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俪园看古典私家园林在近代中国的嬗变

2020-12-01 06:38郭润滋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私家园林园主造园

郭润滋

在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中叶,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精神在与具有视觉现代性特征的西方文化的碰撞中发生了巨大的新变。新变的发生,一方面是各类艺术形式和功能的改变,另一方面是中国艺术的审美精神的转变。这种新变体现在近现代中国文化的各个方面,而中国近代园林更是这中西文化碰撞、磨合、交融的重要物质表征之一。

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在近代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从私家园林变成了“公园”。这个转变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有一个中间环节,就是近代私家园林。中国近代的城市公园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约从19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30年代,由租界当局开辟的公园,主要在以天津、上海为代表的通商口岸城市;第二种是从19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清朝灭亡时期,由私家园林和部分皇家园林开放而成的公园,这是过渡型的园林;第三种是20世纪10至30年代,由民国市政当局开辟和兴建的公园。①参见李德英:《城市公共空间与社会生活:以近代城市公园为例》,《城市史研究》,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0年,第132-138页。这一总结基本反映了中国近代城市公园的历史进程。上海是中国首先接受西方文化形态和生活方式的城市,租界公园和开放式公园作为一个新的视觉文化符号开始冲击着上海市民的感官感受。西方文化的传播突破了数千年来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传统模式,催生出了新一代园主营建开放性、娱乐性的近代私家园林。这种近代私家园林形式和功能的转变是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向近代城市公园转折的必经之路。

一、爱俪园的前世与今生

爱俪园又称哈同花园,是英籍犹太富商雪拉司·爱隆·哈同(1851—1931年)和罗迦陵(本名俪穗,1864—1941年)夫妇的私家园林,爱俪园名字是造园者黄宗仰所取。“哈同大班的名字是爱隆,夫人的原名叫俪穗。贫僧意在两位名字中各用一个字,含意是丈夫爱妻,园名就叫爱俪园吧!”①沈寂:《上海大班哈同外传》,上海:学林出版社,2009年,第249页。爱俪园位于上海市中心静安区,“原址东起西摩路(今陕西北路)、西迄哈同路(今铜仁路)、南自长浜路(今延安中路)、北至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②李军:《近代上海名园爱俪园考辨——以黄宗仰有关爱俪园的佚文等材料为中心》,《史林》2014年第2期。始建于1909年宣统元年,规模达到300多亩,居于当时上海私家园林之首。在爱俪园辉煌的20载里曾发生过许多珍闻逸事,如园主兴办学堂、发行报纸、举行慈善事业,还结交了黎元洪、孙中山、康有为、王国维、蔡元培、章太炎、徐悲鸿等社会各界名流。

1931年,随着园主人哈同的去世,爱俪园的风采也随之减弱。1941年罗迦陵去世后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爱俪园遭到日军侵占,其间曾遭遇大火,许多建筑和景观都遭到破坏。1946年,上海市政府就有意将爱俪园开放供市民游憩,据《申报》记载:“本市南京西路哈同花园,为市中心区最大之私人花园,占地二百余亩。市工务局最近与该园继承人乔治哈同商谈,将该园(除住宅部份外)开放,供市民游憩,园中一切设备,仍予维持,该园地税决予免收。现已得该继承人赞同。一俟亭台楼阁装修完整后,即可开放。”③《开放哈同花园,恢复外滩草坪,不久均可实现》,《申报》1946年9月7日。但事实上并没有修整,到1949年上海解放后,爱俪园已破败不堪。“至解放初期,园林荒芜,房屋仅存楼房5幢,附屋2幢,门房2间,往日之风采已荡然无存。”④上海市静安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静安区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第277、403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由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组织,在爱俪园的废墟上兴建中苏友好大厦,耗时10个月,1955年3月建成,1984年正式定名为上海展览中心。在修建过程中爱俪园被拆毁,爱俪园在时代的更替中辉煌,在历史的潮流中衰退,在其近半个世纪的历史中见证了园主人跌宕起伏的一生,也见证了上海这座现代化城市的发展历程。

