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海涛
高考结束,我过的是日月无光日子,床是我最亲昵的伙伴。
母亲刚开始心疼,索性放任自流。后来害怕我睡出毛病,就会在我耳边啰里啰嗦抱怨。“傻儿子,起来吧。西村老刘家打发闺女,可热闹。”
“又不是我娶媳妇,急啥哩。”我懒在床上没精打采。高考结束后,我估了下分数,心里没数,有些心烦。母亲就不再说我,忙自个的去了。
父亲话不多,我只见他藏在眉宇里的担忧。父亲不说我,但我觉得父亲已说了千言万语。父亲有时候到我屋里窸窸窣窣地找东西,却又好像并没有找到什么。我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于是起来洗漱进食。
我表哥叫孟涛,和我同岁,那年也是参加了高考。他在家里极无聊,跑来找我玩。我们觉得与其在家等待煎熬,莫若出去找点事做。可是,找什么做呢?一个暑假很快就结束了。要么录取,要么复读,谁会要我们这“小游击”呢?
晚上表哥在我们家吃饭。父亲回来的有点晚,脸上还淌着汗。
“孟涛,听你姑说你们想找个工作?”父亲放下筷子问他。
“是,姑父。我俩也是无聊。”孟涛随口回答说。
“有个活,不知你们怕不怕脏累?”父亲看着我们,那眼神充满了期待。
“啥活?不怕累。人家孫少平吃那么多苦都不怕,姑父你不要小看我们年轻人。”孟涛拍拍胸脯,我也点点头。父亲笑了。
我们就去八里堂表叔的猪场做工。其实那时候表叔养猪场规模不大,我们去后,表叔并没有给我们分派多少活。只是猪场毕竟有些气味,做活时候惹得我们要带上厚厚的口罩。
我表叔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他以前是个民师,家里存书颇多。一个大木柜子,里边满满的都是书。晚上无事,我和表哥就借着稍显昏黄的灯光开始读书。也真是怪事,当我们捧卷在手,为林黛玉临风洒泪,为鲁提辖慷慨作歌,为那些文学画廊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他们的命运感动、洇染的时候,我们觉得这一次的打工充实而有意义。
当然,我们在表叔这里也学到了如何养猪,我甚至想真的考不上大学,就干脆做个养猪专业户罢了。十几年后,我表哥孟涛成立了一家大型养殖公司,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孟涛有今天,我姑父功不可没。”
我们在表叔那里做了大概一个多月。临走表叔塞给我们每人五百块钱,还说要看书随时可以去他那里拿。我们恋恋不舍离开了表叔的猪场,回家准备上大学的事宜。
我拿着自己挣来的五百块钱跑到镇上。买了二斤肉,给父亲买了一条香烟,两瓶酒。根据我的印象,给母亲买了一身夏衣。那晚回家,我竟然有点衣锦还乡的感觉。父亲和母亲看见我,开心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花。
晚上,父亲喝得半醉。一向言语不多的父亲竟然轻狂起来,唱起了家乡的豫剧。父亲嗓音苍凉浑厚,那老腔老调让我沉醉了一生。
多年以后,我去表哥的公司造访。忽然聊起了往事,聊起了在表叔那里打工、读书的日子。他忽然很有兴致起来,于是我们开车去找表叔。
表叔老了,猪也不再饲养。见我们来看他,很高兴。非要留我们吃饭喝酒。席间我们聊起了当年在表叔那里的打工岁月。表叔显得很激动,涨红了脸,他呷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娃子们,你们以为那五百块钱是叔给你们的吗?错了。那是你爸爸的钱。”表叔举起酒杯,先跟我碰了碰。
看着我们狐疑不解的眼神,表叔接着说:“当初我表哥找到我说让你们来,我很作难。因为你们知道我这里并没有工作机会,那一点活,我和你婶子完全可以应付得来。后来你爸爸说你们小,出远门不放心,工资他来给,我才答应下来。不过,饭可是表叔管的。”表叔笑了起来。
我的眼泪却禁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