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愫婷
【摘 要】《哪吒之魔童降世》将中国传统神话原型重构为一类个体英雄的“成长故事”。在个体日趋为影视作品关注的当下,对哪吒这一个体英雄的分析也是一种解读时代的切入点。通过分析哪吒成为个体英雄的成长之路,对新旧哪吒在叙事层面上进行比较,从而解读《哪吒之魔童降世》所塑造的新时代的个体英雄。
【关键词】《哪吒之魔童降世》;新时代;个体英雄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20)33-0129-02
2019年暑期上映的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在恪守着商业电影应有的成规惯例的同时,于故事层面上进行了类型的杂糅和变奏。《哪吒》中对神话原型的重构、人物形象的颠覆,以及美学效果的纯熟展现等都是值得称赞与鼓励的。
以“黑眼圈、小雀斑”面貌出现的小哪吒,是各种矛盾的集合体。这个丑萌的孩童,作为一个中国神话体系中的“叛逆者”,在新时代转变成为了“小英雄”。而回望中国电影史上的英雄范式变化历程,从群像式英雄到个体式英雄的转变,个体逐渐得到镜头的关注,个体英雄也开始走下神坛,朝着更为丰满、更为多变的形象发展。新“小哪吒”在广泛的受众中引起共鸣与讨论,昭示着电影《哪吒》讲述新时代个体英雄故事的成功。
一、个体英雄成长的故事变奏
从集体精神至高到个体意识觉醒的今天,个体英雄逐渐出现在我们的文化视野中,影视作品开始对个体的成长予以更多的人文关怀与历程书写。这种个体英雄产生,并不仅仅是受到了好莱坞影像文化的冲击与影响,同时也源于当代社会环境中个体重新认识自我的社会语境。电影《哪吒》也正是在这样的个体英雄的书写范本基础上,进行了类型的变奏与创新。
首先,是个体在历经一番波折之后寻回自我,自我意识终于觉醒。阿尔都塞认为:“主体的建构实际上是一个动态的复杂的过程,从支配性意识形态的召唤,到个体接受并屈从这种召唤,再到主体间及主体自我的识别,再把自己想象成自己认同的对象,并依照想象性对象去行动。”[1]哪吒的自我认知经历了“灵珠——魔丸——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一个变化过程。不管是“灵珠”还是“魔丸”,本质上都是“天命”赋予的。实际上,无论是追求以“灵珠”的身份得到世人的认可,还是力图摆脱加之在“魔丸”身上的成见,哪吒自始至终都在与他人的想象作斗争,而非真正对自我产生意识。哪吒在幼年时期并未做出任何邪恶的行为,就已经先验般地被村民排斥、喊打。他偶尔逃出天幕犯下的暴行也是以极端行径来迎合他人对自己的想象,或者说他已然默认了自己就是这样一个邪神。同样的,当李靖夫妇与太乙真人编造了谎言诱导哪吒学习武功时,哪吒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他人想象”的追逐。在这样的情况下,哪吒的自我认知始终都徘徊在“灵珠”与“魔丸”这二者的矛盾斗争之中,他的“本我”却一直被掩埋。
在经历了“灵珠之梦破碎”、李靖因换命符即将遭遇天雷、陈塘关全体村民危在旦夕等接二连三的事件冲击之后,哪吒被急速地推到了一个“救世主”的位置。他也开始明白无论自己是魔是灵,都是父母不会放弃的所爱。在这样的情感激荡下,“魔丸”带来的“天命”对于哪吒而言就不再是最大的桎梏。冲破既定的藩篱,超越世俗的想象,实现自我价值才应该是他的追求。这种看似叛逆的觉醒方式,实际上是充满苦痛的成长过程。在这一系列的个体认识完成之后,获救的村民重新接纳哪吒,也正表明了个体只有在认可自己、实现自己之后才能为集体所接纳。