爱俪园在当时颇有名望,“其规模之大,居于上海私家园林之首”,⑤上海市静安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静安区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年,第277、403页。被上海人称为“上海小颐和园”和“大观园”。这座令人向往的私家园林平常极少向外开放,“非有人介绍不得入览”,⑥胡祥翰:《上海小志》,胡祥翰、李维清、曹晟:《上海小志·上海乡土志·夷患备尝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8页。再加上原址已毁,留存下来的可靠资料和记录非常稀少,因而学者对爱俪园的研究也极少。但近30年来,随着相关文献的发现和研究的展开,使我们对爱俪园有了更多的认识。曾在爱俪园靠写字、作画为生的的李恩绩于1984年编写的回忆录《爱俪园梦影录》是一部可靠的史料;1990年郑逸梅编写的《艺林拾趣》著作中有“哈同花园设计者黄中央”章节;作为哈同花园代理人姬觉弥的长儿媳张琼林,在1991年出版的《洋场谜宫:上海哈同花园见闻录》自传类小说中记录了她15岁嫁入爱俪园后的所见所闻,并介绍了哈同去世后爱俪园所发生的生活细节。近年来,人们对这个迷幻般的园林的热情仍未消减。2008年,夏伯铭出版了一部《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著作,书中记载了哈同夫妇一生的流变,其中第七、八、九、十四章详细介绍了爱俪园的造园者黄宗仰及园内的风景和发生的故事;2009年,出现了研究爱俪园造园者黄宗仰《一代名僧黄宗仰与上海》①由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的沈潜教授编写。的文章;特别是2010年,《爱俪园全景之写真》②由深圳博物馆历史文化研究部官员李军编写。一书出现,是记录爱俪园园景、风貌、布局最为直观和形象的第一手珍贵资料,其史料价值尤为珍贵。2012年发表的《近代上海名园爱俪园考辨——以黄宗仰有关爱俪园的佚文等材料为中心》③李军:《近代上海名园爱俪园考辨——以黄宗仰有关爱俪园的佚文等材料为中心》,《史林》2014年第2期。这篇具有考证性的文章,以新发现的黄宗仰关于爱俪园的佚文、园景照片和题咏等材料为中心,对营建爱俪园的缘起、爱俪园建造的起止时间、占地面积、园景布局及变迁等问题做了详细的论述。2016年发表的《民国上海私家园林爱俪园研究——平面复原及疑点探讨》④陈喆华、周向频:《民国上海私家园林爱俪园研究——平面复原及疑点探讨》,《中国园林》2016年第5期。一文综合史料图像,对爱俪园的平面复原做了深入的研究和探讨,为我们展示了爱俪园清晰的平面布局。

以往的研究多注重资料的整理和归纳,本文将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做进一步的探讨。主要从美感体验的角度出发,以爱俪园为中心,深入探讨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在近代的嬗变。爱俪园是民国时期独特而典型的私家园林案例,对于中国近代私家园林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也是中国古代私家园林在近代之嬗变的重要例证。

二、爱俪园的构成与独特之处

爱俪园分为内外两园,共有83景,内园18景,外园65景。其构成和独特之处具体体现在空间布局、叠山理水、植物造景、建筑风格等方面,在营造园林的艺术手法上既承袭了中国古典园林的审美取向,又仿照西方园林的造景手法,打造了新颖、独特的园林景观。由于园主和造园者身份的特殊性,再加上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使得园林的构成带有强烈的文化象征意味。

在园林的空间布局方面,爱俪园基本延续了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封闭内敛、曲径通幽的空间营造特征,但在草坪的设计上采用了西方的造景手法。在同济大学陈喆华和周向频整理的平面复原图(见图1)中⑤陈喆华、周向频:《民国上海私家园林爱俪园研究——平面复原及疑点探讨》,《中国园林》2016年第5期。可以看出,造园者采用了中国园林传统的“无水不成园”的理水手法。“大好河山”“水心草堂”和“渭川百亩”等皆有水体围绕。水面采用化整为零的手法,以分为主,以聚为辅,源头从“大好河山”流出,再转折经过“渭川百亩”到“水心草堂”。在靠近园林入口处运用了中国古典私家园林障景的手法,葱茏的山林将园中景致隐藏起来,缓步前行,从“串月廊”走过是“引泉桥”。绕过“九狮庼”,穿过“延秋小榭”,与“飞流界”相接是“大好河山”,小桥流水、山林石峰和亭台楼阁便是障景作用之景致,经过漫长而曲折的路途看到的是“大好河山”这一开阔的美妙景色。⑥李恩绩:《爱俪园梦影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第24-36页。这种曲折的障景手法利用角度的转换和变化使景色亦藏亦露,强化了景深的层次,沿途的意境耐人寻味。这种与传统园林相似的叠山理水手法使得整个园林空间布局疏密相间、协调整齐,增加了游览者的观赏趣味。另外,西式草坪的运用也使园林变得更为开敞。在爱俪园的一进门就是一块修整得圆圆的大草坪,草坪中间是青竹,四周有各种花草围绕;在“黄檗山房”建筑西南方建有大片草坪和林地,这种修建整齐的大草坪采用了西方园林的造景手法。西方园林以规则式为主流,人造的几何规则景观超越于自然形态的景观,所以在造园中的建筑、草坪和树木等元素讲究完整性和逻辑性,以几何形达到数的和谐和完美。

