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子健
截至2019年8月19日,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哪吒》)票房破42.4亿元,居中国影史票房总榜第三,成为中国内地第四部跨入“40亿元票房俱乐部”的影片,也是这四部中唯一的动画片。《哪吒》自上映以来,实现首日、单日、首周、单周等动画电影各项票房成绩大满贯。这样的成绩对于一部商业电影而言,无疑是成功的。
“好看”是对这部电影最普通,也是最高的评价。一部成功的电影首要条件便是“好看”。作为中国的经典IP,哪吒的故事被拍成了许多电视剧、电影与动画片。对经典IP进行影视塑造,一方面可以依靠该IP的粉丝凝聚力为影片造势,但另一方面,如何避免落入俗套、让观众产生心理落差,亦是重塑经典IP所必须面临的一项挑战。而从现今各大影评网站对《哪吒》的高分评价以及观众间的口碑美誉度来看,《哪吒》无疑将一个经典IP再次打响了。在众多影评中,较为频繁出现的关键词是“感动”。而这份感动的背后,是从影视角色到制作人再到整个中国动漫行业传递出来的赤诚之心。
在1979年,哪吒的故事就以动画片的形式播出过。当时那部《哪吒闹海》成为许多人的儿时记忆,并且在人们心中留下了一个敢于反抗父权、坚决对抗恶势力的哪吒形象。以现在的眼光来回顾当时这部《哪吒闹海》,抽筋扒皮、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剧情稍显“简单粗暴”。但是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这种对于父权的反抗以及不畏强权的精神,的确是《哪吒闹海》能够冲击观众内心的一大“燃点”。而时至今日,经过40年的发展,除开那些亘古不变的優秀道德文化以外,能够令当代人产生情感触动的因素已经发生了变化。反抗命运、破除误解、做自己,这是《哪吒》的“燃点”。也正是因为抓住了这样的“燃点”,《哪吒》做到了商业和艺术价值的双丰收。
法国巴黎中国电影节常务顾问、国际制片人刘直言,《哪吒》是她到目前为止看到的第一部创作比较成功的国产动画长片。“实际上很多人都能够从中找到共鸣,而且它有连贯性,从出生到变成神仙的这个过程让观众看得很清楚。”她认为,这样的剧作可以让对中国传统神话并不熟悉的外国观众也能毫无障碍地欣赏,这对国产动画片走向世界非常重要。
正如刘嫈所说,此次的人物性格是《哪吒》再创作的一大亮点。
在诸多中国传统神话故事当中,哪吒的神话形象具有共性,又极具个性。他像孙悟空、二郎神、沉香一样,敢于反抗、敢于挑战。但哪吒与其他神话人物不同甚至超越其他神话人物之处在于他的自杀。在1979版的《哪吒闹海》中,哪吒的自杀是多方因素导致的不得不死。但2019年上映的这部《哪吒》,将自杀这一环节抛弃了,甚至当观众以为天劫降临只是换一种设定方式让哪吒死去时,哪吒却平安度过。这样的故事脉络让观众在影片结束时才后知后觉,这并不是一场对经典的“装修”,而是创作者将经典推翻后的一次“重建”。
《哪吒》所传递的精神甚至一些笑点,都并非别出心裁。影片中许多令人捧腹大笑和感动的片段多有原本可以参照。片尾的“燃点”——“我命由我不由天”,在近年许多影视作品中都有过呈现,就连在动画片领域,也早有齐天大圣冲着十万天兵天将喊出这句口号。但正如澎湃影评所说:“电影创作者是盛宴前的厨师,而不是女娲。他的职责不是造物,而是把已有的俗物提炼出滋味和风情。”
《哪吒》的创作者在提炼的过程当中,把人物形象做了颠覆。所有的角色不再纯恶或纯善,并且将偏见和误解融入主要角色中。因为失误而误成“魔丸”的哪吒,从一出生便被陈塘关的百姓认为是妖魔的化身,从小被禁足的他很难去接触那渴望已久的亲情与友情。哪吒形象的丰满在于影片末端将对父亲的反抗转向了对父爱的回归。而这恰恰是哪吒形象不再高不可攀,反而融入当下的绝妙体现。
这种对人物性格的丰富,不只出现在哪吒这个主角身上。李靖已不再是那个“大公无私”并对儿子长存厌恶的强势父权形象。他对哪吒的爱在影片的前半段做了大量铺垫,最后通过替抗天劫将父爱推向高潮。溺爱敖丙的龙王反而背上了氏族的重担,其形象在父亲的基础上朝着族长的方向作了更多的深化。在《哪吒》中,敖丙享受着龙宫的全部资源、承担着氏族崛起的重要使命,像极了金庸笔下的姑苏慕容复。
在影片中,哪吒的故事是标准的大圆满结局。哪吒作为主角,为全片撑起了高昂的主调,而敖丙站在对立面,让故事更为丰满。这种情节的互补和人物性格使得影片从情感上深深地抓住了观众的心。
“国漫之光”是电影《哪吒》上映后被给予的荣誉。这份荣誉源自于电影给观众传递的感动和视觉震撼。而在这份感动和荣誉的背后,是一大批怀揣着“国漫情结”的动画人的匠心打造。
红鲤人是《哪吒》的主要制作公司之一,由光线传媒旗下彩条屋影业注资。成立于2017年1月的红鲤人虽然年轻,却承担了《哪吒》全篇将近五分之一的制作,申公豹、龙宫等场景和人物形象都来自于红鲤人团队的努力。
1979年出生的红鲤人CEO戈弋经常以时尚年轻的形象示人。或许由于从事动画行业,接触年轻事物较多,戈弋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个90后。对于公司名字为什么叫红鲤人,戈弋表示:“红色是吉祥的颜色,鲤鱼是吉祥的动物。而且,中国有‘鲤鱼跳龙门的故事,鲤鱼象征着逆流而上的精神。我希望公司团队也可以有坚韧不拔、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
