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博弈到平衡：跨学科教育模式的建构路径

袁佳如 马廷奇

构建跨学科教育模式是知识经济时代的发展要求，是一流本科教育的价值诉求，也是培养创新人才的重要途径。我国高校多以学科建制，体制性分隔导致学科间文化理念、教学资源、评价标准的巨大差异，以及多元主体之间的利益博弈，制约了跨学科教育模式的实施。文章建议，通过确立创新型人才的培养目标，共建共享教育资源平台，建立配套支撑机制等途径，建构学科间协同合作的体制机制，进而形成跨学科教育模式。

在这个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时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各学科的研究领域边界正在不断扩大，研究范式也在朝着多元化趋势发展，学科交叉融合已成为学科生长点、创新突破点与人才培养着力点，跨学科教育将成为创新型人才培养的“应然”趋势。自上世纪90年代起，我国一批顶尖高校就通过创设跨学科试验班、跨学科专业、跨学科课程等予以实践。然而，我国跨学科人才培养仍处于初级阶段，全球性重大科研成果产出效率较低，如何更有效地进行跨学科教育依然是值得关注的问题。

一、新时代构建跨学科教育模式的实践价值意蕴

“跨学科”一词在学界并没有标准的界定，但对其核心思想的理解已在研究中趋于一致，跨学科不是简单的多学科堆砌，而是一种多学科概念、方法、思维、价值观有机融合的动态合作活动。跨学科教育并不是要推翻原有的学科体系或颠覆传统教学研究方法，而是希望寻找到一条解决社会复杂问题、促进科技创新、实现人才全面发展的有效路径，营造开放灵活的合作氛围。因此，跨学科教育模式发展的价值并不是“跨”学科，而是造就更多立足于时代与社会、着眼于未来的杰出人才。

（一）构建跨学科教育模式是创新时代的要求

教育始终与社会时代发展息息相关，目前人类社会已历经了三个阶段：农业经济时代，人类直接依靠自然资源生存，对实践经验的积累与传承是知识的基本生产方式，教育的重点始终聚焦于过去；工业经济时代，专门化分工使得专业教育快速发展的同时，文化素养和道德伦理教育缺失，这种教育模式适应了经济发展却导致了人才发展的工具化片面化；现在我们步入了知识经济时代，知识更新速度按秒计算，创新成为了社会发展的新主题，知识与技术的高频次高质量创新需要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相互支撑，教育与研究跨越学科边界的潮流已然势不可挡。[1]詹姆斯·泰勒曾说：“最大的危险就是用‘昨天的逻辑’来思考今天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再以经验或分割式的单一学科知识作为解决问题的主要途径，时代发展需要跨学科整合与汇聚。[2]学科体系的划分来自于社会经济发展这一外部需求，而跨学科教育模式的兴起也来自于外部力量的助推。当前环境资源、生命科学、文明冲突、人工智能等领域的复杂问题已不能依靠单一学科来解释和掌控，客观世界本就具有整体性，每个事物之间都具有关联性，未来科技的发展只会让这些联系更加紧密而复杂。埃德加·莫兰就在提出“复杂思维范式”时指出，传统学科简化了思维模式，必须正视现实的复杂性，建立起各种知识融通的思维模式，这种思想与跨学科教育的价值不谋而合。[3]综合来看，跨学科教育模式是面向未来的教育，它满足了复杂社会发展的内在要求，也符合了时代前行的基本需要。

（二）构建跨学科教育模式是一流本科教育的价值诉求

近年来我国高等教育突出强调“四个回归”，实质就是回归教育的本真，建设一流本科教育。本科教育作为高等教育中最基础、体量最大的部分，培养创新型人才是本科教育的价值诉求。然而，学科细分下的专业教育培养模式与培养创新人才的诉求格格不入，结构性失业人口的增多与专业就业对口率降低说明现有人才与社会需求不相适应，改革传统教育模式迫在眉睫。跨学科教育作为以问题为导向、以协同合作为途径、以平等对话为理念的培养模式，旨在提升受教育者综合素质，培养学生“跨界”创新能力。我国著名跨学科教育专家汪丁丁教授曾说：“跨学科教育的主旨在于求解重大的社会问题与人生问题”，[4]人生问题包含的不仅是就业、薪酬水平等物质层面需求，更涵盖着品德、学习能力、互动交往能力、创造性思维等内在性需求的发展。据统计，上个世纪涉及跨学科研究的诺贝尔自然科学奖成果由30%升至60%，本世纪年均高达70%以上，这充分表明创新型人才需要有多学科的知识结构、跨学科的视野与敢于跨越边界的勇敢探索精神。[5]无论从哪个视角切入，跨学科教育模式都符合本科教育的价值诉求，顺应了高等教育发展规律与受教育者的身心发展规律。