在园林的植物造景方面,爱俪园既采用了中国文人墨客喜爱的梅、兰、竹、菊、松等比喻德性的植物配置景观,又栽种了西方各类奇异多彩的花卉植物。中国传统的文化底蕴深刻地影响着园林设计,儒家“比德”思想的深厚文化内涵对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植物造景设计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梅、兰、竹、菊等植物的选择与种植。在“梅壑”上种植遍山的梅花;在“舍絮桥”沿岸有柳、枫植物之景;在“别一洞天”月洞门上有曲屈的古松;“山外山”东面土山上沿河遍植桃花,这里谓之“逃秦处”;“锦秋亭”四周广场上种植花草,以木芙蓉为主;园主笃信佛教,在“频伽精舍”附近又有荷花池。梅花、柳树、古松、莲花等比喻德性的植物在爱俪园的出现,既反映了造园者内心深处有着中国传统的文人思想,又反映了园主追求高尚精神境界的情操。根据李恩绩记载,罗迦陵对鲜花尤其喜爱,在室内外种满各种花草,也有许多从西方引进的奇花异草。张琼林也有记载,罗迦陵年轻时曾靠在外国商船上以售卖鲜花异草为生,爱俪园植物的配置与她年轻时的经历是分不开的。“千花结顶”是一个矗立在水池中的方塔式喷泉,共有七层,层层喷水,注入池中。这种方塔喷水池与西方的喷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造园者将中国特色的方塔样式与西方的喷泉形式进行了结合。西方园林多采用喷泉和跌水等形式来欣赏水的动态美,而中国园林主要是小桥流水,再现真实自然的河流轨迹。

在园林的建筑营造方面,传统的中国文化与西方的舶来文化在爱俪园中交汇融合,爱俪园被誉为:“既具有中国古典园艺之大成,又间西式楼房车道之穿插,蔚为大观,为时之冠。”①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政府编:《上海市静安区地名志》,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8年,第281页。“按照宗仰上人自己的说法,他的造园思路既不是来自颐和园,也不是来自大观园,而是以平生游历所至,凡名胜之接于目而会于心者,就景生情,次第点缀。”②夏伯铭:《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08年,第73页。

爱俪园在建筑营造上采用了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在设计爱俪园之前黄宗仰曾参观过张园。张园曾是英国商人格隆的私家园林,张叔和收入后,被称为张园,1885年对外开放,成为上海有名的经营性园林。园内采用了中西杂糅的建筑风格,还有当时上海流行的各种娱乐、游玩项目,也是当时革命者重要的集会活动场所。黄宗仰受到张园的影响,在爱俪园中有“欧风东渐”,这是“西式的建筑,水泥穹门,两相对称”。①郑逸梅:《艺林拾趣》,郑汝德整理,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39、232、232、239页。此外,黄宗仰曾游历日本,借鉴了日式园林的建筑风格,如“俟秋吟馆”“望云楼”“频伽精舍”和“曼陀罗华室”等都是日式建筑。“引泉桥的栏杆是用西式铸铁花洛可可式,桥身花纹则是水泥粉刷的;俟秋吟馆是日本式建筑,但在居室四周却绕有阳台,为殖民地式;听风亭的屋顶是中国宫廷式的,但其柱头却是古希腊科林斯式的;涵虚楼仿江南园林中的楼阁形式,边上长廊有汤窗、美人靠栏杆;天演界戏台到精雕细刻,仿中国传统厅堂形式。”②沈福煦:《上海园林钩沉(六)》,《园林》2002年第12期。爱俪园的大门也是采用西方的建筑形式。在园林中,中西杂糅的园林建筑形式早在清末的圆明园中就已经出现了,但仅局限在皇家园林中,私家园林中还很少出现。爱俪园中引用的西式建筑式样和装饰手法突破了中国传统私家园林中式建筑的局限和桎梏,布局风格和艺术手法强烈的反映了东西方文化的融合,是当时中国私家园林中西文化融合的代表。

