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人民币呼之欲出

江文

近日，受到广泛关注的数字人民币频频出镜。

10月8日，深圳试点发放1000万元数字人民币红包，每个红包金额为200元，获得者可在有效期内至罗湖区指定的商户进行消费。

10月20日，央行与农信银资金清算中心有限责任公司举行战略合作协议签署仪式，双方将在数字人民币应用项目方面开展战略合作。这意味着，农村地区开始稳步推进研发、试点工作。

10月26日，“市场上已出现假冒数字人民币钱包”冲上了微博热搜第一名，不少网友纷纷疑惑：什么是数字人民币？还没见过真的，假的都已经出来了？

事实上，自2014年以来，央行数字货币技术一直处于研发、内测、完善中，直到今年才进入大规模内测阶段。一时间，无论是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都不乏数字人民币的讨论。

那么作為新鲜事物，数字人民币将如何重构支付格局，其悄然加速背后又有何玄机？

什么是数字人民币？

历经1.0时代的纸币、2.0时代的电子化，人民币形态正悄然迈向3.0时代的数字化。

央行数字货币在概念上并不复杂，英文全称是Digital Currency/ Electronic Payment。从字面意义上看，它既是一种数字货币，也是电子支付手段，目标是替代一部分现金，将2.25亿“无银行账户”人士纳入经济领域。

同时，它不依托于银行账户和支付账户，只要装有数字货币钱包的手机，拿在一起碰一碰，就可以方便地完成转账或者支付。即使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情况下，依然可以使用。

据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徐远分析，新的数字货币和纸币是一比一兑换的，所以说现在商业银行要获得这个数字货币必须拿以前的货币来换，试点的时候并不增加总量。也就是说，假设现在流通的货币是100元，央行数字货币将等价替换掉这100元。

因此，数字货币的本意就不是来冲击金融体系的，而是用于应用于小额、零售、高频的业务场景，存在多方面特点。

一方面，随着财政主导的宏观政策框架逐步回归，数字货币可以更好地满足财政需要，不管是财政赤字货币化，还是抵达贫困人口的扶持政策，银行可以直接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中间不怕被贪墨、截留、挪用、拖延。

另一方面，数字货币还有可追溯性，有助于关注投资风险。新加坡跨国银行星展银行高级经济学家内森·周分析称，中国可能会更密切地关注投资风险，或将有助于避免影响中国经济的周期性债务危机。例如，面对那些如“鬼城”般的大型住房项目，国家财政的工程师可通过调整数字人民币代码，限制投资者向该项目投入更多资金。内森·周说，数字人民币不是事后解决问题，而是 “提前掌控一切，预先部署”。

可预见的是，央行数字货币（DC/ EP）一旦落地发行，无疑将是中国金融发展史上划时代的事件，人们的支付习惯、支付工具将再次发生改变。

与此同时，在快速崛起的中产阶级引领下，中国的金融科技行业正在腾飞。中国的移动支付应用交易量从2013年1.3万亿金额，跃升至2019年的350万亿元人民币。如今，蚂蚁集团的支付宝、腾讯的微信支付共同占据了近83%的市场份额。同时，实体现金已被逐步取代，中国家庭金融资产中的现金使用量仅占4%（美国为24%），是世界上比例最低的国家之一。

这一背景，或将成为数字人民币逐步推广铺开的现实基础。

加速试点与“稳步推进”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疫情加速了全球数字化的进程，有关加速推动央行数字货币的呼声越来越高。

今年4月3日，央行2020年全国货币金银和安全保卫工作电视电话会议，提出“加强顶层设计，坚定不移推进法定数字货币研发工作”。

4月10日，一季度金融统计数据发布会上，央行方面透露，央行将按照计划有序推进数字货币。如果数字经济能成为一个新的经济发展亮点，对数字货币的研发要求也会越来越高。

在深圳，数字货币内部测试工作正在罗湖区有序开展；在苏州，有的公务员已领取用数字货币形式发放的部分工资；在雄安新区，麦当劳等19家公司已开始试点数字货币。

8月14日，商务部发布了《关于印发全面深化服务贸易创新发展试点总体方案的通知》，其中公布了数字人民币试点地区，仍是“4+1”，即先行在深圳、苏州、雄安新区、成都及未来的冬奥场景进行内部封闭试点测试。消息传出，资本市场上的数字货币板块受到了投资者的追捧。

9月21日，《中国（北京）自由贸易试验区总体方案》发布，提出支持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设立金融科技中心，建设法定数字货币试验区和数字金融体系。

具体到几个试点地区，央行推进数字货币研发落地正在提速。在深圳，数字货币内部测试工作正在罗湖区有序开展；在苏州，有的公务员已领取用数字货币形式发放的部分工资；在雄安新区，麦当劳等19家公司已开始试点数字货币。

企业方面，除了阿里、腾讯在2017年年末就与央行合作共同开展数字人民币体系的研发，今年还有美团、滴滴和字节跳动也在流量场景端与央行数字货币展开技术测试。

尽管已经进入试点测试阶段，但这并不意味着数字人民币正式落地铺开。央行自2014年成立法定数字货币的专门研究小组以来，6年多的时间一直本着循序渐进的原则试点数字人民币，口径一直是“稳妥推进”，表示在正式投放使用前，还需要检验理论可靠性、系统稳定性、风险可控性等多项环节。