（三）构建跨学科教育模式是培养创新能力的重要途径

“钱学森之问”发人深省，创新型人才的匮乏使得各界对专业教育的批评甚嚣尘上。专业教育窄化了人们的思维和能力、导致人才发展后劲不足是毋庸置疑的，问题刚显现时一些学者希望通过通识教育进行补充，但纯粹的通识教育课在实践中沦为了“水课”，理论化的浅层讲授并未达到应有的目标。跨学科教育的产生在一定程度上是二者碰撞与融合后深层次进化的结果。进入信息化社会，我们在学校所学的固定知识只能满足百分之二十的未来工作需要，剩下的绝大部分就要借助迁移学习能力、沟通交流能力、批判性思维能力、创新能力等个人核心能力来获取。[6]根据Manathunga 等学者对跨学科教育的研究表明：跨学科教育可以通过情境性创设或问题导入等方式为学生创造跨学科对话的关系和空间，使学生能在理解本学科的同时，进一步思考本学科与其他学科的联系与冲突，有助于高阶思维和元认知能力的培养，也能使受教育者突破学科相对主义文化，形成更开阔的认知视野。[7]因此，跨学科教育模式是帮助受教育者适应多样化的应用情景、满足不同个体多层次的发展需求的重要培养方式，为创新型人才核心能力的培养提供了必要支撑。

二、跨学科教育模式构建中的学科博弈

原有的分科式教育体系面对新时代的发展要求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不适应，社会对于具有跨学科背景的创新人才需求日盛。虽然目前许多高校都设立了跨学科专业、跨学科课程、跨学科学位，但实践层面上其与真正意义上的“跨学科教育”仍有较大差距。这主要受制于不同学科之间的文化冲突与传统院系体系下的组织结构、管理机制和学术标准等，学科间的长期分隔使得各学科的博弈牵制了教育模式的改革步伐，跨学科教育发展举步维艰。

（一）学科文化理念的博弈

学科文化是学科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是影响跨学科教育发展的内隐性因素。学科文化包含了学科术语、学科理论基础、学科研究范式、学科归属感和认同感等。在跨学科教育模式下，各学科将需要通过不断的思想交流、教学互动来相互借鉴启发，这其中必然需要参与的学术共同体形成基本一致的文化认同。但各学科在看不到跨学科合作带来的显著回报情形下，为维护既有利益，各学科并不会主动寻求交流对话，学科间的排斥性与文化惰性使跨学科合作举步维艰。目前，跨学科学位或课程多是由物理化学、经济管理等近亲学科繁殖而来，学科课程横向跨度小，拒绝改变成为了各学科的基本态度。由于学科文化具有多样性，为在学科博弈中占得先机，这一文化博弈很可能引发权力与制度冲突，使学科间离散程度更强。

对于个人而言，在合作中跨学科教育人员的身份始终游走于专业学者与业余学者之间，缺乏归属感。一方面参与者会觉得其他学科学者对本学科相关内容不了解、缺乏深入思考，这种浮于表面的跨学科没有意义，又感到自身的学术权威受到了挑战；另一方面，跨学科教育中学者对于不了解的学科难获取参与的主导权和平等对话权，既找不到学科文化深度交流的契合点，又难以对职业生涯发展起到较大帮助。

（二）学科资源的博弈

我国的重点研究型大学基本都拥有几十个跨学科学术组织，但这些组织仍然依靠于各学院，他们没有稳定的研究经费支持、合理的人员流动等最基本的教育资源。在以学院为单位进行资源分割管理的情况下，跨学科合作机制非常脆弱，各学院仍会以自身学科利益为出发点进行利益博弈，强势学科会因担心在跨学科合作中搭便车现象的出现，而对参与跨学科教育呈现消极态度，弱势学科则缺乏提供高质量跨学科教育资源的能力。