其次,通过个体对集体责任的确认与承担,完成新时代个体英雄与集体的融合。哪吒产生了对自我的重新认识之后,自动承担起了替父母亲“保卫陈塘关”的重大使命职责。在他迸发全力甚至不惜以生命的代价抵抗敖丙时,影片的叙事节奏与情感渲染达到了顶峰。此时,哪吒的“家国情怀”融为一体——保卫自己的“李家”与拯救曾经伤害过自己的陈塘关人民合二为一。神话学研究者约瑟夫·坎贝尔曾提出:“英雄的首要任务是从次要的‘果的世界舞台退出,进入心灵中那些困难真正驻足的‘因的区域,根除个人的困难(譬如挑战当地文化中的婴儿期恶魔),并突破界限去体验那未经扭曲的直接经验。”[2]哪吒摆脱了“魔丸”的成见,认识到自己的正邪并不听凭于他人,但这还并不足以支撑其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英雄。他主动要求太乙真人施法术禁锢自己一部分的能力,凭借并不富足的能力去对抗“灵珠”的完全能力拥有者敖丙,这正是哪吒跳脱出“先验性”困境,走向直接体验的过程。约瑟夫·坎贝尔在分析英雄的回归历程时提出了“脱离”(detachment)和“转型”(transfiguration)两个过程[3],英雄在经历了自我蜕变之后,重新转型为适于生存在集体中的人,乃至集体的救主。影片《哪吒》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将哪吒的自我突破历程与拯救集体结合在一起,让哪吒在走出个人困境的同时走向集体。而哪吒与集体的沟壑、矛盾,通过他在自我认知过程中的突破,得到了弥合与消解。哪吒这一“个体英雄”并不是背离社群的,而是以小家为大家的“中国式英雄”。
此外,在个体英雄故事讲述的范式中,作为提点英雄、转折故事的一大关键因素,导师历来是高深莫测的形象。弗拉基米尔·普洛普在《民间故事形态学》中提出“供给者”这一故事原型,其作用在于為英雄提供有魔法的物品,为英雄的战斗之旅作铺垫。电影《哪吒》成功塑造了一个“另类”导师——憨态可掬的太乙真人,这是影片的一大亮点。他作为一个拥有至高法力的“神仙”,一反中国神话故事史上端庄肃穆的神仙形象,以浓重的蜀地口音与不着边际的行为完全颠覆了神话史中的“导师原型”。在叙事上,太乙真人的存在为哪吒的英雄之路设置了“障碍”与“捷径”,正是他的嗜酒与大意导致了哪吒成为“魔丸”转世,也正是他的循循教导赋予了哪吒对抗敖丙的法力。太乙真人这一角色被赋予了双重的叙事功能,推动着哪吒的蜕变与故事的转折,同时制造了影片的主要笑点。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太乙真人形象的“萌化”与哪吒形象的“萌化”相吻合,本质上也符合《哪吒》的娱乐与商业属性。
“‘个体化叙事是中国电影在现代性与娱乐化转向过程中的一种自觉的选择,目的在于突破宏大叙事建立的集体话语模式,建构以个人经验为基础的个体话语模式,而不再以政治话语模式或群体意识来讲述故事。”[4]由此,电影《哪吒》在尊重个体性的基础上完成个体与自我、个体与集体的意识形态整合,从而与个人奋斗、个体英雄成长等主流价值观进行缝合,得到了审美群体的价值肯定。
二、“两种个体英雄”——新旧哪吒之比较
《哪吒》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新哪吒神话。诚如福柯所言:“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哪吒》展现了电影作为文化文本对社会意识形态进行加工、再生产的一种过程。同时作为一种文化力量介入社会表达,回馈给社会中的群体。与中国动画电影历史上的佳作之一《哪吒闹海》(以下简称《闹海》)相比,《哪吒》不再讲述反抗父权、“离经叛道”的故事,而是讲述一个“反叛者”重返集体、回归秩序的故事。这种叙事层面上有所选择性的改变,体现了创作者对故事原型重新诠释的能力,同时也是对时代意识的投射。
