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行为批评视域下《一句顶一万句》中乡土语言的译者行为度研究

2020-11-24 11:25曾文雄黄嘉乐
柳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求真夫妇译者

曾文雄,黄嘉乐

(广东财经大学,广州 510320)

《一句顶一万句》是中国作家刘震云荣获茅盾文学奖的代表作品,小说以极具平民化和乡土化的书写,描绘了以吴摩西为代表的农村人和以牛爱国为代表的普通群众“离开延津”与“回去延津”的故事,横跨清末民初到21 世纪当代,勾勒了近百年来中国民众的生活面貌、民风民俗和思维习惯,字里行间流露着刘震云的乡土情怀,被称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乡土语言”是“乡土文学”的载体,它被用来表现乡土文学的“地方色彩”,而“乡土语言”是对于熟语、惯用语、谚语、歇后语、俚语、成语、格言、俗语和方言的高度概括[1]。乡土文学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一种重要形式,主要通过乡土语言作为其载体,进而形形色色展示作品中的乡土气息和地方色彩。“越是本土和地域的文学越能走向世界”[2],“几乎在所有我们讨论过的作品中,最初吸引读者共鸣的不外是民族主义的主题,但是构成其长久吸引力的却是它们的乡土色彩”[3]。也正是因为《一句顶一万句》所具有的浓厚乡土文学色彩,吸引了葛浩文和夫人林丽君对其进行海外传播与译介,其英译本Someone to Talk to:A Novel 于2018年经杜克大学出版社(Duke University Press)出版发售。鉴于“‘乡土语言’是‘乡土文学’的命脉,讨论‘乡土文学’的翻译,实难避开‘乡土语言’翻译的讨论”[1],本文尝试采用我国周领顺教授提出的译者行为批评理论,对《一句顶一万句》英译本中的乡土语言进行英汉对比分析,透析葛氏夫妇在翻译过程中的译者行为度,为乡土语言的英译提供启发和参考,以期提高中国乡土小说外译的质量,进一步推动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走出世界。

一、“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译者行为度评测工具

“译者行为批评”是周领顺教授2010年构建的原创性翻译理论,在中国文学翻译实践中具有较强的指导作用。“译者行为度,是译者在翻译时所表现的针对原文求真度和面对社会务实度的总和”[4]。“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是考察译者行为的一个核心评测工具。“‘求真’是指译者为实现务实于读者/社会的目标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真相的行为;‘务实’是指译者在对原文语言所负载意义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础上为满足务实性需要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5]。译者的身份要求其要对原文负责,尽最大努力再现原文的内容,译文要“求真”于原文。但是,译者除了是翻译家的身份之外,也是社会中的人,生存于跨语言、跨民族、跨国别、跨文化的社会背景下,为了逾越社会文化历史背景的鸿沟,译者不得不变得“务实”,以其所在的背景为基础产出易于读者理解的英文,因而也直接影响译者实现“求真”的目标。周领顺教授将“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工具分为五个阶,即:求真—半求真—半求真半务实—半务实—务实,并对这五个阶所包含的具体评价标准给出了定义:“‘求真’即译者使译文与原文保持着‘如影随形’的关系。‘半求真’即对原文的求真度不足,译者只做到了部分求真。‘半求真半务实’即译者使译文部分求真于原文,部分务实于读者。在‘半求真半务实’的中间点之后是‘半务实’,译者偏向了‘务实’一端,译文距离原文渐行渐远。连续统最右的端点是‘务实’,即译者通过一些务实性的行为(如‘薄译’‘厚译’等),希冀达到他所期待的务实效果”[4]。

二、连续统评价模式下葛氏夫妇英译《一句顶一万句》乡土语言的译者行为度考察

《一句顶一万句》映射着刘震云对故乡的眷恋,作者以朴实、通俗的乡土语言,怀着对乡土中国的热情,书写了一个从古到今,从农村到城乡,从贱民到贵人的芸芸众生之事。“乡土气息”也成了这部文学巨作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因此,“乡土语言”的译介也成为了一个难题。以“求真—务实”为度量衡,有助于客观评价“乡土语言”英译时译者行为度的合理性,对评价译文的质量具有指示作用。

