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如烟（外一篇）

吕海涛

对于一个16岁的少年来说，世界充满了诱惑，这诱惑让他欢欣鼓舞、充满幻想，但也为他带来了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是风险。此刻，小龙走在南国的大街上，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抬头望了望天。

初中一毕业，他坚决放弃学业。“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他对父亲是这么说的。

父亲懊恼得不得了。父亲想让他跟村里的二根学装修。装修好嘛，工资高，活儿不愁寻，积攒几年，城里买套房，给他娶个媳妇。

小龙不想。他刚从笼子里出来，父亲就又把他往笼子里撵，他不乐意。那晚上，不知怎的他就和父亲杠上了，结果他第一次挨了父亲的巴掌。父亲做建筑，那巴掌粗糙、宽厚，也有力。

小龙想办法从亲戚那里借了五百块钱，坐火车，快马加鞭就到了这座城市。为了省钱，他不敢住旅店。好在南方不冷，他每晚都可以到那大桥下睡硬纸板。每天只吃一顿饭，他想饥饿扛扛就过去了，等有了工作，吃住都不是问题。

小龍雄赳赳地拿着身份证，把胸脯挺得直直的。可面试的人看了看证件，再看看他，纷纷摇头。他又急又气又灰心，原来16年里自己一直把世界看扁了，还真是不容易啊！

小龙走上一座大桥，有些眩晕。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沮丧地躲在兜里。肚子又在叽里咕噜表示抗议。要么折戟沉沙，回家去？回去了免不了遭一顿奚落，免不了以后言听计从，免不了闯荡江湖的丢脸事被父亲时不时提起。而且，怎么回去呢？他摸摸兜里那张纸，一筹莫展。他的泪情不自禁流了下来。

决定了！哪里都不去了，就在异乡结束了自己吧。他探头看看桥下，车来车往，水泥地面坚硬，估计自己这小小的血肉之躯经不起大地的抚摸。

小龙用全部的钱痛痛快快吃了碗面，买了个凉菜，又喝了两瓶啤酒。他浑身来了力气，奔上大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从来没有那么轻快过。他一下子爬过护栏，在一个小平台上站定了。

真的要结束了吗？他觉得自己像棵小树，从未开过像样的花，突然就要枯萎了。好悲哀啊！他想哭。母亲走了之后，他倒是不容易流眼泪了，可是内心深处很渴望有个怀抱。

罢了！罢了！死就死吧，还有啥留恋的？他心一横，就想扑下去，就像小时候去水库游泳，一个猛子扎下去。这时候，他听到了尖锐的一声喊叫，“不要！”

这个声音穿越车流人海的喧嚣，一下子撞击到他的耳膜。他发现桥下的车流忽然一下子停息了，人们围成一个圈，都在关注他这个焦点。他一扭头，发现有两个消防员正在接近他。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挥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别过来！再过来我跳了！”那两个人停住了，开始跟他说什么，他没有细听。

“弟弟，跟姐说说话吧！”有个女声在跟他说。小龙揉揉眼睛。

真是一个女孩。他不认识。

“别管我！这个世界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小龙哭着说。

“傻弟弟！我理解你，我心疼你。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我们共同奋斗。”女孩声音很大，女孩哭得一塌糊涂。

“你骗我！我们不认识啊！”小龙疑虑重重，却又有一丝幻想。

“你来摸摸我的脸，看是不是热的？你为啥不相信世界？我是真心的。”女孩一边哭，一边走到他跟前。

隔着栏杆，他觉得这个姐姐好美，那眼泪颗颗真诚，晶莹纯洁。

“姐姐，你救不了我。我谢谢你了，你走吧。”小龙继续哭着说。

“我喜欢你！别留下我一个人。”女孩忽然隔着栏杆抱着他，嘴巴自然地凑上来。

小龙相信了，一个陌生的女孩，竟然在他落魄之际爱着他，这难道是老天爷重新给他活下去的勇气？他的嘴不由自主地迎合上去。泪是咸的，可是那吻如此的甜蜜。这是他的初吻，他渴望时间停滞下去，所有的钟表都开始罢工。

当小龙被生拉死拽拖回来的时候，他恍恍惚惚像做了一个梦。那个神仙姐姐不见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把他抬上救护车，呼啸着开往医院。

后来，父亲过来接他，抱着他哭了，他彻底失去了死去的勇气。记者也来采访他，他有点儿害羞。他问了记者一个问题：“那位姐姐是神仙吗？”

