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炳 郭向华
整理者按:青年时代,他毅然响应党的号召,参军入伍,辗转陕甘,追歼顽匪,解放大西北,在战火中成长、成熟;入朝作战,历尽艰辛,他用热情和鲜血激扬人生最为辉煌绚烂的青春!半生遭遇磨难、挫折和不幸,却是愈挫愈奋,从不言说半分苦,始终不渝跟党走。援朝老战士、翼城县王庄乡辛史村93岁老党员赵文炳亲口讲述,将我们的思绪再次带回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
我于民国17年(1938年)十月出生于山西省翼城县辛史村,家中兄弟姐妹5人,我排行老三。父亲读过几年私塾,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村中任书记(会计),帮村里计计算算,艰难地维持着生计。在父母省吃俭用的支持下,我磕磕绊绊读完了小学和中学。
青少年时代,我亲身经历了土匪、民团、二战区、日本侵略、国共联合抗日、三年内战时期,生活非常不易。从我记事起,脑中都是共产党八路军的身影,陈赓率领八路军解放曲沃、翼城、浮山、长治,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村的秦杰秀年长我2岁,是我最要好的发小,曾参加了八路军解放长治的战役,在他回家省亲和结婚时,时常向我介绍共产党和八路军的功绩和政策,进一步加深了我对共产党和军队的向往。1947年秋天,村里动员年轻人参军,我和马本录、王月生等乡邻毅然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47年10月,我加入西北野战军第一纵队358旅716团新兵连,当时新兵连驻扎在山西省河津县古关镇。年轻人思想单纯热情高,在新兵连中,我吃苦耐劳,一心一意想着干革命,积极参加部队各项训练,很快就担任了连里的文化教员。持续训练了4个月左右后,1948年2月,我们跟随部队渡过黄河,先后经历了宜川大捷、瓦子街战役、黄龙山麓战役、西府陇东战役、澄合战役、荔北战役、扶眉战役、固关战役、解放青海等战役。
宜川大捷和瓦子街战役又称为宜瓦战役,该战役持续时间为1948年2月16日至1948年3月3日,是解放战争时期西北战场上的一次重要战役,是西北战场第一大捷,是毛泽东“围城打援”军事思想的典型战例之一。此役全歼胡宗南集团主力整编第二十九军及所属2个整编师和一个整编旅,共计5个整编旅,3万余人,解放了宜川县城。敌29军中将军长刘戡用手榴弹自杀身亡,第90师中将师长严明被击毙。战役开辟了黄龙山分区,扩大了解放区,粉碎了敌军阻止我军南进的企图,改变了西北战局。我们新兵连在渡过黄河以后,先在解放区宜川进行整顿。当时大雪纷飞,天气寒冷,道路泥泞,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要求部队必须于3月1日拂晓到达瓦子街,我军在持续5天未休息的情况下,克服各种困难,顺利到达,发起总攻,消灭了敌人。在战斗中我第358旅714团第六连担负主攻任务,还涌现出闻名全军的拼刺英雄刘四虎等(第六连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再立新功,1964年1月被国防部授予“硬骨头六连”称号,1985年6月被中央军委授予“英雄硬六连”称号,成为全军唯一两次被军委总部授予荣誉称号的单位。)
宜川大捷以后,敌军在黄龙山以西以南地區的兵力非常空虚,西北野战军决定乘胜扩大战果,向黄龙山以南发展,扫清渭北守敌,巩固和扩大黄龙山解放区。1948年3月5日至4月12日,黄龙山麓战役打响。在我的印象中,那场战斗异常惨烈。从3月9日17时我军发起攻击开始,一直到3月28日,伤亡1500余人,仍未能攻克洛川。在此期间,我们新兵连跟着战斗部队跑,也没有前方和后方之分,在战斗中,我亲眼见到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一个个牺牲,我们班就剩下我和班长两个人,班长让我扛起弹药箱,他则端起机枪往前冲。那一刻,一股为战友报仇,为战争胜利做出牺牲的豪情不由溢满心胸!
