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那是一条蜿蜒的路。父亲说。
父亲说的是若干年前,他在西北,走过的一段人生中充满曲折的路。父亲像现在的我一样年轻。父亲去那里,找一个朋友。朋友没找到,父亲迷路了。
父亲迷失到了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天早已黑透了,村子里不时有狗叫声传来,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
父亲害怕。父亲敲了一个门,门敲了好久好久,敲在门上,也敲在父亲的心上。在父亲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
是一个中年男人,说,有什么事吗?
父亲说,不好意思,我,我迷路了,我能在你这里,睡一晚吗?
朦胧的月光下,男人略微打量了父亲一眼,说,你进来吧。
父亲跟随男人进了院子,院子里有好几间屋,男人打开了最右那间,摁亮了灯,屋子像是新屋,打扫得很干净,有床,有桌子,有茶几,应有尽有,很难想象这里有摆设这么好的房间。
男人说,你就睡这里吧。
父亲说,谢谢你。
父亲睡了,因为劳累,因为疲惫,父亲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父亲还做了个梦,梦见了一个年轻男人,朝着父亲在招手,年轻男人说,你好啊。年轻男人还说,你不认识我了吗?……然后父亲就醒了。
醒来的父亲发现天已经亮了,父亲起了床,打开门,看到了院子里抽烟的中年男人,父亲说,你早。中年男人说,饿了吗?去吃早饭吧。父亲说,好,谢谢你。父亲去吃早饭,早饭是馍。坐在餐桌前,父亲一口气吃了五个馍。中年男人说,吃慢点,不着急,没人和你抢着吃。父亲吃饱,问,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中年男人说,没有,还有我们家崇华。父亲说,崇华?中年男人说,对,崇华,我们家崇华在县里上班。中年男人又问父亲,怎么来到了这里?父亲说,我来找朋友,找着找著谁知道迷路了。
父亲留了下来,留下来继续找朋友。
中年男人说,你安心住下来,崇华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回来的。
父亲走出了院子,在村子附近开始打听着找。父亲记得,朋友给过的地址,就是这一片。父亲觉得,他离他的目的地不远了。
父亲问到一个村人,村人回答了父亲的话,又反问他,你是住老刘家?父亲说,是啊。村人又说,你是住哪个屋呢?父亲说,最右侧那间。村人说,那你不害怕吗?父亲愣了一下,刚想问什么,村人“哦,哦”了几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
好几个村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父亲在村里待了一周,在老刘家住了一周。
父亲终于知道了那个崇华。崇华死了,崇华是警察,在不久前县里多个单位联合组织的打击传销集团的大规模行动中,崇华同志光荣牺牲。本来,崇华在三个月后,就准备结婚了。老伴走得早,是老刘一个人把崇华拉扯大,他始终无法接受儿子牺牲的事实。老刘一直觉得儿子还活着。
父亲住的,就是崇华那间新房。
父亲没找到那个朋友。父亲也不需要去找那个朋友了。那其实就是传销团伙哄骗父亲去的一个阴谋。如果没有崇华他们的那次抓捕,也许父亲就永远回不来了,那样,也可能就没有我的存在了。
父亲说,住的那些日子,我每晚都能梦见那个年轻男人,那就是崇华。
父亲走的那天,朝着崇华房屋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父亲看见,站在身侧的老刘眼角奔腾不息的泪。
……
父亲说,我要谢谢你,去了那里,要好好的。
父亲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说,爸——
我使劲点着头。
这个月,我将从上海启程出发,到达西北,开始我为期两年的支教生活。那里的孩子需要我。我想,循着父亲走过的这条路,我一定会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