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抗美援朝

2020-11-25 02:40郭瑾
文史月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行军战士

郭瑾

我是山西孝义人,于1951年11月赴朝。那年深秋我们22师正在内蒙古剿匪,我军开垦的大面积荒地上种植的莜麦一望无边,丰收在望。中央军委一声令下,调我师立即开赴朝鲜。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师首长作了简要的动员后,全军顾不得收割将要成熟的莜麦,全力投入赴朝前的准备。按照当时规定,个人照片和私人不用的东西,全部寄回家中。战士人人理成短发,每人发一白面布袋月饼,一把洋锹和一把洋镐,人人写了血书表了决心,要为保家卫国做出牺牲。

开赴朝鲜前线

我师于1951年11月18日从包头市乘专用铁甲车向东北行驶,经两天一夜,到达鸭绿江边的安东。在这里进行了短暂的补给整休,佩戴上“中国人民志愿军”胸章,高唱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歌》,从界河口渡过了鸭绿江。

在奔赴朝鲜前线的进军途中,我们文工队的同志为了配合部队长期行军,都分工分组深入到连队,和战士们同吃、同住、同行军,及时发现好人好事,快速编写成各种宣传材料,通过各种形式广泛宣传,其中快板、顺口溜最受战士们的欢迎,对行军部队的鼓动性很大。战士们当中爱好唱歌的也不少,记得陕北小伙子就爱唱他们家乡的信天游小调:“三十里平川四十里山,满山庄稼遍地粮……”也有唱自编自演的行军小调,你一段他一段,此起彼伏,歌声响彻山谷。

部队白天行军只走了3天就不能走了,因为敌人的飞机对我们入朝部队进行疯狂滥炸,部队只好改为夜间行军。可是夜间行军也有夜间的困难,朝鲜山多,特务利用山多的特点,便于活动和隐蔽,当敌机过来时特务放信号弹指示目标,敌机就开始轰炸了。

另一方面,我军的运输车辆较多,常常和我们步兵发生矛盾。敌机过来了,哨兵鸣枪让汽车关灯,汽车的马达隆隆直响,听不见哨兵鸣枪,还在照样行驶。敌机发现了运输车便开始轰炸,汽车关灯开车走了,受害的却是步兵。因此,遇到这种情况步兵拿上机枪朝空中射击,以示让汽车关灯。运输车队也有它的困难,开了照明灯,易引敌机轰炸,不开灯路生环境不熟,常有滑沟坠崖的事故发生。有些时候则开着灯硬闯,危险性可想而知。因为当时我们还没有高射炮部队,就这样我们走了40天才到达前线。说实话,长期行军很苦。每个战士身上负荷不下百十斤东西。一个星期的主食,半个月的副食,加上洋锹、洋镐、水壶、挎包及行李,还有一支步枪、100发子弹、5颗手榴弹等。脚上打血泡、小腿肿胀,加上朝鲜雨水多,泥沙灌进鞋里让人疼痛难忍。每当休息起来,肩膀肿得一挨背包就疼。战士们有的发牢骚,大骂蒋介石和美国总统杜鲁门。每逢此时,文工队的同志们都来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我常常替战士们背枪,与他们一道前进。

行军本身就很艰苦,加上天下雨,道路难行,又有敌机扰乱,给行军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和危险。有一天晚上,敌机疯狂轰炸,竟把我插在背包上的洋镐把子给炸飞了,而我全然不知。