1997年投身动画行业的戈弋如今已有22年的从业经验。在他看来,21世纪初本应该得到迅猛发展的中国二维动画制作受到了flash动画的冲击。当时动画行业形成了“贪快贪省”的不良风气,使得消费者对国产动画产生了偏见。但戈弋一直坚持着“做好国漫”的初心,也找到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制作优质中国动画的道路上坚持,这才让《哪吒》能够在大荧屏上给予观众足够的视觉冲击。
戈弋表示,在几十年之前,动画电影里裙摆和发丝的飘动以及树木的随风摇曳需要画师将每一帧都画出来,而如今要实现这些画面,主要依靠的是复杂的电脑参数设置。以角色站在旷野上、衣物随风飘动为例,制作团队需要将衣服的材质、重量、与地面的距离、风力、风向等用数据的形式输入电脑,通过电脑模拟效果,并对于不满意的部分重新设置参数。“这是技术和艺术的集合。”戈弋表示,在电影《哪吒》中有不少表现波浪的画面,这些画面制作起来极其复杂。基本上,动画电影中大海波浪翻滚1秒钟的数据量就可以堆满一个小型移动硬盘。在承制《哪吒》时候,公司数据库上还有近200T的数据空余,戈弋本以为足够,刚刚做了10分钟左右的电影,数据库的存贮便出现了不足,后来还是通过技术处理才解决了存贮问题。
而在整部电影的制作过程当中,为了最为复杂的那6秒的“火莲花融化冰块”画面达到最佳效果,制作团队用了6个月才完成。这涉及动画电影中粒子的概念,即构成物体的基本单位。在动画电影中,要表现一个玻璃瓶中的水流流动,可能需要设置上千个粒子。电脑本身并不理解何谓“水”,一切全靠参数的设置以及粒子的选择;粒子越多,动态效果渲染起来就越复杂,画面就越精细。“火莲花融化冰块”这个镜头,既涉及城镇级的宏大画面,又有超大规模的火舌舔上巨大冰面后融化冰块产生大量水蒸气的特效,整个镜头中有几十亿量级的粒子。而正是由于有像红鲤人这样具有情怀的企业坚持在国产动画行业,才让《哪吒》在用故事情节打动人心的同时,可以用精美的画面改变消费者以往对于国产动画粗制滥造的刻板印象。
从第一部成功的院线动画电影《宝莲灯》算起,中国动画电影已经风风雨雨走过近二十年。
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动画在世界范围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据统计,当时上海美术制片厂的48部作品在国内外先后获奖超过150次。中国动画在那时足以称得上是民族文化的骄傲。
但是高昂的制作成本让上海美术制片厂无法自给自足,一度濒临破产。再加上彼时海外电视动画在中国盛行,大部分电视台都会选择播放进口的新兴日美动画。1995年,上海美术制片厂重组改革,与其它影视公司合并成立了上海电影集团。重组后的上海电影集团在艺术创作与工业生产上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到2000年时已经可以一年制作5000分钟的动画产品,比快破产前翻了10倍。
上海电影集团筹集1200万元巨资打造了中国动画电影史上的里程碑作品《宝莲灯》。尽管《宝莲灯》很勇敢地成为了“第一人”,却带着动画电影迈入了一个“泥潭”。很长一段时间,制片方不敢再制作动画电影,观众也不抱期待。中国动画行业继续长期停留在只能做电视动画的瓶颈中。
而真正让国产动画电影“翻身”的当属2015年上映的《大圣归来》。
《大圣归来》为动画电影第一次正名。在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院长李剑平看来,从《大圣归来》到《哪吒》的火爆,以某种角度来看是一种“报复性消费”。“在大家对各种模仿国外的动画作品感到非常厌烦的时候,《哪吒》这样代表中國文化的作品出现,就会格外受欢迎。这体现了年轻人对中国文化的自信。”李剑平认为,这类题材也面临着国际化的问题,“如何在中国观众认可的基础上进行国际化的合作,下一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动画导演沈永亮注意到,资本的加入让动画电影开始有了一套较为成型的营销模式和盈利模式。“不论是光线彩条屋还是追光动画,都比较注重年轻观众群体,因为他们在电影票房贡献中占比非常大。光线的营销也非常厉害,《大圣归来》《大鱼海棠》上映时都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软文,《哪吒》也是,把年轻人内心的困惑这个主题通过网络营销出来。”沈永亮说。
《哪吒》引来的市场热度和话题度不止代表着片方大赚、国漫崛起这些表面结果,更重要的是它宣告了中国动画电影开始更多地秉承本土化思维,展现本土化的艺术。
迪士尼资深动画指导、北京电影学院客座教授凯文·盖格以一个西方人的视角,为中国动画发展建言。他认为:“如何向国外自豪地介绍本国家、本民族的故事,这在未来的发展中非常重要。因为全球化的背景下,单纯地模仿外国很难成功。美国也做了很多有中国文化的故事,我相信这样的故事由中国人来做才是最正宗的。其实中国现在要有动画主人的意识,让全世界看到中国动画正在往更好方向发展,以后越来越多外国的人才和资本会到中国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