1948年4月9日,我358旅从黄陵地区出发,12日到达旬邑县马栏镇集结。4月13日,彭总在马栏镇召开旅以上干部会议讨论向西府进军的作战计划。西府是指西安以西,泾河和渭河之间地区,包括现在宝鸡、咸阳等市县,地处陕西省关中、汉中和四川省的咽喉要冲。4月16日,西北野战军三路大军同时开拔,揭开了西府战役的序幕。
我358旅进军西府的第一仗是攻占旬邑。4月17日2时,各团到达进攻出发地,3时开始攻击。我们716团从东门爆破进城。敌人支持不住,急忙退守城西堡子和城北宝塔高地。城西堡子很高,与旬邑城隔沟相对。敌人为了加强防守,把堡下的坎边挖了五六尺的外壕。坎子上边又打起几尺高的土墙,里面还挖了交通壕,由自卫队一个中队守卫。714团1连副连长张豫宽带领一排从西南越过外壕,翻过土墙,又跳进交通壕,在2连和716团的配合下,张豫宽和战士们冲到堡子边,架起梯子,翻过四五尺高的墙,攻占了敌人的中队部,全歼守敌。
5月5日,西北野战军先头部队六纵进入镇原以东的屯字镇,受到回援的胡宗南部队和马步芳部队的前堵后截。为歼灭围困屯字镇的敌军,我一纵以独1旅、纵队部、358旅的行进序列赴敌。前锋独1旅在屯字镇西南20公里处遭到敌机的阻击,迟误宝贵的数小时。后卫358旅被由泾川北犯的胡宗南部整编第65师挡在玉都庙西南地区。旅长黄新廷、政委余秋里果决地派714团抵御敌军,掩护主力经川口继续进发。记忆最深的是我358旅716团3营10连的战士被命令和其他兄弟部队拼死掩护,确保主力部队成功突围。经过艰苦卓绝的东归之战,5月12日,我西北野战军返回战役策源地关中分区马栏一带,西府战役结束。西北野战军苦战27天,兵不血刃地收复“红都”延安并拿下洛川,一度攻占宝鸡等12座县城,消灭国民党军2.19万人,缴获大量军用物资,该战役虽然有所收获,但给西北野战军造成了较大的损失,共计损失兵力1.5万人,西府战役被彭德怀认为是西北战场上两大失误之一。在解放宝鸡以后,由于宝鸡是胡宗南的辎重基地,本来想将缴获的大量军用物资在黄龙山装备一个师,但是由于仓促撤出宝鸡,堆积如山的军需物资没能全部带走,不得不炸毁。部队在黄龙山三查镇休整1个多月,此时我先是被补充到716团2营的通信员连队,后又被补充到该营的机枪连,在机枪连里先是担任通信员,随后又转为文化教员。
西府战役之后,胡宗南集团乘我军进行整训之机,部署重兵围困黄龙山区,不断向黄龙山南麓发动蚕食进攻。从5月下旬到7月中旬,敌军先后占领白水、澄城(澄县)、合阳、旬邑、马栏等地。针对胡宗南的战略企图,西北野战军决定首先粉碎胡宗南对黄龙山区的进攻,澄合战役随之打响。8月8日拂晓,我所在的716团首先向魏家桥之敌发动攻击。这是敌36师进犯我黄龙山区的前哨据点,地势险要。敌84团2营据守在村北的土寨子里,凭借三面深沟和一堵四丈多高的土墙顽抗。战斗中,敌人的照明弹一次又一次地照亮天空,每打完一波照明弹,就会采用曲式攻击,接连开始将82炮、60炮、榴弹炮丢入我交通壕。有一次我隐蔽不及时,让班长看见了,大声吼我:“小鬼,快下来,往交通壕里面走!”刚撤离后炸弹就在撤离地点炸响,算是躲过一劫。因爆炸与突击不够协同,出击路线选择不当,第一次攻击魏家桥未果。此时军长贺炳炎来激我们716团团长:“游豪阳,能不能打下魏家桥?不行的话就让715团上!”游团长在首长面前立下军令状,确保在天亮前打下来。特务连工兵排炸开通道上的鹿砦以后,又把寨门炸开一个缺口。担任主攻的7连立即冲锋,但是,连续几次都被猛烈的炮火阻在寨门洞里,冲不进去。在敌人密集的火力封锁寨门时,六连的梯子靠上了寨墙,但是梯子短,此时战士王长发(我县南梁镇二曲人)就用刺刀在寨墙上挖洞,然后再攀附着上了寨墙,并将敌人的轻机枪用手榴弹炸毁。六连登墙成功,分散了敌人的注意力,7连从寨门洞里冲了进去。9时,716团全歼魏家桥守敌,俘敌营长以下200多人。