夜渡独木桥

在行军中,我最难忘、最头疼的是夜渡独木桥,不知怎的,每逢过独木桥就腿软头晕。白天过桥有同志们护着好说,夜晚过桥就麻烦了,因桥身轻便,承受不了太重的负荷,人与人要拉开距离,一个一个过,又是夜间,不敢照明,又是冬季,桥上结了冰霜,滑得很,实在提心吊胆。有一次过桥没留心,脚下一滑就掉进河里,因人与人间隔距离远,掉下去也没人看得见,我在冰河水里泡了两个小时。可也怪,我正好落在一块大石头旁,石头尖挂住了我的背包,身子没入水中。由于背包的掛拽,头部露在水外,数九寒天,我被冻得昏迷不醒。最后还是团长回头检查,用手电筒照见我,才救我上了岸,派了几个战士推着我走,走了10多里,我身上才发了热醒过来。当时浑身上下成了冰壳壳,一动弹就哗啦哗啦响,走到天快亮时,部队停止前进,把我安顿在朝鲜老大娘家里。这位老大娘真热心,找衣服给我换上,并烧了一锅酸汤给我喝,烧了一盆木炭火烤干了我的衣服。当部队出发时,我没有好东西送老大娘,就倒出半袋大米给留下,用朝鲜语说“高麻斯米达”(谢谢的意思)。朝鲜人民对志愿军的关怀和爱护让人永生不能忘怀。

向文化进军

1951年入朝后,我们师文工队合并到67军战线文工团,我分配到乐队工作。1952年8月,根据毛泽东主席 “向文化进军”“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等指示,部队利用作战空隙,开展向文化进军活动,推广齐建华同志的汉语拼音识字法。军部从各单位抽调了部分人下连队任文化教员,我也是其中之一。

总部要求通过汉语拼音识字法,在短短的4个月内,所有指战员每人学会2500个单字,达到会拼、会认、会讲、会用、会写。从师团到基层各级领导抓得很紧,对扫盲工作非常重视,营部给我安了专线电话,便于我收集各连队的汇报,交流经验,互通情报,当时的口号是:课堂就是战场。

我的主要任务是深入基层了解情况,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了解好人好事,掌握进度,总结经验,向团部宣教股汇报。

在文化进军中,工作并非一帆风顺。各连队的进度基本平衡,多数战士接受快、效果好,但是有极少数战士本来就是脑子笨,领导不让说笨,怕影响情绪,强调注意方式方法,只能说脑子反应迟缓。我记得我们4连有个战士叫温庆生,年龄30岁左右,脑子是有点迟缓,老跟不上趟,辅导员除集体上课和就餐时间外,整天围着这名战士辅导,可他就是记不住。后来我发现,该战士反应迟缓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总得让他有点休息的时间,让他头脑清醒一下,不能整天缠着不放,经我纠正后,他的学习才有了进步。

我们营长靳英凯同志识字不多,当向文化进军时他在师里集训,回来后已经落下了两个月。为了赶上进度,我每天晚上点上蜡烛给他补课,帮他学文化。由于他虚心下功夫,没架子,有耐心,肯钻研,理解能力也强,学习进展快。就这样坚持了两个月,学习成绩突出,到学习结束时,他能看报,会写信了,进步相当快,成为干部队伍中的榜样。

总之,通过向文化进军,我们全营800余名指战员遵照志愿军总部的要求,经过团部宣教股组织考核后,我们二营95%以上的学员达到了要求标准,在全团学习文化总结大会上,我们2营也是受表彰单位。

坑道战

1952年,美帝以空中优势和细菌战这些惨无人道的战略战术,企图消灭我志愿军主力。我军针锋相对,利用朝鲜自然环境山多沟多的地形特点,由地面作战转入坑道战,将山与山之间开凿作战坑道。坑道是能通行、能居住、能储存、能防空、能打阻击战、能开展娱乐活动的多功能作战设施。当时的情况是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我军利用坑道,可以避免伤亡,又能坚守阵地,避开劣势,形成优势,保存实力。利用坑道形成攻不破、打不烂的钢铁长城,使敌人的飞机大炮无可奈何。

坑道也有不利的一面,由于地形关系,坑道普遍潮湿,经常滴水,见不到阳光,取水和活动受到限制,衣物经常是湿漉漉的。我军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长期和敌人对峙,最后终于迫使敌人坐到了谈判桌上。

反攻中的慰问活动

1953年7月,中朝人民军队由战略防御转入主动出击,发动全线大反攻。我志愿军集中13个步兵团勇猛地冲入敌阵,杀声震天动地,连续15天击退敌军,取得辉煌战果。光大小战斗就有1000多次,歼敌78000余人。通过这次大反攻,迫使美帝及其附庸国代表在板门店谈判桌上签订了停战协定。