爱俪园的构成和独特之处,体现着中国近代园林的巨大转变。“哈同是一位典型的‘冒险家’,而爱俪园则可以说是中国近代史上的‘大观园’,殖民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混血儿……”③柯灵:《爱俪园的噩梦(代序)》,李恩绩:《爱俪园梦影录》,第2页。

三、爱俪园在功能与形式上的转变

爱俪园园主作为一个西方人,在物质诉求上根源于西方的现代性文化,即园内出现了各种西洋物,引领了当时的时代潮流,这种造园理念和相应的物质再现呈现出中西杂糅的园林特征。首先是电灯的使用。爱俪园晚上是通电的,光同白昼,因此成为园主人夜晚交流娱乐的活动中心,而传统的私家园林夜晚受到照明的限制,活动较少。“做寿的那天晚上,园内外点缀着上万的电炬,火树银花……凡须照明的所在,都装着灯,且都是五光十色的彩灯,古人是所谓城开不夜,今始见之。”④郑逸梅:《艺林拾趣》,郑汝德整理,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39、232、232、239页。由于电灯的使用,使得爱俪园在夜晚可以成为社交空间,这是一个功能上的新变。在这里上演了一系列公共交往活动,如这里还是祝寿、结婚、宴客、结交、娱乐等公共场所。

1922年哈同和罗迦陵夫妇共同举办“百卅合庆”,其规模震动了整个上海甚至全中国,大总统黎元洪和清逊帝溥仪及各省督军省长都送来贺礼。“哈同和罗迦陵合做双寿,该园破例开放……来宾之多,不可记数。”⑤郑逸梅:《艺林拾趣》,郑汝德整理,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39、232、232、239页。1913年6月15日,“章太炎与汤国梨的婚礼在爱俪园的天演界隆重举行。天演界是演剧的场所,能容纳千人以上,但仍被前来道贺的人们挤的水泄不通”。⑥夏伯铭:《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第126页。爱俪园的这场隆重的婚礼轰动了整个上海滩,出席者包括各界名流,使爱俪园成为上海报刊和众人谈论的焦点。“‘天演界’,为庆宴演戏。题云:天地,剧场也,历史,剧本也,优胜劣败,悉归天演之中。”⑦郑逸梅:《艺林拾趣》,郑汝德整理,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0年,第239、232、232、239页。当圣诞节前夜来临,“‘迎旭楼’上下灯火辉煌。系着彩灯的圣诞树,放出繁星般闪烁的光亮。哈同家族的一些主要成员几乎全都聚集在跳舞厅内”。⑧张琼林:《洋场迷宫——哈同花园见闻录》,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1年,第106页。追求享乐和感官刺激的审美倾向,使园林中的剧场和跳舞池这些开放性的娱乐场所成为园主炫耀财富和结交名流的重要场所。

罗迦陵一心向佛,曾刊印了《频伽精舍校刊大藏经》,博得佛教界的称赞,由此更激发了她对佛教事业的兴趣,之后又创办了佛教华严大学,在1914年罗迦陵生日——夏历七月初七正式开学。但只是昙花一现,没几个月就夭折了。在1915年,罗迦陵又兴办仓圣明智大学学堂,免学费、供膳宿,教学生学习古礼,也招募了一群当时社会政治上重要的学者,爱俪园一度成为政治集会的聚集点。学堂招收女性学生,罗迦陵担任教学董事长,从侧面反映了女权意识的觉醒。广仓学宭是仓圣明智大学的编辑处,曾出版《艺术丛编》《学术丛编》和《广仓学演说报》。徐悲鸿在上海震旦大学读书时,迫于生计,曾应征仓圣明智大学仓颉画像的广告,后来在这里做过绘画老师。“在明智大学的日子里,勤奋的悲鸿做了许多画,除了仓颉像,还有人物、山水、花鸟、走兽,也画过一些舞台布景。”①廖静文:《徐悲鸿传》,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第37、36页。徐悲鸿在这里还结交了康有为和王国维等学者,“明智大学又经常在哈同花园内举办私人收藏的金石书画展览”。②廖静文:《徐悲鸿传》,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第37、36页。显然,爱俪园已成为一个学术交流的场所。1916年,从日本回国的王国维,在爱俪园的广仓学宭任《学术丛编》的编辑主任,1917年又被聘为仓圣明智大学的经学教授,直至1922年仓圣明智大学关门。