然而我国跨学科教育发展过程中最缺乏的还不是空间、设备、经费等物质资源，跨学科教育课程与师资的稀缺才是真正困扰教学整合的难题。在目前高校院系体制内，培养计划设计、课程教学安排的权力掌控在各学院手中，跨学科资源共享缺乏整体规划，需要更多突破：首先，最常见的跨学科课程是以选修课或公共必修课的形式提供，由学生自行选择，并没有通过学科间的合作完成选课培养计划，导致了学生知识架构零散且学习效用低下。其次，教师的人事关系仍隶属于所在学院，一些院系管理者认为教师参与跨学科教学会挤占对原有专业付出的时间与精力，导致专业教学质量和科研质量的下降，并不鼓励教师参与跨学科教学。对于教师自身而言，跨学科是一个全新领域，要摆脱对教科书的依赖，自我设计跨学科课程难度大且费时费力，又缺乏上级领导的激励，参与积极性必然不高。最后，由于课程是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跨学科教育会涉及到每门学科在课程中所占学分、时长和内容比重该如何分配，这一问题关系到学生的学科归属也是各学科博弈的焦点，要求管理者在跨学科需求驱动下进行合理协调。

（三）学科评价标准的博弈

我国高校普遍缺乏适应跨学科教育模式的配套机制，尤其是质量评价机制和利益分配机制。目前学科教育质量评价除量化指标外多采取专家同行评议的方式进行，对于参与跨学科教育的教师来讲，他们依然需要依靠学院对其教学与科研成果进行认可，通过学院取得经济利益分配。但是刚性的人事制度与评价标准使得这些跨学科教师很难得到应有的教学科研认可度，这牵涉到了课题申报、职称晋升与经济利益分配等一系列问题，不仅容易打消教师跨学科教育的主动性，也严重阻碍了教学与科研创新突破的可能性，使跨学科教育被边缘化。

由于缺乏合适的评价标准，一些学者担忧跨学科教育会降低人才培养质量，从而导致原有学科评价标准被迫降格。这种担心也不无道理，学生的学习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跨学科学习必然会导致学生上课时间延长、学习负担加重。这可能使学生疲于应付，没有时间透彻理解所学的内容，多数学生的学习能力无法适应这样的模式，反而会降低培养质量。[8]另一方面，真正意义上的跨学科教育在我国尚未形成成熟的教学模式，教师缺乏实践经历又缺少成熟的经验借鉴，初始教学质量和成效未必会尽如人意，这可能使评价标准为符合实际情况而被迫下降。因此，在跨学科教育发展道路上，需要配套机制与时俱进。

三、从博弈到平衡：建构学科间协同合作的体制机制

跨学科教育是面对复杂社会问题迫于无奈的选择，也是顺应人类思维演进水到渠成的结果，但学科间的独立和封闭让我国跨学科教育发展前景堪忧。跨学科教育模式的构建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总会伴随着不解与局部失败，它作为一种新兴教育模式改革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创造性的破坏，会引起领域内的震荡，触及某些主体利益。只有平衡好跨学科教育各主体间的利益，从组织架构、资源分配、制度设计等多方面着手达到博弈均衡点，减少无效博弈，发挥各学科的最大效用，才能扎实推进跨学科教育向世界一流高校水平靠拢，最终实现多学科合作协同。在具体实践中，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实现平衡：

