追寻历史真相之后，嘉兴市委常委、宣传部长祝亚伟说，“偶然性中有其必然性”，在100年前的嘉兴，20多种刊物在传播先进思想，出现了沈雁冰、褚辅成、沈钧儒等一批先进知识分子，加上崇文厚德的人文环境，中共一大在嘉兴南湖顺利闭会，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绵延近百年，红色文化在嘉兴一直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第一代南湖革命纪念馆建于解放初，就是湖心岛的烟雨楼，小而简单。上世纪80年代末，嘉兴在改革开放中富裕起来，要筹建第二代南湖革命纪念馆。当地干部群众热烈响应，“当时的300万南湖儿女总共捐了320万元”。

习近平同志在浙江工作期间，曾多次瞻仰红船。2005年4月10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来到嘉兴，第二天的《浙江日报》报道了他对当地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的指导——必须坚持“两不误、两促进”，把先进性教育的成效体现到推进日常工作上来。以先进性教育活动推进当前各项日常工作，以经济社会发展的新成就来检验先进性教育的成果。

嘉兴之行后不久，习近平6月21日在《光明日报》发表署名文章《弘扬“红船精神” 走在时代前列》，首次提出并阐释了“红船精神”的深刻内涵——开天辟地、敢为人先的首创精神，坚定理想、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立党为公、忠诚为民的奉献精神。

2006年6月，习近平亲自为南湖革命纪念馆第三代馆舍奠基。

2017年10月31日，在党的十九大闭幕一周之际，习近平总书记带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赴上海瞻仰中共一大会址、赴浙江嘉兴瞻仰南湖红船，沿着早期中国共产党人的足迹，探寻我们党的精神密码。在参观南湖革命纪念馆时，习近平指出，我们要结合时代特点大力弘扬“红船精神”，让“红船精神”永放光芒。

2018年4月9日，由中共浙江省委主办、中共浙江省委组织部主管、中共嘉兴市委协助管理、与嘉兴市委党校合署办公的浙江红船干部学院敞开大门，欢迎来自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学员。这所学院从立项到建成，只有130天时间，充分体现了浙江精神、浙江速度。

在一个老旧校区建设崭新的红船学院是一个挑战，而更大的挑战是思想和精神內核的展现——

一条船，能有多少文章做？如何让1921回答关于初心的问题？如何让初心解决今天发展过程中的问题？

穿越历史的迷雾，才能看到国家发展的脉络，才能看出个人命运的转折沉浮。回顾建党以来近百年曾领时代之先的各类人物的人生曲线，就能看到在历史大潮中不同选择带来的迥异命运。

漫步红船学院，有初心路、首创路、奋斗路、奉献路四条主干道。校园中零散点缀着的雕像群，展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陈望道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是《共产党宣言》第一本中文全译本的作者。雕像凝固了他翻译的一个瞬间：妈妈端来粽子让他蘸糖吃。之后问他，甜吗？陈望道说：“甜！甜！”回头一看，满嘴墨汁，原来沉迷翻译的陈望道竟然将墨汁当成了红糖——雕像名字是《信仰的味道》。

在小河边，最吸引学员驻足的是一块历史画卷的雕塑。13位中共一大代表的头像浮雕刻于如历史波浪的长卷之上——随着展开的弧度，最前面的是赢得革命胜利、站上天安门城楼的毛泽东、董必武。画卷高扬而上是烈士：陈潭秋、何叔衡、邓恩铭。后面是发奋工作、英年早逝的王尽美。画卷波浪下行，是脱党但不放弃理想的李达、李汉俊；历尽曲折、迷途知返的刘仁静、包惠僧。后面卷轴渐渐卷起变小，尾部是叛党叛国的张国焘、陈公博、周佛海，渺小而色泽青暗。

“历史是残酷的，大浪淘沙，一样的出发点不一样的终点。我们校园面积小，不能每个人都塑成雕像，但用历史长卷的方式，能更直观地反映人生轨迹。”浙江红船干部学院副院长、嘉兴市委党校副校长徐连林介绍。

从中国共产党99年的历程中，基本能看出信仰、命运与事业之间的关系，这也是学员们讨论最多的话题。

58名中共早期党员，只有两人是识字不多的工人，大多出身于殷实人家，身份是学生、教师、报人、律师等。为了解救黎民于水火，这些有情怀的年轻人，多才的能干的，智商高的情商高的，纷纷涌入这场救亡图存的事业。他们完全不是迫于生计为了养家糊口才甘冒奇险的。

今天来这里学习的干部，同样，几乎不存在温饱问题，甚至生活富足，有丰沛的精神追求。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奋斗呢？画卷给每个人心里打下个烙印，也留下了很多需要在课堂听讲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给叛徒塑像？陈公博明明携夫人去了杭州西湖，没来嘉兴开会，为什么还要将他塑画其中？