爱俪园曾多次举办大型义赈会,根据《哈同年谱》的记载,“这种活动前后举行了三次,分别是1914年的‘开放爱俪园,以游资助吴兴水灾会’,1917年9月的‘开放爱俪园,以游资助京直奉水灾义赈会’,1917年10月的‘开放爱俪园,以游资助汴晋湘鲁秦鄂水灾义赈会’。义赈会有各种洋货国货、书画古玩、文艺演出、游艺活动和中西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③夏伯铭:《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第162页。晚上的灯彩会和焰火表演也吸引了大批游客。爱俪园的每次义赈会的盛况都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每日门票就达上万元之多。门票和义卖是义赈会的主要收入,每次义赈会都能筹措数十万元,对于灾区的人们来说也算是不无小补。

爱俪园在原有中国古典园林的格局上赋予了西方的文化元素及开放性的功能特征,其功能和形式上与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发生的异化特征,一方面是哈同夫妇雄厚的资本积累对西方休闲方式和娱乐场所的渴望,使其产生了强烈的物质诉求,另一方面是晚清上海特殊时代和环境下的历史产物。爱俪园在这个特殊的时代阶段出现了开放性和公共娱乐性的特征,这与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相对私密性的功能出现了分歧。传统的私家园林娱乐对象主要是园主及其少数的亲朋好友,爱俪园的娱乐对象和功能扩大化,转变为园主宴请和结交社会名流,兴办学堂和筹办赈灾集会的公共性质的空间场所。

四、园林主人身份的变化

私家园林既是物质载体,又是精神载体。在物质层面,它体现了一个时代的社会风尚和消费活动;在精神层面,它体现了一个时代的哲学思维和美学思想。园林是园主自我精神表现的一种方式,反映了不同时代的人文内涵和审美情趣,不同时代的私家园林其主人身份也有所差异。

从秦汉时期到明清时期,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得到长足的发展,园主由最初秦汉时期的贵族显官逐渐转变为魏晋时期的文人、士大夫。到宋代,随着文人地位的上升和江南经济、文化的发达,文人园林得到快速的发展,园林主人主要是文人雅士。文人园林的营造,促使园林成为他们修身养性、雅集小聚、宣泄情感的退居隐世之所。到明清时期,随着盐商和徽商地位的上升,他们将自家营建的园林作为彰显自身文化身份的象征,在私家园林中广泛结交文人雅士和官僚阶层。此时私家园林主人身份由以前的以文人雅士为主转变为以富人商贾为主。到近代,由于上海社会的动荡使文人、士大夫的地位衰落,商贾、资本家的地位与日俱增,在新的时代环境下园主由城市新兴的商贾和买办阶层取代了以往的文人、士大夫阶层。园主身份的转变使园林的审美趣味和功能发生转变,园林变成了园主炫耀资产、结交名贵、彰显身份地位的一种手段。爱俪园正是在这一转变中的代表性园林,它是上海近代西方殖民文化的产物,象征着旧封建制度的土崩瓦解。其园主哈同是一个外国商人,而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园主主要是文人士大夫,在爱俪园的设计中可以看出哈同极力向文人园林的审美趣味方向靠拢,但其自身的文化素养和生活需求与中国传统的文人园林观念存在巨大的差异。

爱俪园的园主哈同是英籍犹太人,1873年来到上海,刚开始在老沙逊洋行做一个守门员,后来做房地产生意发家。哈同妻子罗迦陵,其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个姓沈的中国人。在她儿时生父就回到了法国,六七岁时,母亲就去世了,长大后由于生活所迫,当过洋人女佣,进过烟花柳巷。1886年秋,哈同与罗迦陵结为夫妻。哈同的异域身份与罗迦陵从小生活在洋人的环境中,使他们自身带有西方的文化特征。在经济方面,哈同在上海是一个名声显赫的房地产大亨。在哈同去世后,“遗有土地460亩,各类房屋1300幢,总建筑面积达31.7方平方米……经过会计师核算,哈同遗产共计价值1.7亿元”。①夏伯铭:《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第238页。在政治方面,哈同夫人罗迦陵是隆裕太后母亲的干女儿,所以哈同夫妇也算是皇亲国戚。曾多次得到授勋,“以哈同欧司爱君及罗迦陵夫人与圣明智大学及男女附属学校等功绩,特颁哈同君以三等嘉禾章一座,由卢使代授。又特颁罗迦陵夫人一等慈淑章一座,由姚使亲莅代授所授勋章”。②《爱俪园昨日授勋与乡饮》,《申报》1919年4月28日。他们一方面与清末统治阶级保持着友好关系,另一方面又与革命党孙中山、宋教仁、黄兴、章太炎等人有频繁接触。在辛亥革命时期,哈同与孙中山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曾多次在爱俪园接待孙中山,并捐款给孙中山从事革命活动,爱俪园一度成为政治活动中心。1912年,“哈同夫妇还宴请孙中山先生和当时任中山先生秘书的宋庆龄女士、以及黄宗仰、庄士敦等人一同合影留念”。③徐亚芳:《哈同花园的旧影珍闻》,《档案春秋》2006年第10期。哈同夫妇不仅和英法租界的当局交往密切,还与政界要人多有联络。哈同在1917年至1924年的短短七八年间,“总计共获北洋政府所颁发的奖章12枚,勋位3个,这时的哈同已被北洋军阀赞誉为‘器宇恢弘,才识卓超’”。④唐陪吉:《巴格达来的冒险家——哈同——上海犹太人研究之四》,《同济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3年第3期。爱俪园园主身份、地位的特殊性与中国古典私家园林园主的不同,也是导致近代私家园林嬗变和异化的主要原因。

