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吾
不需要鸡汤,不需要引经据典,不需要重复。给我一份信任,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爱做梦,梦魇居多,常常是梦魇送走梦魇,才让我得以苟活至今。万万没有想到,近来的饭局梦魇竟成了我午夜惊醒的凶铃。梦里我看到一个个中年油腻的男人女人张牙舞爪地注视着我,嘴里叼着菜,嘴皮一闭一合,一股超强的音浪便击垮了我,刺透耳膜,穿破心脏,脑子才被什么敲醒,发觉是做梦,幸好是做梦。
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顿家庭聚餐说起。
今年疫情来势汹汹,让本该热热闹闹的春节冷清了起来。终于迎来春暖花开,该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一切都步入正轨,聚餐也不例外。几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其乐融融,一切都那么和谐。
大人们唾沫星子在空中飞扬,孩子们也窸窸窣窣地聊着天,把宅在家里没说的话全部倒出。
饭局过半,热情渐渐消退,话题开始像快用完的牙膏一样,不多了。气氛略显低沉,各个夹着菜,想着合乎时宜的新话题。
爸爸先打破了这种尴尬。他起身给抽烟的递了烟,其实是为了自己过把烟瘾。咳咳两声润了润喉咙,大家看着他,他却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样不怀好意的笑让我不安。
他像一个毒辣的刽子手,每一次亮刀都是对我惨不忍睹的入学考成绩的披露,加上语气抑扬顿挫,极具感染力,重新点燃了大人们聊天的热情。
作为唯一一个还没熬过高考的苦命娃,加上入学考的挫败,我莫名其妙成了大人们火力的输出端。
老板叔叔:“孩子啊!现在社会不一样啦!有知识才能赚钱,像叔叔厂子里的那些会计,一个个的那不得本科叔叔才敢招?要是没点儿专业知识,给叔叔算错账那不得出大事!你说是不是?”他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又推了推自己的金边眼镜,我尴尬地点点头以示赞同,内心却好奇中年秃顶的他发际线何处可寻。“所以要好好学习啊!家长不是要给你们压力,只是你们要知道社会是残酷的……”爸爸喝了杯底里的那一点儿红酒频频点头,毕竟这句话他早就在家里跟我循环播放n遍了。
老师阿姨:“孩子,你要是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可得跟我们说,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么多叔叔阿姨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哩!”“嗯嗯。”出于礼貌,我总得说点儿什么。接着阿姨拿了张纸巾,我以为她把自己感动哭了,其实只是擦嘴。
……或许我不该出现在那场聚会中,应该像阿杜一样躲在车底。
天空的橘黄褪去,黑夜爬上树梢,洒下的月光像在为我阵亡的灵魂哀悼。
我是一个麻木的机器,负责微笑、点头和说“嗯”。那一刻我仿佛与这个世界抽离,耳膜不再感受空气的震动,大脑停机,一切都看似那么和谐,但又不和谐。
午夜的钟声响起,逃离审判桌的我倒头就睡。麻木于平日里爸爸的单方面输出,这突如其来的审判让我猝不及防。
大人們云淡风轻的说辞和高考带来的无形压力,像两个声部总在我的梦里交织,那些无用的鸡汤和陈旧的引经据典让我作呕。
我知道,大人们都是《小欢喜》里的童文洁,他们所承担的压力或许不比高考的我们少,他们比高考的我们更紧张。他们害怕在这场战役中缺席,害怕我们止步不前。
可我们缺少的不是总有一个人在身边提醒着早已明白的学习的意义,而是困难时的毅力,退缩时的勇气,最后的坦然。
不需要鸡汤,不需要引经据典,不需要重复。给我一份信任,你说的我都知道。
编辑/王语嫣