记者笑了，说：“那位姐姐只比你大3岁，她非常勇敢。”小龙不好意思继续打听下去，她是自己的恩人。他觉得纵使与她相逢如烟，她那圣洁的一吻已经重塑了他的生命。

擦肩而过

小雅从北方来到南方，像只候鸟，逐渐适应了南北的气候差异。可是饮食还是适应不了，她不太喜欢吃米，她最喜欢吃奶奶包的饺子，皮薄薄的，小小的，新鲜的馅。

小雅在“千江鱼酒楼”做领班。她普通话好，说话笑呵呵的，客人满意，同事们也敬服。老板给她加薪，赏她休息两天。同村的姐妹雪雁一块在酒楼打工，正赶上也休息，两人相约逛街。

俩人买点衣服和化妆品，厮厮磨磨就快中午了。天上日头很毒，小雅一边走一边和奶奶打电话。走着走着，突然走不动了。前边人山人海的，好多辆警车。

“小雅姐，你看上边。”雪雁吓得躲到小雅身后。高架桥上有个年轻人正准备往下跳，他的双手舞动着，情绪相当激动。小雅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手腕上醒目的伤痕，她的心隐隐痛起来。

“雁，拿着东西。”小雅把袋子往雪雁怀里一塞，转身就往桥上跑。

“姐，你干吗？”雪雁喊一声。“救人——”小雅说完，挤进人群不见了。

小雅往桥上走，并不容易。看的人很多，她好不容易挤到警戒线，一个警察拦住了她。“我是他……女……女朋友！”小雅上气不接下气，一脸的惊慌失措。

小雅快走近那男孩的时候，心里忽然平静下来。“不能慌。”她心里说。

“你干吗？快走开！”男孩一脸凶狠，脸上的肌肉有点儿变形。

“我来帮助你！”小雅看着他，“你需要帮助。”

“我不要你帮助。”男孩声嘶力竭，“我没用，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你不要那样说。”小雅忽然提高了声音，“每个生命都有权利活着，就像每朵花都有权利开放。”小雅说完这句话，不知怎的泪流满面。她觉得这句话似乎是早就放在心里的，不知道为什么到了今天，突然就溜出来了。

“姐，你别管我了。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不想活了。”男孩呜呜地哭起来，情绪愈发急躁。他忽然张开双臂，像只大鸟一样，就要往下跳。

“等等！我爱你！你还有我！”小雅为自己的话感到吃惊。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男孩说出这样的话。但显而易见，男孩怔了一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爱你！即使你现在一无所有，我也要你。”小雅很坚定地说。

“你骗我！我们并不认识。”男孩嗫嚅着。他有点儿搞不清天上怎么突然掉下了一个林妹妹。

“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我的泪水是假的吗？”小雅哭得梨花带雨，三两步就来到他的面前。

她拉住他。他安静下来。她抱住他。

她把嘴唇迎了上去。那颗求死的心停下了脚步，像一阵细雨，开始滋润枝头。当男孩的嘴唇凑上来，抱着她闭着眼睛亲吻的时候，两个武警豹子一样掠过来，再也没给男孩挣扎的机会。

危险消除了。人们把已虚脱的男孩抬上救护车。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救人的姑娘。大家只是传播着这样一个故事：一对恋人，因为吵了几句嘴，闹分手，男孩想不开。多亏了女孩回心转意，一吻救情人。说的人笑，听的人笑得更厉害。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说不得，把感情当成了游戏，你看悬不悬。

不多时日，人们在电视里见到了那个被救下来的男孩。男孩告诉记者，他和那个姐姐并不认识，他很感激她。当然，后来小雅就被找到了。

电视里的小雅显得很羞涩。小雅说：“是奶奶抚养我长大的，我的父母离异，他们都不要我。”她低垂眼眸，显然有点儿难过。记者觉得吃惊，他没想到小雅这样一个阳光、勇敢、有大爱的姑娘，居然是在苦水里泡出来的。记者问：“那天你扮演女朋友救一个陌生人，动力来自哪里？”

小雅伸出自己布满伤痕的手臂，咬了咬嘴唇说：“因为我当初多次和死神打交道，我知道那男孩的苦，他应该活着……”

记者后来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这擦肩而过的缘分是善缘，它让两个素不相识的生命携手战胜了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