央行也多次表态，数字人民币尚没有推出的时间表。如果数字人民币先行试点测试顺利的话，北京2022年冬奥会上也许能“一睹芳容”、正式铺开。届时，更多有关数字人民币的信息，将更加明朗。

引发的几大猜想

当呼之欲出的数字货币一再试点，一些争议猜想开始不胫而走。

由于数字人民币支付不受制于网络环境、不用绑卡，不额外收取手续费，更加通畅、便捷。这样的便利性，让巨头们瑟瑟发抖，像是国家要出手撼动移动支付市场的金融格局。

于是不少网友纷纷猜测，数字货币是否会与第三方支付形成竞争？

眼下，超过80%的中国人都在使用支付宝、微信支付等新型支付方式付款。表面来看，数字货币应用程序和那些随处可见的电子钱包似乎并无二致。但从技术角度讲，两种数字货币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分野。

日前召开的第二届外滩金融峰会上，中国人民银行数字货币研究所所长穆长春给出了具体回应。他公开表示，微信、支付宝和数字人民币不是一个维度上的。微信、支付宝是金融基础设施，是“钱包”；而数字人民币是支付工具，是“钱包的内容”。

也就是说，在电子支付场景下，微信、支付宝这个“钱包”里装着商业银行存款货币。数字人民币发行后，大家仍然可以用微信、支付宝进行支付，只不过钱包里装的内容增加了数字货币。所以从本质上看，数字人民币与微信、支付宝并不存在竞争。

那么同样作为新型货币，数字人民币与一度受资本圈热捧的比特币又有何不同？

比特币诞生之初，由于去中心化以及匿名性等特点，币圈人士对它的信念，和当年人们追捧黄金的狂热程度如出一辙。以至于经济学家保罗·克鲁格称之为一个包裹在自由主义意识形态之茧中的科技神秘主义泡沫。

不过，区块链的效率较低，不太可能胜任一个大国数字货币体系的技术核心，并且比特币是依靠节点网络和加密算法的虚拟货币，没有国家信用，不具有法偿性，是一个完全绕过全球金融监管的新的数字货币体系，让资金转移可以悄无声息地进行。也正是由于其去中心化、不可追溯性的特点，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比特币当初令全球央行十分警惕。

相反，数字人民币是以国家信用为担保的一种法定货币，它不属于区块链，在研发上不预设技术路线，采取的是双层运营体系，即先把数字货币兑换给银行或者是其他运营机构，再由这些机构兑换给公众。在这一点上，它与现金具有同样的效力。

那么，数字人民币是否和现金一样，没有利息？

9月中旬，央行副行长范一飞发表的《关于数字人民币M0定位的政策含义分析》一文给出了答案。其中提到，数字人民币是央行向公众提供的公共产品，不计付利息，央行也不对兑换流通等服务收费。

数字货币的野心

随着大国博弈不断深化，担心中美金融脱钩的声音此起彼伏。想要动摇美元的全球储备地位，数字货币或将成为一大突破口。

众所周知，在美国主导的国际金融秩序中，SWIFT系统（全球银行结算系统）是其中的支柱。受益于美元的主导地位，美国成为了全球金融“守门人”，可以有效地决定和批准哪个国家使用SWIFT网络，或将其列入黑名单，被禁的伊朗、朝鲜、委内瑞拉就是典例。

英镑之所以能成为世界货币，是因为英国当时煤炭产量占全世界总产量的三分之二；美元的霸主地位，也离不开和沙特达成协议，以石油美元为基石。

于是，对大部分国家地区来说，都想搞出一个SWIFT的替代方案，来减轻美元霸权对本国的潜在影响力。眼下，不仅是向前冲刺的中国，数字货币已日益成为一场几乎无人意识到已经开赛的竞争，瑞典、新加坡、巴哈马、委内瑞拉等国央行正联合企业开发本国的数字货币。

事实上，数字货币的确能对美国的这项权力带来威胁。香港投资公司Radian Partners的创始人朱晋郦指出：数字货币的内置功能之一是绕过SWIFT，直接完成汇款。也就是说，跨境支付绕过了SWIFT系统，不仅可以保证贸易安全，还能通过本国货币的全球使用规模。长此以往，的确能抵御风险，并給任何卷入美国政策争端的人士提供另一个交易场所。

数字货币的野心还不止于此，甚至不乏乐观人士指出，未来数字人民币或将挑战美元的霸权地位。

但客观来看，人民币想要威胁并取代美元地位，短期内并不现实。比如，真正要实现人民币国际化，根本还是在于资本市场的深层次改革，在于取消资本管制，构建一个全新的全球清算网络，让全球市场来定价人民币。

要实现这些，非一日之功。这也是为什么，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世界经济室副主任陈建奇非常实际地给出评论，央行数字货币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不过，倘若能与一种与数据相关的全新的锚定物绑定，还是能给数字人民币带来很大的想象力。

历史一再证明，谁能够将自己的货币与当前最主要的生产资料结合起来，谁就往往能够在世界货币的竞争中确定领先地位。英镑之所以能成为世界货币，是因为英国当时煤炭产量占全世界总产量的三分之二；美元的霸主地位，也离不开和沙特达成协议，以石油美元为基石。

而数字经济时代的核心生产要素，当然是数字化生产能力。经济学专家黄奇帆就曾公开建议：未来法定数字货币可以锚定数字化时代的核心生产资料—数据、计算设备、技术人员等组成的综合体。

从这一点看，要想在数字货币领域拿到充分话语权，中国需努力占领数字经济的战略制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