中国古典园林存在着鲜明的内向型和封闭型的特点,直到近代,园林的公共性和开放性特征才得以突显。其原因,一方面是园主社会交往的需要;另一方面是民众的需求和政府的号召。爱俪园园主哈同夫妇的身份对于交往、文化交流、娱乐、展示、政治仪式等交往活动的需要,促使爱俪园成为一个公共空间。“‘公共空间’这个概念,把‘空间’这种社会交往的客观条件与社会群体的公共存在结合起来,指称所有能够使得社会群体甚至是群体间的交往得以可能的空间条件,也是群体意志得以展现的空间条件。”①刘旭光:《艺术公共性的“原型”——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艺术与公共生活》,《社会科学》2014年第2期。在近代,上海园林作为公共空间存在的有豫园、徐园、张园和愚园等,“到义赈会那天,爱俪园大开正门。姬觉弥亲自在门口监视,凡持入场券的贵人富豪,笑脸恭迎;平民百姓一概拒绝。花园全部开放,供人游赏”。②沈寂:《上海大班 哈同外传》,上海:学林出版社,2009年,第316页。爱俪园虽然不是完全的对外开放,但其实质上也是一个公共空间。入口处的大草坪、天演界剧场和跳舞池等公共空间的布局和建构都是为交往性和开放性的功能而设计。

五、从爱俪园的造园者看古今造园者的身份转化与艺术观念的变迁

爱俪园设计者与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造园者不同。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造园者主要是画家、匠人、文人阶层或仕途坎坷的士人阶层等,他们大多数既是造园家又是园主人。如唐代的诗人白居易设计营造的庐山草堂和杭州西湖白公堤,其造园思想不仅对后世有很大的影响,而且也影响了日本造园艺术的发展。王维营建的辋川别业,素朴自然、恬淡幽雅的山水园林风格,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家老子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和道法自然的美学思想;宋代文人司马光建造的独乐园,将仕途上的无奈和苦闷转向在园林中独乐的闲趣。元代的诗人画家倪瓒主持修建的清阁和狮子林以及诗集《清阁集》和山水画《狮子林图》,表达了倪瓒追求和崇尚的精神家园。到了明清时期,才出现了专业的造园家,如计成、文震亨、李渔、张南垣等。

作为一门艺术,园林是造园家心灵和精神的呈现,是情感表达的一个途径,是自我修养和表现的手段。爱俪园的设计者黄宗仰(1865—1921年)为江苏常熟人,有着多重身份,既是一个僧人,又是一个文人画家,还是一个爱国革命者。他自幼聪明好学,后因愤世嫉俗,在金山定慧寺剃度为僧,法名宗仰,别名乌目山僧。在寺中修行时,“禅师教他学佛经,还读了‘四书、五经’和许多史书;为培养他高雅的情趣,又教他写诗作画。黄宗仰20岁时,禅师觉得他的学问已有了一定的根基,因此,帮助他远渡日本,让他继续深究佛学经典”。③张琼林:《洋场迷宫——哈同花园见闻录》,第70页。1899年,他受哈同夫人罗迦陵的聘请来上海主持佛经讲座。黄宗仰以佛法救国的思想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曾被梁启超誉为“我国佛教界中第一流人物”。④梁启超:《饮冰室诗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第45页。在激荡的时代风云和民族危机下,黄宗仰“融通势理,应机说法,其交光互摄的佛学论理,正表明试图凭借佛学之力,济助现实社会,增进国民道德素质,谋求推动社会变革的精神力量”。①沈潜:《一代名僧黄宗仰与上海》,《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5期。面对当时清政府的昏庸腐朽和外国人的入侵,黄宗仰创作《庚子纪念图》并题诗8首,以表达内心的愤怒和不满。1903年1月,“黄宗仰与蔡元培、吴稚晖等人发起张园演说会,每周定期租借张园安垲第,开会演说,倡言革命”。②夏伯铭:《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第64、59页。后因清政府镇压革命党人,被迫东渡日本避难。

