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天成 匠心所在

2020-11-30 08:47丁元
现代艺术 2020年8期
关键词:刀法篆刻笔画

丁元

苏园先生一生致力于书法、篆刻研究,特别是其篆刻,浸润了深厚、扎实的功夫,既与传统的篆刻源流和客观规律相符合,又注入了个人情感和创作理念,给人以常看常新之感,形成了个人独特的艺术表现力。

苏园先生1 923年出生于四川成都,他是当代巴蜀著名书法家、篆刻家。苏园自小受家庭环境影响与书法结缘,又在父亲的支持下进入私塾学习,奠定了深厚的国学基础。其父苏海溶文化程度不高,但自学成才,在蜀中漆器工艺方面成就斐然。苏园早年的书法主要依靠自学,从颜字人手,遍临古代名碑帖,后又在篆刻上下了很深的功夫,数十年致力于秦汉印、大小篆的研究,并收藏了大量近代名家印谱。

一十岁时,苏园在成都市盐市口开设了一家铺面,经营书法、篆刻以及代写招牌等业务,篆刻上师从蜀中名宿、四川大学教授易筠室先生。在先生指点下,苏园对篆刻艺术的体悟不断加深,眼界大开,为其一生从事书法、篆刻行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新中国成立后,实施企业公私合营。自1 958年起,苏园工作于成都刊刻工艺厂。作为厂里的技术骨干,他培养了不少后生。凭借着精湛的篆刻技术,自1970年代他开始频繁活动于巴蜀书法圈,参加政府、协会等组织的展览活动,名声渐大,并逐渐有人慕名拜师学艺或求字、求印。此后,他多次参加巴蜀书坛对外的各种交流展,并担任全国书法篆刻展评委。

苏园先生一生致力于书法、篆刻研究,特别是其篆刻,浸润了深厚、扎实的功夫,既与传统的篆刻源流和客观规律相符合,又注入了个人情感和创作理念,给人以常看常新之感,形成了个人的独特艺术表现力。

苏园的篆刻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工稳雅致秀美,体现了秀雅隽逸的文人风度。他善于经营位置,布局匀称开阔,体现了很好的章法性;其线条疏朗而流畅,以刀代笔,表现了扎实的传统功力。在严守法度的同时又跳出程式化,他常于边栏处下功夫,依据印的形状调整结字,“工”中寓“写”,法古出新,掺入己意。如“旧时天气爱春寒”印、“陶写性灵”印等,均可见一斑。

另一类是他的写意印,自由泼辣,大胆奔放,绝不造作,精于写其“神”。用刀泼辣中寓内敛、文字灵动中寓庄重,章法求奇而不怪诞、印面沧桑而不琐碎,以失衡求平衡,善于造险又能化险为夷,做到了“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给人以浑然天成之感,虚实相生,乱中有序。如“黄叶邨主”印、“家住浣花溪畔”印等。 苏园先生还为书画界的同道友人刻了大量的名章,根据各人不同的特点和要求作出不同的处理。有取法汉印,显高古浑朴之气者,如“冯恩旭印”;有灵动生趣者如“旭中”印;有结字奇正、通篇气势连贯者如“张友岚印”。

总体看,我认为苏园先生的篆刻无论章法、篆法、刀法及其后期处理都体现了别具一格之艺术特色。

一、章法布局随形就势,变化万千

篆刻艺术于方寸之间显天地。印面的形状及大小每有不同,印文字数和字的笔画多少又有区别,同时刻一方印往往有很多种思路:大小篆之别;朱白文之异;不同的文字内容所对应的或粗犷或秀美的风格等。这种种变量都非常考验篆刻家的功力和艺术思维。苏园先生浸润篆刻数十年,他在章法驾驭上体现了随形就势、收合有度的自由操控能力。

(一)计白当黑、虚实相生

“虚实”的概念自古有之,最早可以追溯到老庄以“无”为本的哲学思想。李泽厚先生在《华夏美学》中提出了“儒道互补”的概念,认为庄子的思想实际上大部分被应用在了艺术学、美学领域,成为中国古代以儒家思想为主流的一种补充。经过艺术家、哲学家的长期研究发掘,哲学上的“虚实”概念成为了中国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虚实”在篆刻中,是以字为实,以空白为虚。古人有“计白当黑”之说,而作品的意境美,也往往由留白处体现。宗白华先生在《中国艺术表现里的虚与实》一文中分析了虚与实的辩证关系,艺术既要表现生活和自然,又要更集中而典型地表现自然。因此,艺术的表现很多时候不需要全盘托出,而是从“一粒沙里看见一个世界”,这就要求篆刻艺术要极为谨慎地处理空间结构的变化,使虚与实都恰到好处,意境自然天成。

苏园先生不仅重视文字的配篆和整体造型结构,也注意文字以外的空间设计,更于用刀之间,笔画千变万化。即使是同样的笔画,也或粗或细、或长或短、或直或曲、或虚或实,几者相映成趣。