（一）以创新型人才培养为目标

跨学科教育不是为了迎合“跨”的目的牺牲原有学科逻辑，将多学科拼凑在一起，而是将其作为一种途径来实现创新人才培养的目标。世界500 强企业沃尔玛的中国区HR 曾在采访中提到：企业在招聘时更看重应聘者的态度、沟通表达能力、学习能力、团队合作能力。跨学科教育的核心就在于沟通、联系与合作。[9]沟通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理解，只有通过定期的跨学科正式学术讨论会、专题研讨会和与非正式的小组讨论和实践活动来加强互动，才能在平等对话交流中彼此认同，消除学科偏见，让跨学科从简单的知识交流变为思维与研究范式的深度融合，进而用多元化的视角去解决复杂问题。原有教育模式教会了我们怎样分析，却没有教会我们怎样建立联系进行整合。信息时代大量碎片化知识促使建立联系的能力变得十分必要，可以以问题为导向展开多学科的合作学习，将建构联系的能力训练渗透到学习的全过程中，比如普林斯顿大学的“非裔美国人”项目就涉及英语、艺术、宗教学、社会学等多门学科的知识，需要建立知识联系整合形成一个新的问题解决思路。[10]合作的重要性在于大多数工作都必须通过不同范围的协作来完成，教育也一样不再是个人化的活动，需要以合作为桥梁通过课程联合设计、讲授等方式来各取所长达到高质量的教学水平，可以说合作能力无论在任何领域都是获取成功的必备素养。培养创新型人才是每一个学科的教学任务和使命，共同的目标让跨学科拥有了生存与发展的土壤。跨学科教育模式的构建要紧抓这一共同点，围绕上述三种能力的培养目标展开课程教学与项目研究。

（二）打破学科壁垒整合教学资源

资金作为一种物质资本是教学资源的最有力后盾，是跨学科教育顺利开展的首要前提，跨学科课程项目的实践创新与合作空间的创设都需要经费支撑。斯坦福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通过建立跨学科大楼，从物理空间上加强了跨学科交流，提供了共享学术信息和思维的场域，为打破学科隔阂营造良好合作氛围。[11]除了设施设备，跨学科课程项目的进行也需要持续性的资金投入来保证日常运转，但目前学科项目经费都是按照院系划拨，跨学科教育经费的来源就成了一大难题。这就要求通过政府财政或高校划拨经费设立跨学科专项基金予以支持，摆脱学院资源博弈的桎梏直接向项目拨款。在公共财政不足的情况下，可以吸引私人基金或者利用产学研合作形成商业伙伴关系以技术换取资金。

除了资金之外，跨学科教育最缺乏的就是信息和经验，其外在表现为跨学科师资与课程较少且质量不高。从理论上讲，我国综合性大学众多，学科种类齐全，具有跨学科所需要的广泛学科资源，但是教师不知道该怎样整合这些资源、如何以问题为导向延伸到多个学科领域，使得高校多学科优势没有得到充分发挥。国家需要加强顶层设计予以改善，一方面出台政策引导各高校与科研机构共建共享资源平台，提供学科间互动交流的官方平台，还可以整合有效资源提供一些优质跨学科教学案例进行推广，解决跨学科教学经验不足的问题；另一方面，要建立跨学科教师培养机制，定期给予教师参与跨学科培训的机会。跨学科教学能力培养需要循序渐进，初始阶段可以先在联合聘任制的基础上实施跨系教学，让不同学科教师围绕一个问题仅就自己的学科进行授课，通过课程组合为学生提供多学科的视角和方法论。

（三）建立配套的内外部政策支撑机制

跨学科教育模式的建立必须要有机制作为支撑和制度性保障，而最主要的就是以强制性政策或规定打破学科分治，确立跨学科教育的合法地位和弹性生存空间。从宏观上看，国家需要调整原有的专业目录，留给跨学科一席之地，让高校有一定自主权可以设立特色跨学科专业；可以改革高考报名制度，在报考高校时允许学生推迟专业选择时间，预留给学生了解和学习多学科的机会；还需要在有关法规中明确表述双学位等跨学科教育模式的属性、依托载体、培养规格和要求，以明文规定的形式保障培养质量。[12]从微观上看，在遴选生源时应本着教育公平的原则，根据学生跨学科学习的积极性与学习能力择优录取；在进行管理时首先应成立独立于学院的跨学科中心实体机构，由中心内教学小组负责培养计划制定、课程设计审核和教学过程性评价等教学相关事宜，由中心内管理部门负责协调教师间的沟通交流和课程轮转、解决人际间或资源间冲突，做好后勤管理；在进行评价时要在多学院联合聘任的基础上给予教师综合评价，确保由跨学科中心牵头的激励和奖惩制度得以落实，让不同学科背景的教师拥有同等的地位和评价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