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退休金计划中的歧视性条款

1973年初，美国洛杉矶水电局（以下简称水电局）拥有1.2万名雇员，是全市最大的雇主之一，肩负着为洛杉矶城约300万人供水供电的重任。由于加州最近修改了法律，水电局的雇员们首次获批成立工会。这些工会致力于赢得必要的选票，以便争取成为水电局雇员们的独家权益代表。

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水电局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都拥有自己的行业工会，即地方18国际电工兄弟会。一个名叫露丝·布兰科的工会组织者受地方18国际电工兄弟会委派到洛杉矶，去争取让水电局里2000名文员和行政人员（多为女性）加入该工会。布兰科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美国州、县、市联合工会。为了说服水电局的女性雇员宣誓效忠于一个名字中带有“兄弟会”的工会，布兰科知道她需要耍一点手段，“一些让她们眼花缭乱的花招”，地方18国际电工兄弟会的律师罗伯特·多尔曼后来这样解释道。

布兰科结识了玛丽·伯恩，她是水电局5名监事的秘书。伯恩告诉她，水电局的养老金政策长期以来让女性员工们愤愤不平。该计划承诺，退休者可按月领取占其平均收入一定比例的补助，所需资金来源于水电局和员工自身的强制供款，以扣除月薪的方式进行。

然而，同20世纪70年代初的许多养老金计划一样，水电局的计划把女性员工归为二等身份。生命表的数据显示，女性平均比男性多活5年，所以水电局要求在职女性员工从薪水中缴纳更多的供款到养老金计划中——准确地说，要多付15%。但更多的供款并没有变为更多的养老金补助，女性退休者每月仍和男性退休者得到同等数额的养老金。

令布兰科感到震惊的是，地方18国际电工兄弟会一直以来竟允许水电局维持这样的政策。在洛杉矶如此庞大的市政府中，没有其他任何部门有类似这样的养老政策。纠正这一不平等的做法不仅是出于公平的需要，而且在公共关系方面有助于地方18国际电工兄弟会争取水电局的女工选票。定下这个战略后，布兰科请来了多尔曼律师。多尔曼在谈及水电局的女工时称：“我不会责怪她们的怒火。在每一份工资单中，她们都看得到侮辱。”

按照水电局的养老金计划，所有影响职工寿命长短的其他因素——吸烟、饮酒、体重、既往医疗史等——都被合并在了一起，影响职工寿命的风险也因此被平分。种族因素也被归入其中，尽管非裔美国人已被证明比白人的预期寿命更短。性别是唯一被单独考量的因素。基于所有這些其他因素，无论水电局中的女性或男性员工有多长的预期寿命，女性每周拿回家的薪水依然比在她身边工作的男性少。这意味着她们用来支付房屋抵押贷款、食物和账单的钱更少了。

推动水电局改变的“进程”启动了，玛丽·伯恩集结了一些女性雇员，建立了保护妇女退休补助委员会。委员会指定的发言人之一是爱丽丝·穆勒。爱丽丝·穆勒时年51岁，是几年前水电局中第一位晋升为办公室主任的女性，她大半辈子都在水电局工作。穆勒后来写道：“那个时候，行业双重标准已被采纳为惯例。”

在委员会的经验让她对养老金计划的细枝末节有详尽的了解，后来她将这一计划称为“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现象”。女性供款不平等的问题一直存在。比如，多年来女性的遗属得到的救济金总是少于男性的遗属;养老金计划也规定了强制退休年龄，女性比男性早5年：女性为60周岁，男性为65周岁。洛杉矶水电局认为这些规定都是“仁慈的”，该委员会假定女性实际上不想工作，她们甚至可能不必工作。然而，几乎没有女性申请提前退休，或愿意接受在60周岁时被强制退休。与继续工作能得到的薪水相比，每月的退休金根本不值一提。然而，水电局多年来还要求女性雇员以高出男性同僚近50个百分点的供款数额，弥补提前退休这份“礼物”所带来的差额。即使这些规定被最终废除，那些多付或少付的款项也不了了之。

委员会的最初方案中有一项计划是写信给水电局监事会。那些有30年工作经验的女性在信中表达了她们的愤怒。“我不是为了支持女性解放运动，”卡罗尔·拉斯多尔对监事会这么说道，“但我的确感觉到我们女性员工受到了歧视……我们不应该为女性的长寿缴纳额外款额，因为男性员工申领补助的配偶寿命也大概这么长。”从1972年秋到1973年初，委员会还直接致信监事会，要求对该养老金政策进行彻底审查。这些请求的确推动了一些会议的召开，但在更多的时候，水电局的女性员工得到的只有沉默。

大约在这个时候，组织者露丝·布兰科聘用了多尔曼。《民权法案》第七章将成为主要的工具，1972年的修正案明令禁止包括水电局在内的政府雇主有性别歧视行为。1973年6月，多尔曼向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递交了一份关于性别歧视的指控。几个月后，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同意其将案件提交到联邦法院。