(一)如影随形的“求真”

①“这种事,俗话说得好,捉贼要赃,捉奸要双。”[6]222

With matters like this,you have to follow the popular saying, catch a thief with the loot and catch the adulterers in cahoots.[7]239

作为民间俗语的“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其具体意思一目了然,通俗易懂,而且此俗语结构对称,朗朗上口,易于世代流传。葛氏夫妇在翻译此乡土语言单位时,不仅通过异化翻译策略把原文的意思真实再呈现出来,同时在结构和音韵上亦保持原文的基调和模式,译文押尾韵“oot”与原文押尾韵“ang”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译文的求真度极高,充分保留了原文的语言特征,犹如原文的“影子”一般相生相伴。

②不管罗安江顾虑个啥,牛爱国从滑县到延津来,等于竹篮子打水一场空。[6]350

It didn't matter what Luo Anjiang’s misgivings were; Aiguo had traveled from Hua County to Yanjin for nothing, like trying to scoop water with a bamboo basket,as the local would say.[7]364

歇后语“竹篮打水一场空”在句末作为评价性话语来形容牛爱国大费周章来到延津但是却一无所获。葛氏夫妇在对此歇后语进行翻译时,采用了异化的翻译策略,求真于原文,将“竹篮打水”四字直接翻译出来(scoop water with a bamboo basket)。为了便于读者理解此说法,葛氏夫妇在文末还补充到这是一个当地的表达(as the local would say),并且在前文通过for nothing诠释出了此歇后语的寓意。译者此举是以求真的方式保留了乡土语言的原滋原味表达,在异域传播的同时又不失可读性。

(二)棋差一着的“半求真”

③厨师长矮胖,戴个圆筒纸帽子,一说话是广东腔。[6]P340

A stumpy, heavyset man in a paper toque, he spoke to Aiguo in Cantonese.[7]354

中国幅员辽阔,每个地方的方言口音皆不一样,因此不同地区的人们在说普通话的时候也会带有不同的腔调。“广东腔”实则指的是说普通话时带所带有的广东口音,而非译文所理解的Cantonese(粤语)。译者在想要传达“广东腔”的意思时候,理解出现偏差,使得译文合理度不高,甚至出现了不准确的现象,因此也黯淡了译文的求真度。

④如在平时,牛爱国也不会计较;如今牛爱国正在难处,老婆闹得鸡飞狗跳,牛爱国就吃了心。同学正焦头烂额,十斤肉钱,难道不能放一放再说吗?[6]289

Aiguo wouldn't have minded if it had been a different time, but he was really peeved now, because his life was a mess after his wife had stirred up so much trouble.Your old classmatewas bruised and battered, so couldn't you have temporarily forgotten the money owed for a little pork?[7]303

葛氏夫妇在此处的乡土语言单位的英译中,虽然还力图保持原文的求真度,进而忠实于原文,但在实际翻译中,译文略显失真。俚语“吃了心”描述的是牛爱国此时心烦意乱的心境,而peeved 一词无疑超越了此俚语的内涵之意,在牛爱国的心境上多添一层愤怒之情。成语“焦头烂额”此处并非形容牛爱国身上受伤,而是指牛爱国因家事而烦恼,不知如何是好。显然,“焦头烂额”译作bruised and battered 与原文想要传达的意思相差较远,甚至还会让西方读者误读为牛爱国在家里遭到家暴。虽然译者想尽力求真于原文的乡土语言,但用力过猛,务实效果可能会低于预期效果,改变或曲解原文意思,因此只落得了“半求真”的效果。

(三)齐头并进的“半求真半务实”

⑤借人的阵势,让老段明白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6]4

It would be one way to show the newcomer that an out- of- town dragon should nevertry to outdo a local snake.[7]4