胡坚是红船学院校园文化的总顾问，他时常会从杭州赶来给学员讲课，被称为“只有笑点没有尿点的老师”。

他告诉大家：这13个人走了6条路，无论最终走向什么样的道路，在那个历史时刻冒着生命危险站出来组建我们党，我们要承认他的历史地位。这是史实。

但是画卷波浪上下，如历史一样清晰而有褒贬。就像西湖边岳庙，塑像中既有精忠报国的岳飞，也有白铁铸的秦桧。

胡坚当过工人、在基层当过干部，当过绍兴市委组织部长，当过浙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什么样的人可信、怎么才是优秀的干部，他希望以史为镜让大家自己思考：“为什么说理想信念百折不挠啊？毛泽东、董必武就有坚定的理想、信仰。我们很多干部三折就不行了，还百折呢。”

邱巍是浙江省委党校党建教研部主任，也是红船学院的授课老师。广寻中共一大的回忆录，他发现，在与会人员印象中，书记员毛泽东目光坚定，口音特别重，很沉默，插话不多，一直埋头记录。

“原来红船并不大。”

来自中国原子能研究所的纪委副书记侯德义看到红船的那一刻，很吃惊。

历史就是这么吊诡。

没多少人重视这个会，没多少人重视这条船，但这里成了中国共产党的根脉和起点。据邱巍说，党的奠基者陈独秀、李大钊甚至没有出席，更出人意料的是，后来大家已记不清中共一大开会的具体日子，有各种版本。

开会的游船已不可考。今天在南湖中生根的一叶扁舟，是由当年的老船木拼装而成，很朴素。

红船就是一个象征。

当年在南湖游船上的会议只有6个小时，却凝聚了中国各方潮流。

1921年，中共一大与会人员平均年龄28岁。

那一年董必武35岁。革命胜利后他回南湖，题写了一句话，“作始也简，将毕也巨”。

烟雨楼，请回答

确如侯德义所言，站在湖心岛烟雨楼眺望这只船，很小，很简朴，带着历史的沧桑。

波光浩渺，逝者如斯，那些鲜活的年轻面孔穿越时空，仿佛就在眼前。短短6个小时，留下多少话题让人将阑干拍遍，回味怀古。

“王会悟如果近些年不被发掘，谁会知道她呢？她就会被历史的洪流卷走，湮埋于历史的深处，就像搞核武器的人。”侯德义想起一个個两弹元勋，他们有过人的智慧、出色的学历和从事科研工作的舒适条件，但他们选择做惊天动地事，当隐姓埋名人，“像王淦昌”。

他告诉记者，中国原子能科学研究院精神为“以身许国，敢为人先，严谨求实”。王淦昌先生投身核武器研制时“我愿以身许国”的肺腑之言，代表着原子能院人的报国志。有人赞于敏是氢弹之父，于敏却摇头，“我只是十万分之一的小卒子”。

西藏医保局的副处长霍玉平想到的是老西藏精神。那里高原缺氧，高寒低压，很多人长期夫妻分居，也照顾不了孩子，身体又常处于极限状态，噩耗经常传来。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记者什么是老西藏精神，“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特别能团结、特别能奉献”。这个汉子眼眶湿润了。

站在烟雨楼的木阁之中，听到老木头被人踩得吱吱嘎嘎，震动、穿透、激活了学员的记忆，在内心深处回荡的，是自己岗位自己职业几十年沉淀下来的精神，同频共振。

贫困地区来的干部想到的是“焦裕禄精神”，中国兵器的干部心中有“人民兵工精神”，石化行业的人心底回荡着“大庆精神”。

本单位本行业的精神大家可以脱口而出。而这条红船，凝炼了所有这些精神的原点：

这99年我们党的成就震古烁今，但1921年的党是弱小的，受到各种势力的围剿。王会悟满头银丝，追忆往昔的惊险情节，有上海会场被巡捕闯入的狼狈，有选择嘉兴的考虑——如果被抓，可以找到社会贤达前往监狱营救。为了掩护开会，她准备了一副麻将放在桌上。当时的她真可谓千思万虑，可她恐怕没想到——最终，这个事业成功了。

世易时移，有一条是不变的——红船的警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起点决定了如果共产党人不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便舟行不远。

南湖就是面镜子，红船就是初心。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来南湖照镜子，不仅仅是为了正衣冠，更是要看初心看自己的起点。毕竟工作平凡重复，命运起起伏伏，烦恼琐碎繁多，初心总被雨打风吹，需要经常拂拭上面的尘埃。