魏家桥战斗以后,我716团在白水县进行休整时,2营侦察连又在草滩发现敌人一个团,此时,大雨滂沱,战斗激烈。我和营教导员在重机枪后射击,敌人一个82炮打来,营教导员当场被炸成重伤,我则被炮弹气流掀到掩体沟。一步步将营教导员背回营地时,我已是浑身虚脱。在总结战斗时,连指导员白神山、一排排长李挺贵认为我表现英勇,介绍我入党,我于1948年10月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经过一个多月的休整,我西北野战军战斗力有了很大的提高。10月5日拂晓荔北战役打响。6日,我们716团2营从714团右翼参加战斗,一举将敌击溃,顺利占领了党家原。7日,担任主攻的716团3营,迅速发起冲击,攻占了乌泥村敌人的三个集团工事。在荔北战役中,与我同村的716团3营机枪连的王月生挂花受伤,其后转移到山西河津的1纵1军留守处,后续返回老家。
荔北战役后,我又随部队继续行军,参加了1948年11月的冬季战役、1949年2月的春季战役。1949年5月,西北野战军解放了古城西安。为了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第一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根据中共中央军委关于解放大西北的战略部署和先钳“马”打“胡”,后钳“胡”打“马”的战术,决心发起扶眉战役。7月11日拂晓,解放军主力开始向胡宗南部队进攻。同志们克服疲劳饥渴,冒着酷暑追歼逃敌。我当时在716团2营机枪连中担任文化教员,在渭河与敌人进行交锋。在一次行动中,我与2营李参谋俘虏敌人20余人(这些俘虏来自于卫生单位,属于非战斗部队)。由于仅有我们二人,还是有些担心,在将俘虏关进一个农家院之后,要求他们不能乱动,否则就用手榴弹炸死他们。等到2连到来后交付给战俘营,我们才算松了一口气。在这些俘虏中有一个受伤的师长级军官,带着一把美国卡宾枪,害怕受到虐待,又是给我大洋,又是给我钢笔,我都上交给了营首长。其中有个保卫股长要求将卡宾枪交给他,此事后来还被营长批评。扶眉战役后,我被调往716团1营3连担任副指导员。
固关位于陇县西北30公里的陕、甘交界处,与关山连接,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历史上兵家必争的秦陇要冲,既是敌人防守的第一个咽喉要道,也是我西进大军通往甘肃必须打开的第一道大门。
7月28日2时,我军奉命向固关、关山地区推进。我3团6时进至大壑落后,3营立即向固关玄寿山方向插入,2营向西展开进入水滩、许家庄以南山地直扑敌军的第一防守阵地,1营紧随2营后边跟进,配属炮兵攻大壑落西北,占领火力阵地,支援战斗。战斗打响,逐步升级,由前沿战斗向纵深发展,整个固关战场众炮轰鸣,机枪四射,硝烟弥漫。9时许,所有要隘地带均为人民解放军火力所控制,由于解放军前后夹击,敌军伤亡惨重。到13时,马军骑兵第14旅除少数弃马钻林逃跑外,全部为我军俘获或击毙。7月29日14时,二桥中台战斗即将结束时,残敌60余人假意投降,我军某营营长、教导员率1个加强排去接收俘虏,但到近前,敌军突然从腿下抽出马刀猛砍,猝不及防,混战一起,人民解放军有多人壮烈牺牲。固关战斗前后共计11小时,歼敌3000多人,活捉了敌副旅长以下官兵500多人,固关战斗以速战告捷,给大军西进,取得全局性胜利创造了有利条件。
