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十四天

孙毛伟

新疆这趟活儿金明原来是不打算跑的，因为媳妇翠云反对，她说眼看过年了，还跑什么！不怪媳妇反对，小两口结婚才半年，热乎劲还没过去。可是那五位数的运费让他动心了。运输业竞争激烈，拿到这样的活儿不容易。虽然来回得二十多天，可一万多现钱就到手了。有了这笔钱就能把年过肥了。他好言好语哄媳妇放行。

翠云呢，每次金明走前几天都甩着脸子不说话，刷碗炒菜擦桌子都用力过当地带了声响。一听到声响，金明就赶快抢过抹布锅铲，覥着脸说，媳妇我来吧，你歇着，说着还趁势在媳妇脸上啄上一口。翠云不买账，头一拧推开他噔噔噔进了里屋，砰地关上门。金明把饭菜摆上了桌再到门边好言相劝，把媳妇请出来吃饭。

金明开着他的斯柯达半挂车轰隆隆一上路，就对翠云打开了回家倒计时牌——这是想让翠云有个盼头，也是给他自己鼓劲。他在微信上用醒目的字号写上：距回家还有23天。他细细算过行程应该是二十二天，他多算一天做机动，如果一切顺利就可以提前一天，就能给翠云一个惊喜了。等红灯的时候，他偷眼看了下手机，翠云回话：你就别回来了，我一个人在家挺好。后面还跟着个愤怒的表情。金明心里暗笑，这个刀子嘴的媳妇。想想昨夜床上她那虎势劲儿，他差点笑出声来。

上了高速金明的心慢慢静下来。可是一会儿思绪又回到翠云身上。想想这个媳妇什么都好，就是他每次出来跑活儿她都不高兴，弄不好还会闹出点小摩擦。他知道这不怪她，做个“卡嫂”真不容易，一年得守半年多空房，一个新媳妇能受得了？可是得过日子啊！不出来挣钱谁养活你？他忽然有个想法，回来和翠云商量，如果她愿意，就让她也上车，虽然辛苦些，但两个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一路都很顺利，金明把一车货妥妥地送到新疆乌鲁木齐，就踏上归途。当回家倒计时牌只剩三天的时候已经到了武汉。离家越来越近，他心中幸福的潮水一点点上涨。驶离武汉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些异样：街上行人稀少，商家关门停业，高速服务区餐饮供应停止，公路进出口有穿白色防护衣的在盘查。他打开收音机，一条条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消息让他震惊：湖北确诊感染病人数连日增加;各地发现新冠病毒感染者;出现感染者死亡病例;武汉封城……

翠云打来电话，急得要哭出来：你到哪里了？你没事吧？这里也有感染病毒的了。上面防疫抓得可紧了，你可要快回来啊！晚了这边可能要封城封路，你就回不了家了。金明说，我没事。翠云说，我就是不放心你。金明说，放心吧，我会平安到家的。开车哪，不说了。说完，在油门上用力踩了一脚。

年二十九傍晚翠云接到金明的电话，说回来了，让她到村外河滩上来。翠云一阵高兴又心生疑惑，到家了还不进家，叫我去村外干嘛？金明说，你来了就知道了。翠云满腹狐疑走出村子，就看到金明的车稳稳地停在河滩上，他人站在车旁，看到她就向她招手。翠云一阵激动，向他跑去。金明大喊一声，站住，别过来。翠云不理，跑得更快了。金明大吼，千万别靠近我，你再往前走，我就走了。翠云猛地站住，泪涌了出来。金明大声说，我现在不能回家。我经过过武汉。翠云说，没关系。咱们村没封。咱快回家，现在还来得及，再晚可能真的要封村了。金明说，不是怕封村，是我要封我自己的。这叫自我隔离，懂吗？要十四天呢。这十四天我不能回家，就在车上过了。翠云说，我要你回家，隔离也在家里隔离。什么病毒，我不怕！金明说，别说傻话了！病毒不认人。我不能害了你，不能害了咱家，害了咱村。翠云急了，跺着脚说，我不管！我就叫你回家。你不回家我也不回。金明说，别的事我都依你，这事不能。我不能进村！万一我身上有病毒，把病毒带进村里，我就是个罪人了。你不会让我成罪人吧。翠云大哭起来，哭得直不起腰。看着翠云伤心的样子，金明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媳妇，我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啊！你听我说，你先借我十四天。我不会有事的。过了这十四天，我会把我好好的还给你。

翠云止住了哭，她知道男人是铁了心了，她抹了把泪，扬起手大声喊，你可要好好的！

一陣风吹来，把声音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