从基层到省里，胡坚在组织部门工作23年，每次看“警钟长鸣展览”，照片中的贪官他“很多都认识”。

什么是红船精神？简单地说，是首创精神、奋斗精神、奉献精神。

在胡坚看来，很多犯错误的干部不缺首创精神，干工作主意多，能力很强；也有奋斗精神，非常能吃苦，工作下功夫；但独独缺少奉献精神。

就是没有处理好小我和事业的关系，不能忘我无我。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谈到的：“苏共拥有20万党员时夺取了政权，拥有200万党员时打败了希特勒，而拥有近2000万党员时却失去了政权。”

胡坚跟前来培训的当地干部讲：解放前，中共任命过的浙江省委书记有11人，牺牲了9人。“比起当年，今天的干部不用举炸药包堵枪眼，只要能看淡名利，就都好办了”。

为了信仰，抗争、牺牲，干干净净的力量、纯洁赤诚的力量直抵人心。站在历史的高处，俯瞰今天的忙碌，仿佛打通了时空之眼。南湖之畔烟雨楼前，难免扪心自问，早年的志向和激情如今安在？名利羁绊可有警觉？

岁月磨人，各有所惑，往往纠结两点：一是深知生命短暂脆弱，此生能给后人留下什么；二是明白了一己力量的有限，用什么方法追求无限？

小我的惑，解不开，便会成为祸。

99年后的今天，青年干部日益成为我们党的中坚力量，对这些干部的培养也要与时俱进。

“一代胜于一代，他们非常爱国，有中国自信，有教养也有世界眼光。”但胡坚话锋一转——

他们的不足是，跟老百姓的感情，让人担忧。

有一次，胡坚带着一众干部去慰问孤寡老人。一位老太太很开心，非常恭敬地捧出一个盘子，上面摆着地瓜干。“我们几个年纪大点的，拿了就吃，这时候谁还能想脏不脏啊，但我也看见有干部拿了转身就丢了。”

他说，这就能看出感情。这是我们党的战斗力与生命力之本。

长与短，荣与辱，兴与替，说不完道不尽。

面对一大南湖会议的空白，嘉兴市委为什么下那么大的功夫，搜寻历史资料、实物，复原当年状态和与此涉及的各种人物命运？

祝亚伟回答：“当时同时成立的有220多个政党、团体，为什么是共产党成功了？我们希望通过追寻这段历史，给我们这个民族、我们的党留下营养。”

未来，请回答

历史，需要象征和符号。

邱巍反复告诉学员，象征和符号的意义是通过自己的奋斗赋予的。

“我们纪念这个日子，不仅要看到这个点的意义，更要看到一代代怎么做的。没有后面的前仆后继夺取胜利，就没有这个点的开天辟地。”

学红船、讲初心，目的还是如何好好干，迎接我们党的第二个100年。

怎么干？

这个问题，红船学院的一周学习能不能解答？

徐连林副院长认为，浙江经济发展水平超前于全国整体水平十年左右，“先成长先烦恼”，对面临的问题有一些验证过的方案。

关于红船学院的教学特色，他介绍，浙江是中国革命红船的起航地、改革开放的先行地，也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萌发地。以这三个“地”，学院开发了系列课程，为的是“透过今天的浙江看到明天的中国”。

这一个星期的课程设计很灵活，根据办班单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量身定制，没有一个班是重样的。现场教学，是红船学院着力提升优化的一种教学方式，让探索治理体系、经济建设的战场作为红船学院的课堂。“嘉善的县域科学发展示范区，桐乡的互联网特色小镇，南湖区的‘网格连心、组团服务基层党建，海宁、秀洲的乡村振兴，平湖的新仓经验，海盐的核電之光、民族工业振兴等现场教学基地，充满了浓浓的嘉兴味、红船味。”嘉兴市委常委、组织部长龚和艳说。

从事区域经济研究的朱莹莹老师经常带着学员到浙江乡镇看经济发展状况，边看边讲。她告诉学员们，浙江资源禀赋并不好，耕地面积狭小，“七山一水两分田”，犹如中国。

但浙江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

海宁不产一张皮，但有全国最大的皮革城。桐乡不产一根羊毛，却有全国最大的羊毛衫交易市场。嘉善没有一片森林，却是中国最大的木业县。“2003年浙江就遇到了转型发展的问题，提前进入新常态。习近平同志谋划了当时转型发展的八八战略，打开了浙江高质量发展的大门。”徐连林说。

霍玉平毕业于杭州的中国计量大学。2003年他毕业后曾到浙江很多地方旅游，当时乡镇企业发展快，但水污染比较严重，水体味道大。如今，他故地重游，到处鸟语花香，山青水美。