《闹海》最为人称道的场景是哪吒用剑自刎——这一绝对反叛的姿态是跨时代的,新生代以血与泪的代价冲破旧社会秩序的藩篱。在动荡的20世纪,哪吒之死是新世纪新思想解构旧世纪旧思想网罗的象征。这样的哪吒是游离于主流话语之外的,是自我放逐的。而在21世纪的《哪吒》中,哪吒与集体的关系不再是绝对的针锋相对,反之,哪吒表达了想要回归的真诚愿望。因而,在这样的改编基础上,两版哪吒的价值追求变得截然不同:《闹海》的旧哪吒要求颠覆神话中的主流话语,《哪吒》的新哪吒则在寻求主流话语的认同。
实际上,《哪吒》不再讨论是否应该反抗父权、反抗秩序,也不去评判主流话语中存在的缺陷;而是在一个“融入”的绝对性前提下展现个体如何进入集体、进入秩序。哪吒对“融入”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不论主流秩序对其如何唾弃与放逐,他一直在寻求主流秩序抛出的橄榄枝。申公豹、敖丙本质上与哪吒同属于“异类”,同为主流话语所打压,为主流秩序所不容,背负着诸多异端性质仍然渴求人类集体的认同。
同时,《哪吒》中与个体英雄产生对抗的,不再是压抑人性的父权与封建力量。托塔李天王在《闹海》中是威严古板的父权存在,他与龙王是互为牵制的“政治关系”,在救赎亲生骨肉与维系政治地位这二者中,李靖选择了后者。李靖代表集体对哪吒进行规训,以儿子生命的代价换回秩序的稳定。而在《哪吒》中,作为小哪吒的“慈父”,李靖成为了全片的“泪点”伏笔之一,承担着推动哪吒个体意识的觉醒这一至关重要的叙事功能。可以说,旧版李靖是助力主流话语鞭笞哪吒的力量之一,而新版李靖却是促使哪吒回归的动力之一。在这个意义上,新版哪吒将神话原型中哪吒与原生家庭、父权封建的对抗,置换为与偶然性“天命”的对抗。《闹海》中的哪吒是突破封建势力的英雄,《哪吒》中的哪吒则是实现自我超越的英雄。
值得注意的是,哪吒的“魔”在《哪吒》中被表现为偶然性,这种戏剧与喜剧性的情节设定使得哪吒的反叛蒙上了一层“非我本意”的色彩,这不再是一个反叛者的故事,而是一个“天选之子”找回“天选”的故事。新小哪吒所带有的“原罪”,也经由其萌化的人物形象、不断成长的人物弧光等得到了消解。在影片的最后,哪吒全力抵抗敖丙布下的冰阵,在冰与火的交织中,巨大的冰阵终被消融成水,降落为雨。这一“水”的意象与雨水“冲刷”的场景,作为一种“净化”的象征,将哪吒所背负的魔性终于洗去,新的英雄最终诞生了。
《哪吒》的关键性台词——“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正是诸多观众所热议的“燃点”所在。哪吒以一种反抗偶然性而不反抗必然性的姿态,打破偶然性成见,获得集体认同。“我命”即是个体,“由我不由天”便是强调了个体的自主选择权。哪吒最终用这种蕴藏着无限力量的选择权打败陷入选择困境的敖丙,使得电影的意识指向更为明显:选择回归,即使是异类也能被接受,而选择背离只能走向毁灭。
三、结语
电影《哪吒》是一剂抚慰与鼓励人心的良药,也是具有新时代特色的国产动漫英雄影片。影片的结尾甚至还铺垫了其规划的未來电影互文空间。可以预见,国产动画电影是完全有能力也有潜力构建一个中国式英雄电影宇宙的,在丰富的中国古代神话中汲取灵感,演绎当代中国的主流动画艺术。
参考文献:
[1]陆扬.论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5,(29).
[2][3]约瑟夫·坎贝.千面英雄[M].朱侃如,译.北京:金城出版社,2012.
[4]任艳.个体与秩序——新世纪中国电影个体意识建构的反思[J].文艺争鸣,201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