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形态与身份转化:当代艺术重新界定摄影

2020-11-25 02:42晏祥
银幕内外 2020年5期
关键词:身份

摘要:本文梳理了互联网技术对摄影艺术以及艺术生产方式产生的影响。当下,摄影作品呈现多媒介融合的态势,在这样的背景下,该如何理解当代摄影艺术和摄影家的身份问题 当代摄影艺术的未来走向将是如何 本文将试图回答上述问题。

关键词:互联网形态;当代摄影;艺术生产方式;身份

伴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快速发展,影像已经深入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我们有时主动地将自己日常生活曝光在社交网络中,有时不自觉地被公共空间的摄像头数据化。当代艺术家已经开始回应这个影像无处不在的世界。比如说,摄影艺术家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通过浏览谷歌街景网站上的影像,这些影像一般是由专用街景车对实景进行360度拍摄拍摄,这样就成为了许多人体验和观察他人的直接途径。迈克尔·沃尔夫(Michael Wolf)留心着谷歌所记录地意外与不可知事件,随后用数码相机拍下屏幕中那些缺乏特性的照片,在名为《一系列不幸事件》的组照中(图1),他不仅拍下了怒视镜头或比中指的人物,还拍下了那些街景照片里所包含着的意想不到的惊喜、美好与灾厄。抛开公共摄像头对个人隐私的观念不谈,观看这组作品,如果处于传统摄影的语境下,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些照片带给我们的喜怒哀乐。

但是与此同时这个作品无疑颠覆了传统摄影的做法,也就是说,摄影师跳过了使用摄影器材这一环节,无需在场,直接在电脑屏幕前,在像素的世界完成作品,依靠现代科技轻而易举地获得摄影师游走街头才能拍摄的照片。按照加拿大艺术家乔恩·拉夫曼(Jon Rafman)的评论:“谷歌街景上的照片是一种中立而无偏见的记录,这些解除了外部现实沉重负担下的世界更加真实和坦诚,他自己只不过是对这些影像进行建构和解码。”那么,他的作品究竟还能否称之为“艺术品” 如果是,对“艺术品”的定义又是什么呢 这个定义的变化跟艺术生产创作方式又有什么关系 此外,摄影师(photographer)转型为影像制作者(image maker),在互联网时代,这两者之间的身份转换又是怎样的呢

一、互联网技术对摄影艺术生产方式的影响

技术和艺术的生产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艺术生产方式必然受到技术的影响。本雅明曾指出:“每种形式的艺术在发展史上都经历过关键时刻,而只有在新技术的改变之下才能获致成效,换言之,需借助崭新形式的艺术来求突破。这就是为什么在所谓的颓废时期表现的大胆奇想事实上是源自组成艺术核心最强盛的中心力量。”例如,摄影术出现之际,绘画在写实技巧上已经登峰造极,正是摄影术倒逼绘画在自身语言上打开缺口,由写实转向抽象,即本雅明所说的“借助崭新形式的艺术来求突破”。

反观摄影自身发展同样与技术发展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种联系表现为,首先,伴随历次技術革命——由最初的达盖尔法到数字相机并辅助互联网传播,摄影图片传播范围更加广阔,更加便利,这种现象必然引起人们的重视和对摄影的思考,也正是在艺术家、理论家和大众的思考辩论中,摄影的艺术地位得到确立。其次,摄影技术和摄影美学相辅相成。正是小型手持相机的发明构建了快照美学,还有宝丽来即时成像的特点对私摄影的影响,也有彩色胶片技术出现后引发摄影师对彩色摄影美学的思考。

对摄影美学史简单进行梳理就会了解到,在上世纪50年代之前,由“摄影教父”阿尔弗雷德·斯蒂格利茨提出的“直接摄影”,主张对拍摄对象不加以干预,继而由布列松上世纪50年代提出的“决定性瞬间”,摄影开始逐步确定了其摄影本体美学:真实性(摄影排除人为干预,照片是被摄对象发出光线穿过镜头而在底片上留下的痕迹)、瞬间性(照相机能拍下肉眼所看不到的瞬间)及其艺术地位。截止上世纪60年代,摄影艺术需建立在这两大特性之上,摄影师仍需身体力行去拍照。但随着企业大工业化发展,相机制造成本地降低,相机拥有量大大增加,再到当下拍照功能被集成在手机上,照片数量大大增加,而且很多新闻照片不再是由摄影师垄断而是现场大众于第一时间拍摄,摄影师的特权身份被打破。计算机技术不断发展,影像直接可以被生产、被创造,其真实性被颠覆。罗兰巴特所认为摄影最重要的特征:“曾经存在过的”特质已经消失,也就是说无法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对象。同时互联网又加速了影像的传播,影像变得无处不在。如此看来,现代艺术评论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所说的“每一门艺术具有自身固有的和唯一的媒介属性”也就是本体性被技术革命打破时,艺术生产创作方式该发生何种变化呢 在本文中总结了目前三种由于受到数字技术、互联网技术影响下的摄影艺术生产创作方式。

