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人类”语境下的自我诉求与生存母题
——以电影《银翼杀手2049》为例

2020-11-27 18:14陈倩叶福建师范大学福建福州350000
流行色 2020年1期
关键词:银翼博格科幻电影

陈倩叶(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0)

当时下最流行的人工智能(AI)与仿生技术不仅走进普罗大众的视野,而且成功打入消费市场之时,逐渐形成声势的后人类主义(Posthumanism)思潮以及“后人类”(Posthuman)等相关概念伴随着具有强大舆论效应与群众普及度的电影形式,从小众走向主流。在这一过程中,“后人类主义”思潮不仅受到了除科学以外的其他学科如文学、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的关注与解读,而且通过影像技术的可视化呈现,科幻电影也成为了“后人类主义”思潮得以具象表达的重要载体,为各个学科介入分析这一思潮提供了最为直观的参考坐标。其中《银翼杀手2049》绝对是目前科幻电影中最具有代表性以及里程碑意义的“后人类主义”作品之一。

何为“后人类”,这个“后”字又意味着什么?

当机器开始突破人类的边界时,便逐渐形成了后人类概念,乔纳森卡勒认为:“后人类的出现标志着对传统的人类主体概念的超越”,即人类即将进入以非人类为主导核心的时代。在这里我们就必须提到唐娜·哈拉维于1985年发表的《赛博格宣言:20世纪80年代的科学技术以及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中的相关思想,其中的“赛博格”(Cyborg)一词源自20世纪60年代美国航天航空局的两位科学家提出的大胆猜想:通过机械药物等技术手段对人体进行拓展,以此增强宇航员的身体性能,形成一个“自我调节的人机系统”,以适应外太空严酷的生存环境。为了阐明这一点,他们用了控制论(cybernetics)与有机体(organism)两词的词首造出的赛博格(cyborg)一词。唐娜借用了“赛博格”这一概念,预言了人类未来的生存形式即人与人造物(非人状态的物体)将共同生存,甚至以高度紧密结合成为共同体的形式存在:“我们都是嵌合体,都是机器和有机体被理论化、被制造、被装嵌的混合体。简言之,我们都是半机械人”。对于以唐娜为首的对技术抱有乐观心态的人而言,“后人类时代”象征着一个全新的社会秩序,一个多元的、界限模糊的、元素冲突的社会,人类将消灭性别差异,消灭如人与动物、人与人造物等泾渭分明的二元对立,进入新的平等共生的状态。在如今科幻电影中,我们不难发现许多“赛博格”的身影:《攻壳机动队》里的草雉素子、《机械姬》里的伊娃、以及《银翼杀手》系列里追捕反动复制人的银翼杀手德卡和K。然而这些“赛博格”们在科幻电影中却依然被人类归于“非人”和“异种”。由此可见,“后人类时代”的到来是充满矛盾、未知甚至是威胁的。比如在带着“历史终结”的言论从政经界到科技界的福山看来,这个“后人类”时代的到来意味着人类时代将走向灭亡与终结,人类终将失去生存权利并被取代。在其代表作《我们的后人类未来:生物技术革命的后果》中,福山认为人性终将由于生物技术的滥用被修改与毁灭,最终走向人类时代的尽头。

由此可见,正如人们对待“后现代主义”的态度相似,对于“后人类主义”的未来人们掺杂着一种无法明确言说的矛盾焦虑的心态,恐惧与希望并存,乐观与悲观交织。可以说,“后人类时代”是具有混沌性、不确定性的表征。所以在早前的大部分科幻电影中,影片通常会将叙事视角对准人类即通过人类的视角展开对“后人类未来”的构思与设想,“赛博格”多数被赋予了为了获得与人类一致甚至超越人类的诉求,“揭竿而起”进行反抗的凶残暴力形象。而电影《银翼杀手2049》却话锋一转,将镜头对准“赛博格”本身,放弃了一味追求人机大战的奇观化场景,通过展现K身处的生存困境之艰难以及寻找身世之谜的过程,将关注视点转向人物内在的心理转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K不断进行自我身份确认、不断找寻自我存在意义、不断追求自我价值。在电影的设置中,人与赛博格的最本质区别是“灵魂”与“情感”,可是当观众们发现看似是人类心灵最独特的情感与灵魂,在非有机体的赛博格的身上成为可能时,电影中K的“我是谁”的质疑仿佛也在叩问着荧幕前的观众,如果机器开始有了情感与灵魂的话,那么“我是谁”?