这印证了徐连林、朱莹莹等老师课堂上讲的理论——“腾笼换鸟和凤凰涅槃”结构高端化，告别低端的路径，整个浙江经济走上了转型升级之路。

“浙江是资源小省，但我们有浙江自信。”浙江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赵雄文说。一次，在瑞士一家滑雪器材店，几名国人在选购。赵雄文远远一看，就说，“八成是我们浙江产的”。在店里转了一圈，他果然找到一张盖着大红钢印的出厂证明：中国浙江宁波某某厂。

胡坚现年64岁，不再担任领导职务，他告诉记者，面对全国甚至国外的大学教授，他有坚定的浙江自信。“红船学院进行的干部教育，是在传递一种主动服务的理念。”比如最多跑一次，这样老百姓办事容易了，但前提是浙江窗口行业的电脑要全部联网，大公开，让一些干部想腐败也没办法。“这种服务型政府建设不容易，也说明浙江的干部作风不一樣。”

翻看红船学院授课教师的履历，很多都有基层工作经验。时任浙江省委党校副校长、浙江红船干部学院常务副院长季盛清介绍，红船学院一线教师34人，有基层工作经历的28人，占82%。“听课对象都是领导干部，普遍有扎实的理论功底和丰富的实践经历，纸上得来终觉浅，如果是从书本到书本，从理论到理论，怎么可能有课堂效果呢？”

课堂上一位40岁左右的老师在讲十八大之前的基层民主——

一个鞋厂老板想当村民委员会主任，便与选民订立口头契约，选举前送一只鞋。选票写好，拍照上传给他，再来取另一只。

一个小卖部老板也想当村干部，便用小纸条开出了50元、100元、200元的空头兑换券。最后，这小老板没选上，晚上一算，百姓都来找他兑换的话自己损失太大，于是连夜跑了。气愤的老百姓竟然拿着“空头支票”要求基层政府来兑现。

……

从中央和国家机关来培训的干部听了，感叹“智慧在民间”，基层治理不易。

记者课后找到授课老师徐彬，这位浙江省委党校政治学（社科）教研部主任很认真地列出这件事发生在哪个乡镇，那件事是哪里的基层组织部长告诉他的，样样都有出处。

再看徐彬——他有两年在温州市洞头区挂职副区长的经历。

博士也要有基层思维，不能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南开大学政治学博士毕业的徐彬除了挂职以外，跟很多乡镇书记县委干部都是好朋友，经常一起调研。

徐彬是福建人，却说浙江干部“呱呱叫”，认为他们有战略思维，敢为人先。他举例，一个乡镇书记来电话，让他帮自己总结一下工作，这位书记自信地说：“如果我们是浙江第一，就是全国第一，就能为全国提供经验。”

在浙江基层，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力资源。“无中生有、点石成金、莫名其妙，这12个字是习近平总书记给义乌留下的，也可以用来概括浙江的发展。”说到浙江干部的培养，赵雄文很有心得，就是要把握好权力的边界——浙江百姓脑洞很大，所以，我们干部对“探索要宽容，违规要严管”。

比如对红船学院，浙江省委组织部放手让他们自己探索，但对教学质量格外重视。2019年6月中旬，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黄建发带领几位班子成员在下班之后开车直奔嘉兴，要把关“初心课”。晚上9点，名师徐连林站在讲台上，面对省委组织部的部长副部长试讲一个半小时。之后，黄建发点评，每位部领导发表意见。徐连林几天后再将打磨过的讲义提交省委组织部。

见识到浙江效率，一些学员感叹，浙江政风太好了，回去不好学啊。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省的领导干部到香港、新加坡学习后也有种无力感，回去怎么弄啊，落不了地啊？而且国际上唱衰中国的言论从来没断过。”赵雄文说，他们追赶得很耐心，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地改变，一点一滴地带动，一步一步地走，事实证明，不仅追上去了，有不少还超前了。

红船是一个符号，象征了原点、起点，也就是初心。

学员们在问自己：1921是我们党的起点，上井冈山是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起点，西柏坡是“进京赶考”的起点，1978是改革开放的起点……难道，我们在物质丰富、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后就不需要新起点了吗？

学业结束了，霍玉平对记者说，每一代共产党员都是在首创，无论是救国、富国，还是强国。“回去以后，我要把红船精神和老西藏精神结合起来，为全国人民守护好中华水塔、世界净土。干事创业的底气，一定要和地气结合起来。”

他的认识正是红船学院教学中反复强调的：回望初心，照亮未来的是“起点”。这个“起点”就是人民。

希腊神话中有个力大无比的巨人叫安泰，他的力量来源于大地母亲，只要双脚离地，对手就能战胜他。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我们党的力量与智慧，来源于人民。

红船向我们提问。这就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