(一)“挪用”

互联网使图片得到大量、迅速传播,这是一个拥有巨量影像资源的时代,又如前文所述,摄影师在技术革命下的特权身份已被打破,从某种程度上说已不需要他们再拍照片了。摄影艺术家刘铮认为现在人人都是摄像头,干嘛一定要去拍照片呢 所以,当下的问题之一就是如何对现有的网络影像资源进行价值判断,进行编辑和整合。刘铮本人发起一项艺术活动《自拍》,通过社交平台,号召陌生人将自拍裸照发送给他,并在双方的同意下进行公开展览。参与者的身份特征多种多样,有异装癖、同性恋、孕妇,他们通过自拍印证自己的独一无二。德国艺术家托马斯·鲁夫在网站上下载具有色情意味的照片,并通过数码技术对照片进行了像素化和模糊化处理,使得照片变得美感和优雅,托马斯·鲁夫通过这些照片强调了这样的一个事实:数码照片本质上只是由一个个像素构成。2011年11月,艺术家艾瑞克·卡瑟斯将一天内上传至Flickr的35万张图片全部打印出来,堆满了阿姆斯特丹的一家画廊,通过这个展览,大众从虚拟中被拉回现实中,重新审视我们所面临的图像世界,卡瑟斯说他这组展览的目的是把那种被再现他人的经验的图像所淹没的感觉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出来。(图2)

实际上,他们是将艺术家马塞尔·杜尚关于现成品的理论运用到摄影当中来。杜尚通过作品《泉》(图3)质疑了“那些媒介——油画布、大理石、木头——在支配着艺术家将要或者能够制作什么样的艺术品这样传统的艺术生产方式——媒介总是第一位的,只有先具备了媒介,艺术家才可以通过油画、雕塑或素描将他或她的理念呈现出来。杜尚认为媒介是第二位的,最首要和最重要的是理念。”观念主义导向挪用艺术的诞生,艺术家不必局限于某一种媒介,他们可以利用任何媒介去表达观念,包括摄影,照片是谁拍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去拍它,或者是“挪用”它。

(二)对早期摄影工艺的回流

在数字复制时代,人们只需按下快门,相机便能保证人们拥有一张高度清晰、曝光准确的照片,人工痕迹被抹除,本雅明所说的“灵光”在这样的数码照片中已经凋敝,这里的“灵光”包含了艺术家在制作艺术品时所赋予其的手工痕迹,如绘画中的颜料的体积感,油画作品在经过时间的冲刷所发生物理变化,而摄影作品表面往往是光滑的;网络照片质量往往效果粗糙,没有质感,而且,对于数码照片的观看方式也很大程度上是在互联网状态下电子屏幕观看,这个观看过程没有“触感”,由于早期摄影工艺相比数字时代摄影照片的这些缺点则具有相对优势,所以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摄影艺术家们开始对早期摄影工艺进行回流。

早期主流摄影工艺主要有两种,一种卡罗法工艺,另一种是达盖尔法工艺。卡罗法摄影工艺由于相纸的感光度较低,需要长时间曝光,所以“光的聚合形成早期相片的伟大气势”,(图3)这其实是一种古典主义审美观,早期画家往往强调作品中“最富有包孕性的时刻”,

“畫中人的容貌应当‘包孕着许多表情而只‘生产出一个表情。”人们通常认为十九世纪英国女摄影师茱莉亚·玛格丽特·卡梅隆的肖像作品能够很好的展示人物的精神气质,她的作品有印象派的朦胧效果,其中原因之一就是长时间曝光的结果。但现代镜头由于拥有大光圈,压制了黑暗,极其锐利清晰,光影不能缓慢“聚合”,照片无法像早期照片那样层次丰富和“阴柔”之美。并且,卡罗法照片的纸基具有纹理,恰如绘画的笔触和肌理。对于另一种工艺达盖尔法照片的观看,往往需要用手拿着倾斜一定角度才能辨识画面,影像具有一定的物质载体,这种观看的过程具有“触感”,人与影像关系更加契合。而且,相对于数码相机千篇一律的机械式创作,古法摄影工艺手工操作性较强,不同的选择会带来不同的效果,例如,选择不同质地相纸意味着不同的肌理,可对照片进行调色、着色,甚至可以用笔在照片上进行刻画,这无疑赋予艺术家更大的阐释空间和创作自由。