1904年黄宗仰由日本潜返上海,受哈同夫妇的委托,主持设计并建造爱俪园。有着多重身份的黄宗仰与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造园家的设计思想有着明显的区别。经过一番思考,他对哈同夫妇说出了建造一座中西合璧的花园的设想。他提出:“花园里首先需有一幢像样的西式楼房和几幢中国古典的平房和楼房。当然,作为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和花草树木都是不可或缺的。”③夏伯铭:《上海旧事之哈同夫妇》,第64、59页。虽然爱俪园现在已不复存在,但黄宗仰曾为爱俪园的83景题词,出身佛门的他将佛家思想运用到私家园林的设计中。从黄宗仰对景点的题词中可以看出他的佛家思想,如:“‘松筠绿荫’题云‘松阴竹阴之间,绿意交侵,来此小坐,几不知世有尘事’。”“‘春晖楼’题云:楼作东瀛式,荒荒白日,蓬莱不远,此中有太和魂焉,勿徒作元龙百尺观。”“‘频伽精舍’,按频伽为梵语,鸟名。”“‘苍髯上寿’有奇石,有古松,有棕榈,有杂卉,境极幽静。”“‘曼陀罗华室’,集白莲芬陀利,青莲优钵罗之胜,也是以禅语为名。”④郑逸梅:《艺林拾趣》,第237-238页。这些景点的题词皆体现了佛家思想的素雅、质朴的典型特征。“言外之意,象外之象”也体现了中国禅家思想空灵悠远的审美趣味和内在精神。有着“革命和尚”雅号的黄宗仰提出“以佛法救世”的口号,特殊的社会角色使他经常在爱俪园的“频伽精舍”讲授梵典,弘扬佛法。

黄宗仰身份的特殊性对爱俪园的设计和建造有着直接的影响,他丰富的人生阅历使他对园林设计有着多方面的理解和思考。出身佛教的黄宗仰将寺庙园林与私家园林进行了融汇,既体现了寺庙园林幽静、强调生命主体与万物共生的佛教思想,又体现了私家园林典雅别致的特点;有海外经验的他又将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进行了融合,既展示了西方现代的文化氛围,又体现了中国文人传统的审美观念。黑格尔曾称西方园林是“树木栽成有规律的行列,形成林荫大道,修剪得很整齐,围墙也是用修建整齐的篱笆造成的,这样就把大自然再造成为一座露天的大厦”。而对于中国园林来说,“花园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建筑,不是运用自由的自然事物而建造成的作品,而是一种绘画……中国的园林艺术早就这样把整片自然风景包括湖、岛、河、假山、园景等等都纳到园子里”。⑤黑格尔:《美学》第3卷上卷,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04页。究竟以什么样的方式将两种园林进行融合,造园者黄宗仰似乎没有深思,他的园林观仍然是古典的,没有采用西方园林的基本形式特征,其造园风格有明显的不确定性和不纯粹性。黄宗仰的多重身份与中国古典园林的造园者身份不同,其艺术观念也存在差异。以计成为例,计成是中国明末著名的造园艺术家和理论家,被誉为中国古典园林的造园宗师。他是一个文人,从小精通绘画,擅长诗文。他根据自己的实践经验编写世界上最早、最系统的造园著作《园冶》。在《园冶》的自序中记载:“不佞少以绘名,性好搜奇,最喜关仝、荆浩笔意。”①计成:《园冶》,北京:城市建设出版社,1957年,第45页。他亲自设计的扬州八大名园之一影园是迄今唯一有遗迹可考的园林作品。计成的文人修养和文化底蕴在造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影园以山影、水影和柳影之景为胜,计成在设计时意图打造一个幽静淡雅的园林意境,达到“天人合一”“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园林境界。从黄宗仰和计成这两位典型的古今造园者身份的变化可以看出他们在中国园林艺术观念上的变化。