在固关战役以后,我随第一军继续西进。第一兵团8月11日出甘谷、武山,接连解放陇西、漳县、渭源、会川数县,16日攻克临洮,修复了敌人破坏的大桥。过洮河,20日解放康乐,向临夏进攻。第一兵团在23日攻占临夏以后,策应兰州战役,矛头直指西宁。9月中旬,青海全境解放,上级要求我们继续完成消灭敌人残余部队的任务。1949年10月,我军杀回甘肃进行剿匪,对于招降的土匪,我们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对其进行思想教育,帮助其进行思想改造。此后我就一直待在青海明火县,直到1952年12月。
1949年12月,我第一军成立军教导团,共有8个教导队。其中1教导队为军事连长队,主要负责连长指挥员的培养;2教导队为指导员队,主要负责连指导员的培养;3教导队为排长队,主要负责排长的培养。我在2教导队指导员队参加学习,前后学习了8个月。1950年8月,到1师3团青年股担任青年股助理员,1951年5、6月间到3团组织股担任组织干事。1951年11月,3团成立了新机关团政治处,主要负责管理政治干部、副指导员、指导员的晋升,我被调往担任政治处干部助理员。
1952年10月,我被部队抽调从事为配合陆军学习打海仗进行相关训练的准备工作。先是计划在河南漯河进行训练,后又到山东德州。在此期间,有很多回家的机会,对于一个离家5年的人来说是非常想念的,但是为了不泄露部队军事机密,我只能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以后,我第一军一直待在后方,时刻准备为打击美帝国主义而刻苦训练。到了1952年底,这时抗美援朝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五次战役、上甘岭战役都已经过去。为加强1953年抗美援朝春季反登陆作战力量,中央军委要求第十六军、第一军、第五十四军、第二十一军作为最后一批抗美援朝的部队入朝。入朝后,我第一军第1师在临津江两岸的马良山、老般山一線担负坚守阵地任务,参加了1953年夏季反击战役。我作为3团政治处干部助理员,在前方指挥所对战士进行训练、教育,这个工作和过程是非常辛苦的。部队领导看到我工作劳累,安排我到后方进行休整。在向后方转移时,敌人的炮弹不断在身旁炸响,一次在躲避时,身体还没有爬进防空洞,就被炸飞的掩体尘土给掩埋在了交通沟中。后方领导迟迟没有看到我回归,赶紧打电话让交通员查找,交通员看到我时误以为我被炸死,在确认没有死后,拿上散落的行李才回到后方。在后方,也有一些趣事,一些战士会在防空洞中逮野兔、打野鸡,调节紧张的战斗生活。
1953年7月朝鲜停战以后,我军继续留在朝鲜,参加朝鲜的经济恢复和建设,在三八线和东海岸担负守备任务,维护停战协定。在停战以后,我担任第1师3团2营六连的连指导员,和部队一起进行训练,修整操场、挖炮兵指挥所。其间连队几乎所有的干部都被抽调进行培训,仅剩一个排长和班长,但我还是很好地率领连队完成了所有任务。
1955年4月,我被抽调到湖北汉口第一高级步校学习,该学校对团级干部进行培训,但是我在武汉复检时检查出患有高血压,因此不得不回到原部队。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辛酸的趣事。在回部队之前,得到批准,我于5月1日回老家省亲,而此时我父亲得到消息后也到武汉探望我,我坐上北上的列车,父亲则刚走出武汉火车站的大门。阴差阳错双方都没有见到。在老家仅仅待了四五天,我就赶紧往部队返。两个哥哥陪我出发到县火车站时,恰巧遇到了从武汉返回的老父亲,简单寒暄之后,老父亲希望我能在家再待一天,但我也只能在亲人的泪水中毅然踏上归队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