“强龙不压地头蛇”指的是再强大的力量也难对付当地的势力。葛氏夫妇在翻译的时候保留了成语中的“龙”和“蛇”,以体现对原文乡土语言的真实再现,但若按照原文再将“强”和“压”进行逐字翻译,则可能会引发文化失落,“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必须放弃词汇上生硬的对应而进行意译,以抓住‘文本的意图’”。[8]37因此,葛氏夫妇在保留“龙”和“蛇”两个意象的同时,进行适当的归化,对此处的乡土语言进行意义阐释,把形容词“强”明晰化为out-of-town,压则为欺负outdo,地头蛇实则为local snake,进而务实读者。在半“求真度”的基础上,追求半“务实度”,不仅可以保留中国乡土语言的特征,还可以传播别具一格的乡土语言文化,在避免引起读者困惑的同时也取得了吸引眼球的效果。

⑥崔立凡朝车窗外啐了一口唾沫:“不是你戗了他的饭碗,是他自己戗了自己的饭碗。”[6]295

Lifan spat out the window and said,"You won't be taking his job away.He did that tohimself.”[7]309

葛氏夫妇在一次访谈中也谈及对于传达中国文化与平衡译文可读性的关系,“当然希望能做到既保留中国文化特色又保持译文的流畅。但很多时候,两者不能兼得,所以必须做出选择”。[9]58惯用语“戗饭碗”比喻夺走他人赖以生存的职业。葛氏夫妇此处做了归化处理,并无完全求真于原文,将饭碗直译出来,因“饭碗”不仅是我们吃饭的盛具,在此处实则为一种转喻,指代人们谋生的一种手段或者工作,因此译者作出了半求真和半务实的平衡,只译出了“戗饭碗”的字面意义(taking his job away),一方面得以传达原文的意义,另一方面增进了读者的理解。

(四)差强人意的“半务实”

⑦回陈家庄一趟,两个儿子打了起来,都娶了媳妇,两头叫驴还是拴不到一个槽上。[6]342

I have to go back to Chen Village.My two sons got into a fight. You see,they’re both married and their wives don't get along.[7]356

谚语两头叫驴还是拴不到一个槽上意指同一地方不能同存两个不相让之人。葛氏夫妇将此谚语译作为their wives don't get along,可以看出其务实读者的痕迹,想要将此谚语融入到具体语境中结合故事情节进行意义阐发。奈何此处的“两头叫驴”应该指代的是“两个儿子”,非他们的妻子,将儿子间的矛盾迁移到妻子上,属于一种误读,虽译文追求务实却欠缺合理,是对原文的一种叛逆,务实度较低。

⑧年前腊月,表叔又出幺蛾子,也是学着戏中,要在县政府门前,新添一面一丈见圆的大鼓,让万民擂鼓喊冤。[6]125

As if that weren't enough,shortly before the end of the year,the uncle tried out another antic;taking apage from popular opera,he put before the county building a large drum that was more than three meters in diameter for the residents to beat when they had a complaint.[7]135

方言“幺蛾子”是我国北方地区方言,有无事生非和出馊主意的意思。葛氏夫妇对“幺蛾子”秉持着以务实为主的态度,希望通过意译,将其语言内涵展示出来,但antic 一词有“傻里傻气的举动”,将表叔出的幺蛾子——在政府门前添打鼓的馊主意等同于“傻里傻气的举动”,似乎与作者原来的写作意图和人物塑造存在一定误差,务实度的欠缺可能会影响目的语读者对小说人物形象的认知以及故事情节的整体把握。

(五)殊途同归的“务实”

⑨知道对方是山东人,便不叫“大哥”,叫“二哥”。“大哥”是武大郎,二哥是武松。[6]129

Normally, he would have called the man Dage,older brother, as a form of respect, but their accent made him switch to Er-ge, second older brother, because the most famous Er-ge in Shandong was Wu Song, the tiger slayer, while Dage was a cuckold and murder victim.[7]141