如“本无粉本意为之”印,此印以小篆人印,印内空间间隔勻称,结字工稳精细,显出文人雅趣。同时,又在印面适当“造作”以增其斑驳灿烂之感,斑驳与清雅融在同一方印之中。右上“本”和左下“之”字空缺较多,与印中其他字异趣(中间的“本”字已经缩小,因此空缺并不显眼),但由于分别在印之两极,形成了对应关系,以局部不平衡求大局平衡,确实体现了这方印的“意为之”。 “随心所欲”印,适当修饰了边栏以增加高古之气。“随”和“欲”字较为复杂,“心”和“所”字笔画较为简单,而作者没有弱化其大小关系,而是强化了这两者的特点,形成疏密、大小上的鲜明对比,很好地体现了“疏可走马,密不容针”的创作原则。

(二)结字随势而变

印石有正方形、长方形、圆形、椭圆形以及各种不甚规则的形状,而在文字固定的情况下,就要根据情况选择最合适的结字造型、空间布局,以适应印章本身的结构。不规则的印章形状固然会给篆刻增加难度,但如果构思巧妙,则能让艺术性更上一层楼。

苏园先生的“万年耕屋”一印,印章本身为长方形,要排布四个字,则必须划分好空间布局。上下排列还是左右排列,则要根据字的构造特点来决定。由于“万”“年”“屋”三字均为上下结构,“耕”字是左右结构,如果强行按照常规处理,则“耕”字空间必然难以处理而造成失调,因此“耕”字巧妙腾挪为上田下井,以期通篇的和谐。

“变则通”印,印章本身是不太规则的椭圆形,因此最下方的面积必须谨慎处理。如果由于不易处理而空缺会造成全印虚实失调,故将通字的走之旁部首拆分开来,独立位于最下部,全印气韵贯通,真乃“变则通”之意也!

(三)方中带圆、方圆相参

篆法有方有圆,可方可圆,宜方宜圆。但在一方印中,其总体风格不能刻意地平均方圆,而要分出主次。而结字于细微处求变化,则可方圆并用。

苏园先生治印根据文字内容、篆法、印之大小、形状等综合而形成的风格来选择不同的方圆效果,在处理时往往外方内圆或外圆内方,互相配合。方得其劲,圆得其畅,两者互为补充,以免落人呆板或圆滑的圈套。同时,在个别字及笔画处理时又不能一味的方或圆,而是方圆并用,刚柔相济,劲挺与圆畅兼得。

“东风第一枝”印,全印以方为主,气势恢宏颇具古意,且为增古朴醇厚之气息,又在笔画间做了一些斑驳的模糊处理。在“东”字左右两点又带圆笔,以中和通篇以方为主的态势。同时为与“第”字的竖直笔画相区别、求变化,故“风”字左撇不直笔下,而作弯曲状;同理还有“枝”字右下的撇笔,由于右下部分空白较多,因而将此笔增粗,避免下方笔画的衰微纤细。

“游戏通神”印,通篇仍以方为主,且于边栏处予以适当的破边,避免全印的气韵淤滞。“神”字的“申”部则以圆为主,但“神”结字仍为方,这正是方中寓圆之意。

二、篆法处理中规合矩,以古焕新

治印之法首重字的篆法。古文、金文、秦篆等为篆刻家常用,因此篆刻家首先应是一个书法家,有高超的驾驭书法和文字的能力。熟练掌握篆书的结构与线条,才能在方寸之间塑造其形态。所谓“印从书出,书从印入”。

印章作为一个整体,凡印内之字,其篆法应当是同派同流以避免不伦不类。入印的文字取法甚广,往往一个字的篆法有多种,来源于古代不同碑刻,或更早的战国钱币、诏版、汉砖文、瓦当等。要针对印的形状、字与字之间形体的统一和呼应、文字内容等方面,斟酌选取不同的篆法,使得篆字的形体、笔势得以配合,以期全印的风格、气势统一,并取得各字的和谐关系,使得篆法与文字能互相映衬而加深其艺术效果。这一点,在苏园先生篆刻中也表现得非常到位。

(一)重视篆法与文字之间的联系

宗白华先生在《中国古代的音乐寓言与音乐思想》中指出,主观虚构的意象往往是肤浅的,“志在高山,志在流水”时,作曲家不只是模拟流水的声响和高山的形状,而是创造旋律以表达高山流水所唤起的情操和深刻的思想。同理,苏园先生在其篆刻中不仅将文字用艺术性的手法展现出来,更注入自身情感,并利用配篆的多样性让人产生深刻的联想,这更加深了其艺术性。

“高山流水”印,“山”字中间一竖极粗,且整个“山”字虽笔画少却为全篇最粗犷大气之字,这正是为体现高山之巍峨耸立的态势。“流水”二字则给人以潺潺溪水的流动之感,其中水字旁虽笔画繁琐而相似,却又笔笔不同,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或曲或直,变化万千。四字的配合诗情画意,如同高山流水的音乐和画面一般,这正是篆刻艺术所要达到的效果,方寸之间展示天地万物的奇妙。