六、爱俪园与中国园林审美意趣的转变

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中叶,西方文化被引进中国后,一方面打断了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发展脉络,另一方面也促进了中国园林的现代化蜕变。以爱俪园为代表的上海近代私家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向现代公园转变的过渡性产物。其功能和形式的转变使中国园林的审美意趣发生转变。这种变化体现为:

(一)园林在形态与构成上的变化

爱俪园作为中国古典私园的近代嬗变,在形态和构成上呈现出明显的过渡性,既体现了西方现代化的审美趋向,又带有中国传统私家园林的营造特征。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由于面积小,在空间形态上多采用“小中见大”“芥子纳须弥”的造园手法,常运用对比、渗透、借景和障景等手法加深空间的层次感。而爱俪园面积达到300余亩,地处上海市中心位置,地形平坦,是当时上海最大的私家园林,比一般的古典私家园林面积大很多。如:拙政园面积78亩,留园面积34.95亩,寄畅园面积仅14.85亩。爱俪园如此大的园林规模,使得造园者在规划时采用了与古典私园不同的设计理念,在整体性规划下采用散点、自然的动态布局模式,利用水系将园内的各个景点联系起来,曲折的栈桥和廊道丰富了园林的空间形态。在整体的空间形态上,爱俪园基本延续了古典私家园林封闭内敛的特征,但也采用了西方的造景手法,如开阔的大草坪和林地设计,为园林举办开放性的公共活动提供了开阔的场地,中西杂糅的建筑风格呈现出有别于传统中式建筑的新面貌。

(二)园林意境的弱化

中国古典私家园林自魏晋时起,就成为文人士大夫宣泄情感、修身养性的寄托之所,故而园主在营造园林时将他们主观的情感体验外化于园林之中。园林中的建筑、山水、植物配置和景观小品等要素无不体现着园主的审美意境和精神趣味。园林这个物质和精神形态的载体,超越了作为休闲娱乐空间场所的这一简单属性特征。在近代,园林形式和功能的转变,是中西方文化交流在社会变迁中的物化表现,也是中国园林审美意境发生弱化的具体表现。“传统文化与舶来文化在近代上海私园中的交汇融合,促进现代娱乐场所的公共性代替了传统园林的私密性和封闭性,所异化出的园林形式无论是在总体布局、园林要素的应用,还是意境的营造上均受租界公园的影响而有别于中国传统私家园林。”①周向频、陈喆华:《上海公园设计史略》,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5页。爱俪园虽然在空间营造上基本延续了中国古典私家园林曲径通幽的造景手法,但园内的跳舞厅、剧场等娱乐场所和其间发生的宴请、结交等社会功能弱化了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审美意境。

(三)园林美感体验的转型

将西方文化中的娱乐交往性和开放性的功能属性融入中国园林中,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与天人合一的有机整体性正在逐步退化。爱俪园,一个根植在中国大地上的私家园林,其社会环境、园主和造园者身份的转变,造成了其表面上功能和形式的变化,深层意义上是中国人审美趣味的世俗化和园林场所精神的丧失。园林不仅是一个物理空间的存在,还是一个心灵化的场所,是以精神追求为目的独特空间。诺伯格·舒尔茨在《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中这样写道:“二次大战以后大多数的场所有很大的改变。传统以来人类聚落的特质已经瓦解成无可挽回和沦丧了。”②诺伯舒兹:《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施植明译,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86页。他认为场所精神是建筑现象学的核心内容,场所精神是在以人为本的理念下继承传统,延续地域文化,在满足人们物质需求的基础上使人产生情感和心理上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以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现代的环境充满危机,都市空间的和谐遭到破坏,单调的空间场所,贫乏的环境特性给人一种“不知何处”的感受,导致人类情感上缺乏安全感和产生恐惧感。因此,场所精神要满足的不仅是实质的需求,还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的自由感和认同感。中国古典私家园林的美感体验已经发生变化,传统园林养气养神、修身养性、幽静内省的功能性弱化了,变成了如今开放性、娱乐性的交往场所。园林的审美意趣与它最初的精神性功能发生了异化、沉沦和背离,爱俪园这个私家园林显然不同于传统的中国园林,已经变为一个开放性的交往和娱乐空间。

应当说,现代中国的城市公园的建造,显然是沿着爱俪园的道路前进的,如兆丰公园(现上海的中山公园)、顾家宅公园(现上海的复兴公园),这种新的园林观念由于满足着现代城市生活的需要,而成为必然之路,爱俪园独特的造园经验,值得当代的造园者学习、研究与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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