多尔曼着手起草起诉状，他的搭档是凯瑟琳·斯托尔·伯恩斯律师。在布兰科的引介下，伯恩斯和多尔曼确定了包括玛丽·曼哈特、爱丽丝·穆勒在内的5名水电局女性员工作为“显名原告”——她们的名字会出现在法庭卷宗上，代表其他2500名诉讼中涉及的在职雇员和退休人员。这些显名原告来自不同种族、部门或职级，在水电局的任期、养老金计划和家庭地位上也不尽相同，包括退休或者即将退休的妇女，以便在水电局报复原告时缓解经济上的冲击。

1973年9月26日，伯恩斯和多尔曼就曼哈特诉美国洛杉矶水电局案向加利福尼亚州中区联邦地区法院提起诉讼。这份诉状载明，它希望法官判决水电局的不平等的养老金供款计划非法，并向2500名任职和退休的女性退还自1972年3月24日——《民权法案》第七章开始适用于水电局之日——多收取的款项。

法官哈里·普雷格森被分配来审理该案。在曼哈特案被提交时，普雷格森正因为阻止一项由洛杉矶向东南方直到诺瓦克长达17英里的世纪高速工程而登上头条，这条高速公路的建造带来了环境危害并扰乱了当地低收入居民的生活。接下来的一年，水电局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求法院驳回起诉，普雷格森对案件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1974年夏天，正当多尔曼在准备提起新的起诉时，他接到了一通不寻常的电话，是普雷格森的书记员打来的，提醒他注意《拉斯维加斯太阳报》的一篇社论。这篇社论报道了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近期作出的支持一位女性城市工人的判决。这位女性控诉道，因为精算数据按性别区分，她每个月收到的退休金要少于男同事。该判决的新闻对多尔曼和伯恩斯来说是一个意外收获。除了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的《指南》，他们几乎没有能依靠的法律渊源，《民权法案》第七章太新了。“我们需要形成一个之前从没有人放在心上的论点。”尽管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的第74-118号决议关涉不平等的退休福利，但其推理正好适用于曼哈特案中的不平等供款问题。

几个月后，伯恩斯和多尔曼引用平等就业机会委员会第74-118号决议，请求普雷格森法官颁布针对水电局的预防性禁制令，要求普雷格森法官命令洛杉矶水电局立刻停止扣除女性员工更多的薪水数额。洛杉矶水电局则回应称，依据《民权法案》第七章，基于性别缴纳不同数量的供款是完全合法的。女性从未受到不平等的对待，因为 “女性必须付出更多，这样才能取得更多”。

女性权益行动联盟和女数学家协会提交意见书解释道，水电局夸大女性更长的寿命预期在统计学上的影响。事实上，65岁以上的人中，84%的男性女性在同一年死亡。但是水电局的所有女性员工都被要求支付一笔只能使16%的女性受益的费用。

1975年新年过后不久，普雷格森法官作出判决，签发预防性禁制令。普雷格森法官认为，这种将群体特征置于个体特征之上的做法是不合法的。“在通过《民权法案》第七章的时候，国会确立了一项政策，每个人都必须被视为一个个体对待，而不能由于其总体上具有某些特征，被不当地归入种族、宗教或者性别群体，”他写道，“特别是，在有关性别歧视的案件中，国会全面反对因性别刻板印象而对两性区别对待的行为。”原告会由于不得不继续为缴纳更多的养老金供款而承受“不可弥补的伤害”，不仅是金钱上的损失，还有“（公民权利）被侵犯所导致的人性尊严的伤害”。所有这些因素以及受水电局政策影响的女性数量之多都表明：只有暂停这一政策，公共利益才能得到最好保护。

但是，普雷格森法官的判决对于水电局的女性和国际电工兄弟会来说更多是象征性的胜利。几个星期前，水电局采取了一项改革，彻底修改了养老金计划，同时终止了女性的高供款率，以符合加利福尼亚州新通过的一部法案的要求，即大城市的养老金计划需以无性别之分的精算表为基础。从1975年1月1日起，水电局的女性员工工资中扣除的供款会和男性员工一样多。此后，水电局会每年支付大约15.5万美元来弥补供款缺口。

普雷格森法官的判决为原告们打开了索取过往赔偿的大门，即取回先前超额支付的退休金供款。6個月后，普雷格森将预防性禁制令变为最终判决后，要求水电局把女性员工多缴纳的供款全额返还，此外，还包括7%的利息。

对于露丝·布兰科和国际电工兄弟会来说，这只是最新的一个好消息。几个月前，水电局工会的投票终于举行了。地方18国际电工兄弟会以压倒性的优势击败了其他所有竞争者，包括美国州、县、市联合工会。布兰科的策略大获全胜。事实证明，为女性劳动者争取平等成功地壮大了工会的力量。

（摘自译林出版社《因为性别：改变美国女性职场环境的十个案件》    作者：[美]吉莉恩·托马斯    译者：李明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