(二)以文字本身所指代的物事直接入印

苏园篆刻多以甲骨文、金文、秦篆等人印,由于这类篆书文字年代久远且与文字的起源息息相关,因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文字保留有中国古代象形字的明显特点,象形字模拟物态的形状以帮助记忆,这也使得篆刻的配篆来源广泛,且使用得当会增添艺术性。所以在苏园先生篆刻中多喜以非常形象的文字图案人印。例如“龙”印,该印不以“龙”字单独成章,而进一步刻上龙的形状,铺天盖地占满全印,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得其神韵,小中见大,表现了龙的庞大威猛,又与主题完美契合,趣味横生,体现出苏园先生的匠心。又如“王鼎”一印,该印“鼎”字直接以鼎的形状代替,笔画粗重朴拙,体现了“鼎”这一物庄严肃穆的特点,给人以直观感受。

三、刀法运用大胆泼辣,细心收拾

篆刻刀法如同笔法,每一派都各有所长,在长期的实践学习中钻研出适合自己的风格。大体而言,篆刻中的刀法主要有冲刀、切刀两类。但实际操作中,篆刻家往往是冲、切刀法结合,疾涩并用,才能避免二者单用时出现的弊病。

(一)運用冲刀,大胆泼辣

“冲刀”是刀刃沿着文字的笔画线条一路向前,刻画过程较长而完整。发力于刃之后,持续推进而形成前冲之势,迅疾快速。冲刀法刻出来的线条较为自然流畅、劲挺爽利。但单用冲刀法,由于刻画过程较长、持续推进,易流于光、扁、平、板,使得线条呆板凝滞,轻薄无力。切刀法凝重苍浑,可救平滑呆板之弊。因而,“冲刀”也要疾涩结合,节节推进。

在苏园先生“青帝使者”一印中,此印取法汉凿印中的规整印,以切刀法为主,端头横切而体势方正。全印四平八稳,工整雅致,布局平稳而疏朗,不过多强调粗细变化,线条雄劲而苍古,通篇显得典雅、庄重。同时,又在印中添以金石漫漶之气,增古朴之意。印文中,平直笔画劲健爽利,但在交接之处又形圆神方,将清刚之气与圆活内态很好地融合。 (二)切刀配合,小心收拾 “切刀”是用刃尖沿着文字线条向下点切,过程较为短暂,一点切完后继续向前,重复点切。点与点之间相连而成线,如此重复进行断续式发力。切刀法刻出来的线条笔断而意连、古拙朴厚。

单用切刀法,易沉稳大气有余,而飘逸灵动不足。这类线条多苍茫浑厚而显金石气,但把控不精又容易臃肿凝滞。例如,过于做作而使线条支离破碎,失去艺术美感;或是机械用刀,顿生俗气。所以,在苏园篆刻中,常常辅之以切刀配合,小心收拾,从而在其篆刻中显得大胆而不失规矩。

篆刻中的刀法不一,疾与涩各有长处。它们彼此构成矛盾的对立统一,而篆刻艺术正要消解这种“冲突”,使两者达到微妙的平衡,这也正是华夏美学“中庸之道”很好的体现。在苏园先生的“顺其自然”印中,此印冲切刀法结合,以切刀法为主。有的笔画线条刚健有力,有的笔画又带有含蓄之意,在部分平直笔画中间掺人切刀,金石之气顿显,避免了单种刀法的单调之感。

四、边栏处理,平中见奇,韵味无穷

与书法作品不同,在篆刻中,边栏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虽不必印印皆有所变,但如果完全忽视,则会与全印产生不协调、不匹配之感,影响整体效果。

对于较为工稳的印,对边栏进行适当调整可避免其显得闭塞、局促、呆板,而对于写意印,更要注意不能让篆字为边栏所仄迫,要使边栏能够与印之写意的整体风格相配合。对于边栏的修饰处理要似破而连,求其残缺之美,以营造高古的沧桑之感,呼应印内的文字。这就是苏园先生在边框处理中的匠心所在。

“茅草地”一印中,“地”字变正襟危坐为闲适随意,左右顾盼生姿,“茅”字篆法独特,其上方草头与印中的“草”字写法又有不同,体现出作者的匠心,同时大胆破边,避免平实无波的边栏对印内的篆字造成束缚。“老实人”一印,名为老实,结字也以方、直为主,但其意并不“老实”。他在“老”字的笔画处理上体现了“虚实相生”的艺术规则,“实”字下部的“贝”中第二横中间断开,以与上一横有别,变化多姿而饶有韵味。经过修饰边栏后,其印全篇气势通贯,似断而意连,古朴浑茂之意顿显。这就是苏园先生在印章最后处理环节的艺术表现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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