“我”这个字在日常生活的语言运用中已是下意识的惯性用法,在做什么事情,在说什么话的时候,人们用“我”来区分与他者的关系。在哲学上来说,人类的终极目标其实是成为更好的“我”,可见“我”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对于主体、主体性的探讨在某种意义上便是对“自我”确证的方式,是形成自我的思维条件,是自我意义的折射。而以“比人类更像人类”为目标的赛博格们都是人类突破自身局限的产物,他们具有超越人类甚至比人类更好的某些属性,却不具备人类的自主权,他们有“成人”的条件却不被允许,希望“成人”却从不被认可。人类在制造赛博格的过程中力求他们无限接近于人,但同时却时刻以“非人”“异种”的态度对待他们,这种矛盾就造成了赛博格自身主体性及其社会身份的缺失。在《银翼杀手2049》中基因工程是通过对人类细胞的复制,制造出了在外表上和人类一样,甚至在某种机能上还能优越于人类的复制人,让他们去完成一些人类不愿去的危险工作,他们成为人类控制的对象,被认为不能有自我意识和主体意识。然而作为血肉之躯的复制人们虽然在培养液中长大,记忆也是被植入的,但他们身处于人类社会当中,并且模拟人类进行各种的社会行为之后,最终也会建立起意识生成的反馈回路。美国哲学家乔治·赫伯特·米德通过分析人的日常行为来阐释人的意识活动,得出人的自我意识形成,本质上都是人类在社会空间中的经验产物,即“自我是某种不断发展的东西,它不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而是在社会经验过程和社会活动过程中出现的。”

在康德看来,主体就是“自我”,“就是能够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独立自主地做出选择并诉诸行动的人”。《银翼杀手2049》实则就是一个赛博格的自我意识觉醒却又对自我存在产生怀疑、陷入困境的过程。在影片一开始,K就自知自己是身份为复制人的银翼杀手,作为一个连锁9型的复制人,人类在寿命和情感抑制方面对他进行了改良,因而K一直心平气和地接受自己的复制人身份并兢兢业业为人类工作。然而随着影片开头,K在调查中发现自己的身世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自此K就踏上了自我身世的追查之路,并且意外发现自己有可能有亲生父亲,是被繁衍被生育的,这就意味着自己不是复制人,而是一个有灵魂的人。在“寻父”过程中,K几次突破了人类长官对他的指示,独立自主地做出选择并行动,这在无形中就“背离”了原有的身份安排,暗示了其自我意识的觉醒。即使电影在结尾戏剧化的使得K的念想落空,他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引开华莱士公司的火力,是一个替代品,他仍然是一个复制人。然而在他一路倾其所有只为求证“我”是谁的过程中,他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他已经拥有了对“我”的渴求、需要与把握。即使他最终一无所有,即使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以及自我存在价值的困境中时,他“几乎是个人类”。

K仿佛成为了人类的一种镜像式存在,他“直指人类的自我心理和自我认知”,“我们创造了这些人类的‘他者’,并通过他们反观人类自身”。在一个被宗教、战争、资本、文化差异撕裂的世界里,通过科幻电影中呈现的这些赛博格去认知人类自身的个性特质,似乎给了我们新的启示与理解。那如果K“几乎是个人类”,那本身就是人类的我们该如何界定?该如何自处呢?受德勒兹“变化生成”和“游牧”理论的启发,布拉伊多蒂重构的“后人类主体建立生成的理论之上”,这一主题摒弃了启蒙个人主义与传统的人类中心观,凸显出后人类情境中主体结构以及理论和知识生产的“积极转型”,即在“成为动物、成为地球、成为机器”的过程中告别启蒙的人类,即抛却传统的人本主义,生成转变为后人类。在这方面凯瑟琳·海勒的归纳总结更为简洁清晰:“后人类并不真正等同于人类的终结,他只是指向某种关于人的看法的终结,这种看法将自身视为自足的存在,可以通过个人主体性和选择力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致命的一击并非来自所谓的后人类,而是来自将后人类接枝到自由派关于自我的人文主义观之上。身处范式性/随机性的辩证之中,落脚在具身化的实在之境,而不是附着于非具身化的信息之上,后人类为智能机器语境下的人的表意提供了反思的资源。”也就是说,后人类语境提供给了人类,重新审视我们认为理所当然人本主义思想以及人类中心主义思想,重新审视人与造物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关系,进而从去人类中心化角度批判性地反思人类文明的绝佳契机。

回到“后人类”语境下身份危机的现实摆在我们的眼前,人类不仅面临着“我是谁”的形而上追问,还必须面对自身日益被边缘化的现实。面对日益消亡的旧有边界,我们要做的是不断审视、认知自己在世界、在宇宙中的位置;正确认识物,认识科技,这都让我们能在后人类时代逐步迈进时以一个更良好更健康的心态迎接与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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