(三)数字技术特性运用

数字技术能够“无中生有”,能“拼接”,这同样让摄影艺术家们摆脱了创作的局限。艺术家们可以不用照相机,直接利用电脑软件来创作影像。一方面,利用数码技术可以输出大尺寸照片。而传统胶片的印放往往有一定的比例,一般观点来看,以底片原尺寸放大十倍为佳。另一方面,数码技术帮助艺术家突破了空间的限制,艺术家王国峰曾拍摄了朝鲜人民大会堂(图3),事先是局部拍摄,然后移动机位,接着他利用拼接技术,最后展示了一幅幅尺寸巨大、细节丰富的照片。对照片的阅读,可以发现我们容易忽视的东西,如作品中附着于建筑之上精雕细琢的政治符号,并且我们也能从巨幅照片中感受到一种政治与美学的关系。总之,摄影借助数码技术,为我们展现了“无意识世界”,这正印证了本雅明所说的“只有借助摄影,我们才能认识到无意识现象,就如同心理分析使我们了解无意识的冲动。”

二、当代摄影艺术家多重性身份的嬗变

上文已经论述,当代摄影家的创作方式发生了改变,他们“挪用”互联网上的影像资源,利用数字技术对网络照片进行编辑,不再用到相机。那么,当代摄影家与传统摄影师身份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界限 下面将做一个辨析。本雅明可能是最早注意到“艺术作为摄影”的重要性。“有个深具意义的现象是,一般的辩论总是坚持局限在‘摄影作为艺术相关的美学上,相反的,‘艺术作为摄影(或艺术以摄影形式呈现)这种更确切具有社会意涵的问题却甚少受到注目。”他赞扬以曼·雷为代表的超现实主义摄影。曼·雷同时是一名画家,他说他画他不想拍的,拍他不想画的,可见摄影仅仅是他的媒介之一。他借助于摄影这一媒介的材料特性,发明了例如“中途曝光”“物影成像”等方法来表达自己的超现实理念。事实上,摄影发展到当代表明“艺术以摄影形式呈现”已经是艺术家的主要创造方式之一。他们可能利用包括摄影、绘画、视频、文字、书法、互联网、电视、广播甚至艺术家自己的身体为媒介来做艺术,利用“挪用”“无中生有”的方式生产艺术品,那么这种艺术品只能以当代艺术理论体系为坐标和评价体系,不再需要“摄影美学”,他们完全是以艺术家的思维进入摄影,首先考虑到的是艺术的问题,艺术家托马斯·鲁夫曾说到,他在学校里跟师生讨论更多的是艺术,而不是摄影。劳申伯格拼贴画、苏联蒙太奇等均已离开了摄影本体美学,艺术的观念、语言、形式是第一位的。但是另一方面,摄影这门艺术,就像是音乐、绘画,有着自身的发展脉络,并不断被当代艺术家探索、补充。

也许一个例子能说明问题,摄影师罗伯特·亚当斯和艺术家埃德·拉斯查都曾拍摄过有关“加油站”的照片,两者的照片均是客观的,未经修改的。但是前者的创作出发点是依据摄影的记录功能,客观冷静地为我们呈现了人类活动是如何侵入并改变了自然环境,而埃德·拉斯查不注重摄影媒介的技巧特性——他往往是开着车,将相机伸出窗外,拍到了26张关于加油站的照片,实际上他的作品是关于“客观性”本身的理解,属于艺术史论的一部分。简而言之,“摄影师的摄影产生于实际问题,艺术家的摄影产生于理论问题。”

三、结语:当代摄影艺术的未来

由于互联网不断地深入到人们生活当中,人们记录、表达、分享、传播影像将越来越便捷,随着上述因素的推动,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和以自我实现为中心的文化观也将会不断深入到人们的观念当中,影像数量将持续激增,而当代摄影艺术的魅力之一便是“人人都是艺术家”,两者之间形成互相呼应、相辅相成的关系。综合以上两点,以观念至上的摄影创作形式还会更加多样,走得更远。

上文所列举的刘铮、托马斯·鲁夫、艾瑞克·卡瑟斯的艺术项目证明了未来当代摄影艺术的另一个创作方向,那将是艺术家们会基于大量网络影像资源的事实,把这些影像资源重新整合,呈现出来。VR、物联网等科学技术的进步,可以想见未来真实与虚拟的界限将会更加模糊。数码复制时代的没有触感和层次,而早期摄影工艺更加注重载体性、物质性、手工艺性,人们必然会对早期摄影工艺进行回溯,可以将之视为对数字影像技术占据支配地位的一种反拨,这种反拨可能伴随着数码技术的不断更新而长久持续下去。

参考文献:

[1] 瓦尔特·本雅明.摄影小史 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M].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2] 袁智忠.影像、影像观念及其历史发展[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1996(01).

[3] [英]威尔·贡培兹.现代艺术150年[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

[4] 钱钟书.旧文四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5] [英]格里·巴杰.摄影的精神[M].浙江摄影出版社,2011.

作者简介:晏祥(1994—),男,安徽马鞍山人,硕士,研究方向:戏剧与影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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