“大哥”是生活中的称谓惯用语,不仅可以指比自己年长的兄弟,还可以为作为一种尊称,因此译文在对“大哥”这一称谓进行英译时,首先在后面补上了其具体意义(older brother, as a form of respect),与之相比,山东人更喜欢别人称其为“二哥”。原文指出“大哥”和“二哥”在山东文化里分别指代的是“武大郎”和“武松”。文化对语义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它会给乡土语言涂上一层社会文化色彩,使其除了字面意义之外,还有一层内涵意义。对于中国读者而已,这些缺省了文化信息的乡土语言是心领神会的,但对于缺乏享有共同文化背景的译语读者来说却是深不可测的。在翻译过程中,译文若平铺直叙,直接把武大郎和武松的名字译出来,可能还是无法诠释此处的内涵,因此葛氏夫妇为了务实读者,对武大郎的意象a cuckold and murder victim 和武松的身份the tiger slayer 进行厚译,保证了文化深层内涵清晰明了,有利于译语读者理解,进而提高译文的可读性。

⑩“喷空”时占了上风。不“喷空”时,有意无意之间,杨百利也想跟牛国兴平起平坐。“喷空”时占点便宜牛国兴没啥,但日常的一举一动,也要平分秋色,牛国兴心里就有了想法。啥叫主次颠倒呢?这就叫主次颠倒。啥叫忘恩负义呢?这就叫忘恩负义。渐渐跟杨百利“喷空”的心就慢了。[6]56

Now that Baili was taking the lead,consciously or not,he began to behaveas if he were Guoxing’sequal.Guoxing,on his part,did not mind losing at the past time,but it did not please him when Baili sought equal footing in their daily life. He slowly lost interest in shooting the breeze with Baili.[7]59

例⑩中涉及的成语“主次颠倒”和“忘恩负义”在译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为葛氏夫妇所删译的内容。此处译者删译的成语,属于前文所描述杨百利和牛国兴相处的情景的个人感叹,可视为重复累赘的表述。葛氏夫妇在不影响翻译故事情节的基础上,不求真于原文,跳过此二成语的翻译,选择了务实读者。此举既不影响全文的连贯理解,同时亦降低了译文的阅读难度。这样做,完全是译者心系读者,考虑到了乡土语言的译外效果。

《一句顶一万句》中蕴含着大量承载中华文化的乡土语言,本文所例析的乡土语言只是其中的沧海一粟。纵观全书,葛氏夫妇若求真于原文,往往会采用直译和异化为主的翻译方法,使得乡土语言在异域语境不变其文。相反,葛氏夫妇若务实于读者,则偏好于意译和归化为主的翻译方法,使得乡土语言所传递的文化意义和乡土情愫契合读者的期待视野。只要译者产出的译文合理妥当,无论译文偏向于“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的哪一侧,译者的“求真务实”行为便有助于推动乡土语言的传播效果。

三、结语

在“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上,葛氏夫妇在《一句顶一万句》的译介中不断在“求真”和“务实”之间对乡土语言做衡量和取舍,符合译者行为“求真为本、求真兼顾务实;务实为用(上)、务实兼顾求真”[10]87的一般规律,所产出的译文依据其合理度和可读性可归为如图1所示的“求真”“半求真”“半求真半务实”“半务实”和“务实”五个程度。以作者/原文为中心,葛氏夫妇通过异化、直译,求乡土语言之“真”,使得译文在连续评价统模式中偏向左侧。以读者/目标语读者所处在的社会语境为中心,葛氏夫妇多采用了归化、意译和厚译等多样的翻译方法,务传播中华文化之“实”,产出的译文在连续评价统模式中偏向右侧。通过“求真—务实”连续统对译者的翻译行为进行合理度评析,有助于乡土语言的海外传播,有利于中国民族文化走向世界,让世界通过文学作品了解中国文化。

图1 “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下乡土语言英译的译者行为度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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