在这次大反攻中,团党委指定我负责组织15人的慰问组,深入各友军前沿部队,开展各种形式的慰问活动。由于在大反攻战役中,敌人封锁严密,炮弹密集,往返十分困难,一般都是在夜间活动,基本上靠爬行。一路上,山坡杂草中蛇多、蝎子草多,碰上蝎子草就同蝎子蜇人一般的疼,令人十分担心。1500米左右的距离,得爬行一到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与友军首长说明我们的来意后,到前沿阵地开展慰问活动。活动形式有快板、顺口溜等,内容多是夸奖战友们打得好,打得勇敢顽强,战果辉煌等。之后,将我们携带的慰问品、慰问信等物品分别送到友军战友手中。慰问完毕还得迅速返回。反攻战役中,我们先后深入到199师和201师前沿阵地慰问10多次,全組无一伤亡,圆满完成了任务。战役结束后,在全团总结大会上,我们慰问组受到了首长的表扬:“我们这次战役的胜利,有你们慰问组的一份功劳。”

离开军营

1954年5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刚从5连检查完工作回到营部,通讯员通知说教导员叫我。我到了他卧室后,教导员阎世平说:“团党委决定让你回国学习,你可能思想上没有这个准备,咱们是一个战壕里滚打了几年的老战友了,舍不得让你走,你有什么意见?”我说:“上级的决定我无条件服从,但我学习完以后还可以再回咱营里工作吗?”教导员说:“那就由不得你我了。”说着说着两人热泪盈眶。他再三说回不来可以多来信,不要忘记老战友啊!谈话之后两三天,我思想上很不平静,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好,心里挺乱,第四天早上,教导员为我在小灶上弄了一桌酒菜欢送我。在饭桌上,两个人都控制不住眼泪,我没吃一口菜,只共饮了一杯酒就告别了。

早餐后,通讯员备马送我起程,营部的战士们知道了,一下就围拢过来,边哭边握手,心里都难受。我强压住情绪,快马加鞭,离开了一起患难与共、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友们,离开了军营。我到了师部,营长靳英凯随后也赶来为我送行,带给我一条“春美”香烟,和我聊了一整天,有鼓励、有劝告,也有关怀,难舍之情溢于言表。

最后,师里给我们回国做了安排,从朝鲜元山火车站乘坐火车,直达我国沈阳火车站下车。回到沈阳已是晚12时了,看到祖国的繁荣安定景象,我们高兴极了,一夜没有睡觉。

转业分配

自从教导员和我谈了话,传达了团党委决定让我回国学习的决定,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自认为战争结束了,用不着了,让我回国学习转业,我想不通,抵触情绪很大。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能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和我同时一起回国学习的有我们营5连巩祥德同志、6连张仲斋同志,从我们三个同志的情况来看,巩祥德是个大学生,历史清白,家庭成分是地主,张仲斋和我都是解放军战士。从这批转业复员军人来看,有的是年龄大了,有的是身体状况欠佳,有的是文化水平太低,我也不例外。我患有严重的胃病,体重消耗到了35公斤,很明显不适宜在部队工作了,因而让我转业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祖国需要我们回去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我们从元山乘坐火车,经过一天一夜到达沈阳市。次日,从沈阳乘坐火车到达目的地河北唐山市,下了火车,乘坐汽车到达唐山郊区李尚庄,在此我们学习了4个月,学习的内容是我国第一个五年经济建设计划。经过反复学习,听报告讨论,结合个人思想认识、应抱态度,从而逐渐消除了埋怨情绪和误解。那时我肩负双重任务:一方面和大家共同学习我国第一个五年经济建设计划,另一方面又担任教学任务,有部分同志文化水平很低,我还要给这些同志上课。

是年10月,副排级干部和年龄大的一些同志全部复员返乡了,正排级以上的干部全部调到山西忻州,经过短期培训后,我们就分配到各县参加当地的经济和社会建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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